誰知,光兒竟是咯咯一笑,然後迴應道:
“排兵佈陣!”
李然低頭看去,看到地上的那些個泥車瓦狗,還真是整整齊齊的在那擺列着。
范蠡跟孫武久了,倒也學得了一些行軍打仗的陣法,這時候居然也可以用來逗孩童玩樂。
李然不由笑着回道:
“呵呵,這兵家之事,還真是好一番造化遊戲。不過,少伯,你教姑娘家家的這些東西,是不是有點方枘圓鑿了?”
范蠡聞之,不由面色一紅:
“回稟先生,這不過是孩童嬉戲之術,做不得真,做不得真啊……”
這時,祭樂上前,一把抱起了光兒,並是柔聲問道:
“光兒,你覺得這些好玩嗎?”
光兒卻是說道:
“好……好玩!”
祭樂湊身,輕輕的親了一口女兒的面龐,思量一陣,看起來是十分猶豫的與范蠡開口道:
李然回到房中,見祭樂依舊熟睡着,便當即是輕聲躺在她的身邊,祭樂一個翻身,感覺到李然回來,將螓首枕在李然的胳膊上,蛾眉稍稍一動,又繼續睡着了。
“高壓之下,亂象必然叢生。觀從大可從內部直接瓦解季氏!且無論如何,逼迫國君出奔在外,也不知有多少人是看他不順的。由此,觀從倒是願意前往一試!”
水塘蓮花盛開,碧綠的荷葉連成一片,如同地毯一般,微風拂過,一陣清香飄來,荷葉跟着輕輕搖曳。
所以,他帶上了孫武、褚蕩等人,還有五百名之前在祭府訓練的私兵。
祭樂本以爲光兒會鬧,卻不想光兒卻只是歪了一下腦袋。
“多謝先生提醒!”
“母親,你要遠行是嗎?”
第501章_上醫醫國
李然知道此次去往鄆邑見魯侯稠,可絕非是見上一面那麼簡單的。
祭樂一邊說着,一邊從李然手中接過光兒,仔細端詳着女兒,眼淚都快要掉落下來。光兒懂事的伸出小手,擦拭着母親的淚痕。
觀從也二話不說,直接是應下了這份差事,並是說道:
“少主,少夫人既然如此恨季孫意如,而魯國所發生之事,也皆由季孫意如主使,不如直接做一局,殺了季孫意如!觀從願替少主前往魯國行事!”
“嗯,是的!其實……這些煎藥之事只讓下人去做便是了,何勞先生親自操勞?”
而醫和則是微笑道:
醫和聞言,又微微搖了搖頭,並是嘆息一口:
“正所謂‘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疾。’醫和無有醫國之能,也唯願少主能早日覓得治世之良方,早日終止這紛擾的亂世吧。”
在祭樂心中,魯侯稠已是她唯一的血脈至親。
而在馬車漸行漸遠後,光兒卻是終於忍耐不住,不由得是開始放聲大哭了起來。
“如果貿然結果了季孫意如,這些人恐怕也會就此失控。到時非但魯侯回不了魯國,而且魯國國內的紛爭也就在所難免了。這等手段看似便捷,實則不然。正所謂‘衆怒難犯,專欲難成’,這衆怒一旦是蓄積了起來,魯國日後或許也將很難再恢復平靜。如今還是儘量考慮以正道圖之,如此魯侯歸國之後,才能換得一個相對安寧的魯國啊!”
所以,既然是祭樂執意要辦的事情,李然即便是千難萬難,也會去做。
光兒將其捧在胸前,整個清秀的臉龐躲在了蓮花後面,並甚是俏皮的如是問道。
“話雖如此,但倘若不是夫君喂的,樂兒纔不喝呢。”
“少主也要早歇,似少主這般盡勞神之人,若是歇息不好,日後恐是要積勞成疾的呀!”
李然見醫和伸了個懶腰,便當即言道:
“先生也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還得趕路。”
起碼,表面上是這樣的。
李然低頭思索了許久,這才擡起頭來。
范蠡見狀,只得是將她抱起,並是時時的哄着她……
祭樂“嗯”了一聲,並且閉上了眼睛,她身子本就虛弱,舟車勞頓之下,很快便是睡着了。
一家三口在水塘玩樂,享受着難得的愜意祥和。夫唱婦隨,天倫之樂,李然一時之間,不由又是想起了父親的話來。
“其實……又豈止是樂兒這邊的呢,要說起來,我那父親……”
“至於光兒讀書識字,明理曉義,還需得少伯是多費些心思了。”
“呵呵,反正時辰還早,且將明日的藥給熬製好,到時熱一熱便可以服用了。而且,這藥性也是講究個火候的,那些下人過於粗鄙,胡亂煎之,只怕是不能發揮其十分的藥效。既得閒暇,索性便由在下親自來煎吧!”
李然一時興起,到水塘邊去採蓮,祭樂關切道:
“小心!”
