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然聽到慶封所說的,聽到原來暗行衆的宗旨,乃是要限制天下諸國公室之權時。
他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春秋歷代霸主的豐功偉業都最終走向崩潰的結果與原因。
雖然他無法肯定,這些霸主的豐功偉業是不是在暗行衆的運作操持下而毀於一旦的,可是有一點卻是李然實實在在能夠感受到的。
那就是如今晉國的現狀。
慶封也說了,暗行衆的首領,十有八九便是晉國人。
而晉國的文公,襄公,景公,悼公乃至是到如今的晉侯,晉國始終是在六卿的運作下前行的。雖然晉國的歷代霸主也大都很有才能,爲晉國也大都開創過輝煌矚目的功業。可事到如今,晉國的霸業在六卿的“挾持”下,也已然是處於瀕臨崩塌的邊緣。
這與暗行衆的宗旨豈不暗中完全契合?
暗行衆的宗旨就是限制公室的權力,而晉國的現狀,難道不就是歷任公室的權力逐步被限制,以至於後繼者無可避免的持續羸弱下去麼?
一思及此,李然頓覺毛骨悚然。
齊桓公何許人也?秦穆公何許人也?晉文公何許人也?
他們所創下的豐功偉績居然都能在暗行衆的運行下如雲煙一般消散!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股力量!
這是何等龐大的一股力量!
但這也僅僅是李然的猜測,因爲他目前還無法用更爲確鑿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可僅僅是這一番猜測便也已然足夠讓人感到恐懼。倘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所謂的‘周禮治世’,所謂的這君臣大義,豈不是直接成了最後助紂爲虐的一場大陽謀了?
李然不由深吸一口氣,用來緩和自己內心的恐懼。他此時不敢再繼續思考下去,因爲這已然超出了他的認知。
不過從慶封的話語中,也算是間接的證明了他剛纔的猜測。
吳國之所以被暗行衆扶持,正是因爲暗行衆需要吳國來牽制楚國,牽制這個以公室集權而得以強大,並能夠與晉國一爭高下的大國。
慶封自是不知李然的思緒已然飄出十萬八千里,他見得李然神色略顯怪異,當即繼續道:
“只要吳國能夠崛起,那在東面,楚國便就有了一個十分強勁的敵人。”
“而只要吳國能夠在東面牽扯住楚國,那中原諸國便無疑就有了喘息之機。而一旦中原各國都不再需要三軍建制,那麼那些公室的任何行爲便都可以定性爲‘窮兵黷武,不惜民力’。那麼,由我們暗行衆所制定的,在全天下範圍內‘以卿權攝君權’的方略便纔有用武之地。”
“故而,吳國在我們整個計劃當中,其實是尤爲的重要。”
吳國之所以能夠被暗行衆所利用,也完全是因爲它的特殊性。
按照慶封的話來說,吳國在暗行衆整盤計劃當中所扮演的角色乃是看上去不甚起眼,但實際上卻是最爲重要的一環。
…
因爲楚國的公室集權已經給了中原諸國以極爲震撼的感觸,魯襄公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
所以,倘若任由楚國這般發展下去,乃至是將晉國都給比下去的話,那公室集權的體制很就有可能成爲中原諸國所效仿。
而一旦到了那種地步,他們暗行衆又該如何以卿權攝君權呢?
所以他們不能放任楚國再繼續膨脹下去,他們必須培植吳國這枚棋子,讓楚國在與吳國的爭鬥中逐漸消耗力量,消磨意志,從而再也無暇北顧。
“那麼楚國內,有暗行衆的人麼?”
李然問及了又一個關鍵問題。
暗行衆培植吳國,說白了就是要搞楚國,那麼既然是要搞楚國,在楚國內部,暗行衆難道就沒有其耳目,就沒有他們自己的人?
慶封聞聲,搖了搖頭道:
“這個老夫還真是無從知曉了。”
“涉及楚國之事,通常都是其首領親自做出指示,極少有主事能夠參與其中。”
顯然楚國與其他諸國不太一樣,暗行衆對待楚國的方針也更爲特殊。
這也難怪,畢竟楚國乃是第一個由公室集權而走上稱王稱霸道路的國家,而暗行衆最反感的便是這個,所以自然是要有所特殊對待的。
可即便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李然的心裡也還是忍不住泛起猜疑。
畢竟,那個潛藏在楚國內部的奸細,怎麼看都像是與暗行衆有着某種聯繫。
舒鳩之戰,諸樊如何得到的情報,所以快速趕來支援?
朱方城大戰,慶封又何以支撐半年之久而且還曾一度主動出擊,一舉擊潰了楚國的先遣部隊?
無論是吳國,還是慶封,既然都是暗行衆的棋子,那這個楚國內的奸細若說與暗行衆沒有關係,他李然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的。
“所以在你們的整體計劃中,削弱公室力量,由卿權取代君權,從而以下克上乃是一以貫之的對吧?”
李然慎重的確認道。
慶封點點頭道:
“當然,唯有如此,才能完成我們的大業!”
“呵呵,那就對了。”
李然忽的坦然,臉上難得一見的露出了笑容。
這讓一旁的孫武,以及對面的慶封皆是一怔。
“先生何故發笑?”
孫武聽了半天,始終沒有插嘴,那是因爲他也明白慶封今日說的到底有多大份量,他不想因爲自己的好奇心而破壞了李然的思路。
可此時聽得李然沒來由的這麼一句,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好奇心,年輕人的特權。
“你還記得我們在魯國和鄭國的一系列遭遇麼?”
“那是自然。”
孫武當即是點了點頭,對於那些險象環生的經歷,他又怎麼可能忘懷呢?
隨後,只聽李然是繼續道:
“從魯國的鄉校集會開始,我們所遇到的一切艱難險阻,其實都是因爲我們從一開始就觸碰到了這些所謂暗行衆的底線。”
“他們要的乃是以卿權攝君權,而我們所作的乃是扶持國君,聚攏人心,振興公室。這自然就損害到了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自然要合起夥來奮起反擊。”
“還記得當初我們離開曲阜後遭遇的一波又一波的刺殺麼?”
“那時候,我便總覺得僅以季氏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追殺,現在想來,這一切倘若沒有暗行衆在幕後爲季氏提供支援,他們又豈能將我們一路追至鄭國?”
“而且,我們與之鬥爭的也不僅僅是季氏,而是連同他在內的整個暗行衆,他們就像是一隻無形之手,始終籠罩在我們的頭頂,無論我們走到哪裡,他們都能運用當地的力量對我們進行追殺!”
這便是當初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