次日清晨,李然提早一步起牀,將湯藥給熱了一下,然後端來要爲祭樂服下。
一行人朝鄆邑而去,行至天黑,來到一處官驛內歇息。
孔丘和其弟子仲由也在其中,還有醫和,他其實就是爲了專門照料祭樂身體的。
李然說到這裡,又是一陣沉默。
“請恕在下斗膽,在下以爲,這魯國之疾,早已是深入骨髓,又豈止是一個季氏的緣故呢?魯國自隱公以來,廢長立幼、殺嫡立庶之事便可謂是數不甚數。要說其始作俑者,卻還是宣王當年,開得一個壞頭啊!”
“宣王一時戲言,讓魯武公廢長立幼。而其後隱公攝魯,桓公弒其兄隱公;自桓公之後,三桓初立,孟孫慶父連弒二君。彼時魯國便已成千穿百孔。其後,季氏一族,歷三世而攝君,至季武子(季孫宿)之時,可謂公室已衰。現如今,魯侯雖亦是勵精圖治,然則正所謂‘天時不予,人復何爲’?得今日之敗局,不亦宜乎?”
范蠡不由一怔,望向李然。
——
祭樂見了,又不無牢騷道:
“這藥委實太苦,如此服用,需到何時纔是個頭呀……”
李然和祭樂說了一會兒話,祭樂沒有和光兒分開過,這時也是思念非常。
“父親,母親,你們看。”
“這……等見到阿稠再說吧。如今情形不明,一切還得根據彼時的情形再做決定。樂兒放心,爲夫不僅是要想方設法的將其光明正大的送歸魯國,並且還定要讓季孫意如付出代價!”
“這倒也是,樂兒的親人所剩無幾,這個阿稠舅父,無論如何也是要帶她見上一見的!”
“想那季氏雖是在魯國隻手遮天,但根據觀從的瞭解,其內部也並非是鐵板一塊,暗中與季氏相抗的家臣也是多不勝舉。之前的費邑邑宰南蒯便是明證!即便是孔仲尼,其實也算得是季氏的叛臣。更何況,還有孟氏和叔孫氏,其實也都是受了季氏的脅迫,纔會臨時起意,選擇反對魯侯的!”
祭樂見李然那一股子的認真勁,卻甚是俏皮的吐了個舌頭,並嫣然笑道:
李然在旁則是藉慰道:
“良藥苦口利於病嘛。”
“還是不了,季氏把持魯國朝政已經很久了,即便是有很多人反對季氏,但畢竟其治下徒衆甚多,這些人可都是靠着季氏而活的。且其利害關係可謂是盤根錯節,即便是有人反對於他,其實質上,也大都是不得不依附於季氏之下的!”
范蠡見狀,便是立刻拱手作揖道:
他勢必是要想方設法送魯侯稠回國的,甚至是就此解決了季孫意如纔算得成功。
“嗯,娘是要去見你的阿舅,他現在有難,娘必須得去!但路途遙遠,不方便帶上你,你可千萬不要……”
“諾!蠡一定照顧好光兒,不敢有半分閃失!”
但是,小小的孩童又哪裡知道,他的舅父其實就是堂堂的魯國國君吶!
“請先生和夫人寬心便是,我等定會照顧好小主的!絕不會讓光兒受得半分傷害!”
李然和祭樂又依依不捨的與光兒告別。四歲的光兒已是顯得頗爲伶俐而善解人意,雖也是捨不得父母,卻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不捨。
祭樂聞言,不由得一笑。
范蠡則是說道:
李然將太史一職,直接是交由觀從暫代。正好他從楚國帶來的典籍,也需得他親自收錄歸納。
“夫君,你可有法子送阿稠回國,並且是不再受那季孫老賊的肆意迫害?”
臨行之際,祭樂也是一再囑咐范蠡,待他回了鄭邑後,務必好生看護好光兒,並時時派人送來消息。”
“呵呵,甚是好看。光兒和這荷花可謂相得益彰!”
然而這種時日終究是短暫的,李然可以任何事都不再管,但魯侯稠的事卻不能不管。
若是能就此不問世事,就這麼陪着祭樂和光兒,豈不美哉?
醫和並沒有作答,只將藥罐是端了起來,並放在一邊。
“父親和母親早些回來,可一定要帶上阿稠舅舅來呀!”
觀從聞言,只得說道:
“少主考慮周詳,確是非觀從所能比擬的。既如此,便預祝少主前往鄆邑,能早日助魯侯歸國!若得任何情況,還請少主及時告之觀從,觀從雖然只會些見不得光的旁門左道,但有時候,或許旁門左道也能見效更快些。正所謂重病用猛藥,真的到了關鍵時刻,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祭樂之前時常唸叨阿稠,時常追憶當初在叔孫豹府上,時常和那個“傻”阿稠一起嬉戲的時光。所以,光兒自然而然的就也知道了她有一個喚叫“阿稠”的舅父。
“少伯,我和夫君要一起去往魯國,可能需要離開一些時日。光兒年幼,身子又不好,此行路途遙遠,且前路未卜,不宜帶着她一起。所以,還請你是留在鄭邑幫我們代爲管教於她吧!”
李然一邊說着,一邊是示意醫和與自己是齊平坐了下來。
祭樂一邊說着,一邊又想起了父兄,一時又是傷懷,不由落淚。
自己的父親可謂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他明知道兒媳和孫女不久便會到洛邑,卻連見都不曾見上一面。
李然在旁安慰道:
“待我們見到阿稠,將其送回魯國,以後我們便可以帶光兒去魯國見她的舅父了!”
即便是不順遂,又哪裡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道理?
李然和祭樂抱着光兒出去走走,這裡是鞏簡的別院,環境還是不錯的。後院挖有一個水塘,種了些許的蓮花,而此刻正是盛開的時節。
“老閣主曾說過,天道有常,凡事都須得順應天時,行無爲而天下治。也許,老閣主就是告誡我等,一切都須得是且靜觀其變,順時而爲,纔是最好的辦法吧!”
“公父乃是高人,只可惜了光兒,未曾見過祖父……其實……她連外公也不曾見過……”
醫和笑了笑。
只因這藥實在太苦,祭樂也是難以下嚥。虧得李然早就備好了蜜餌,祭樂每喝一口,便會添一口蜜餌。
李然也別無他法,只能是緊緊抱着她:
“樂兒莫要多想,多思難免傷身……尤其是待我們見到阿稠,他如今已是步履維艱,若再見你如此,只怕是要更加痛心。”
如此一碗湯藥喝完,四塊蜜餌也是一掃而空。
李然彎腰躬身,有些艱難的摘得一朵蓮花,光兒十分喜歡,伸出小手緊緊將其拽在手心中。
……
“再說回魯侯,如今他有國不能歸,但即便是最終歸了國,恐怕也很難再力挽狂瀾,扭轉幹坤的。而且依在下愚見……恐怕……哎,世事難料,我本是一介醫者,對此或許亦是難以看透。或許,只有老閣主他,纔是當真看透了吧!”
“母親說的是舅舅阿稠吧?曾一直聽母親提及,母親也定然甚是想念阿舅吧?母親快去快回,最好是能將舅父一起帶回來。反正他在那過得也不順心,我們一起回鄭邑,這樣母親就不必一直惦記他啦?阿舅也能陪光兒玩啦?”
其實,李然對於此行,他也並沒有十足的底氣。
醫和聽到動靜,知道是李然來了,於是起身上前躬身道:
“少伯,將光兒交於你手,我們自是放心的。另外我還讓鴞翼請來了幾位牢靠的老嬤,光兒一應起居,她們自會代勞。平日裡,少伯這亦只需是多看一眼也就是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與人言者並無二三。醫和的藥也已經熬得差不多了,只需得放置冷卻即可。明日一早,熱了便可給祭樂服下。
李然甚是溫柔的擦拭着祭樂的眼淚,並且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淚痕。
“夫人睡下了?”
李然這些話倒也不是哄孩子,光兒皎潔的肌膚,精緻的五官,皆是隨了祭樂。此刻又印襯着豔麗的荷花,這一幕確是好看。
李然聞聲,也是不由嘆息一聲:
“先生之前以看病爲由,曾勸誡晉侯勤政節慾,且又寥寥數語便讓趙文子是重新出山!先生對於天下局勢之洞悉,亦是令人敬佩。不知先生如何看待魯侯出逃在外之事?”
李然正色道:
“樂兒此事可胡鬧不得,無論爲夫在與不在,樂兒定要準時服用才行啊!”
聽得光兒如此說,反倒是讓李然和祭樂更是心酸。
“嗯,子玉好意,李然心領了。然也並非迂腐之人,子玉說的這些我都瞭然!”
李然輕摟着祭樂,漸漸也就此睡去……
“只是……魯侯之所以有今日之困,然亦是難辭其咎。而且,夫人她亦是心繫這個弟弟,李然自是不能坐視不管的!”
李然低頭看着祭樂微微顫抖的睫毛,一時覺得心疼不已……
而李然則亦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表示他也是此意。
李然其實也有這種感覺,現在被醫和說破,心中也是暗歎不已:
“是啊,積重難返,即便是送魯侯歸國,恐怕也是不易吧……”
李然深深嘆息,也是頗感無力。
李然心中倒也不由得一動:
“哦?子玉你有何想法?”
祭樂淚灑當場,在李然的攙扶下,這才上了馬車。
等到祭樂熟睡,李然這才輕輕起身,替她蓋好了被褥,並走到門口,卻見醫和正在熬製草藥,當即便走了過去。
醫和聞言,卻是沉默了片刻:
“夫君好生沒趣,樂兒不過是跟你鬧着玩的……現在藥也喝了,我們這便還是快些趕路吧!”
祭樂還是心急,她也想要早些看到阿稠。
而李然出於穩妥起見,還是讓馬伕儘可能的安穩一些。
然而,終究是整日的風吹露宿,祭樂一受得風,這臉色也是一陣發紅,一陣發白。
虧得是有醫和跟隨,在他竭盡全力的針藥共治之下,祭樂的身體纔算是得以經受住了這一番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