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瓜生秀的帶路,緒方前往櫻門屋的這一路瞬間變順暢了起來。
每座遊女屋的見世番沒可能不認識身爲“吉原裡同心”的瓜生秀。
所以沒有一名見世番敢去打擾緊跟在瓜生身後的緒方。
就跟在現代地球中,不會有哪個商販會傻呵呵地去問一名緊跟在某名警察身後的人“要不要來買我們家的東西”一樣。
少了見世番們煩死人的打擾,讓緒方有了一種從粘稠的泥潭中跳出來的感覺。
瓜生在給緒方和阿町二人領路的時候,時不時地向後面的二人搭話着:
“話說回來——我還沒有請教過你們二位的名字呢。我是四郎兵衛會所的瓜生秀。”
“我是出雲浪人,真島吾郎。”
“我是……阿幸。”在不知火裡將根據地遷到江戶附近的當下,阿町並不想在江戶說出自己的真名,於是也隨意地扯了個假名。
做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後,瓜生開始向二人隨意地閒聊着:
“會來吉原的人,基本都是來尋歡作樂的。”
“尋歡作樂就得花錢。”
“而且是非常大的一筆錢。”
“‘日費千金’在吉原可不是什麼誇張修辭,那些能在吉原一夜花上百兩、千兩的人,我見多了。”
“因爲到吉原這兒來的很多人,其身上基本都帶着大筆的錢,所以吸引了不少小偷、強盜過來。”
“吉原算是整個江戶小偷、強盜數量最多的地方之一了。”
“搞得我們四郎兵衛會所不得不無時無刻派出大量人手在吉原的街面來回巡邏。”
說到這,瓜生偏轉過頭,朝緒方投去認真的視線。
“你日後到吉原玩樂時,記得看好自己的錢包呀。儘量不要去擠人多的地方。”
“謝謝你的建議。”緒方啞然失笑,“不過我之後應該也不會來吉原了。”
“除了要看好自己的錢袋之外,還要記得遠離那些莫名其妙湊過來的陌生人。”
瓜生在說這句話時,將視線轉到了阿町的身上。
“雖然吉原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一片敞亮。但這地方反而卻是江戶最黑暗的地方之一。”
說出這句話時,微不可察的黯淡之色在瓜生的眼瞳中閃現。
“不可見人的‘地下勾當’在吉原數不勝數啊。”
“我們四郎兵衛會所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對抗這些‘地下勾當’。”
“害人最深的‘地下勾當’,就是人販子了。”
“他們用花言巧語矇騙那些正值妙齡的女孩子,將那些女孩拐賣到各座遊女屋內。”
“一旦被賣進遊女屋,那就很難辦了。”
“因爲我們很難查明你到底是被拐賣進遊女屋的。還是在那演戲,明明是自願進遊女屋卻爲了離開吉原而謊稱自己是被拐賣的。”
“總之女性進了吉原後,要比男性更加小心才行。”
“不論是在吉原內,還是在吉原外,都要格外小心那些人販子。”
“許多人販子都是在吉原外活動,在吉原外拐騙女孩,然後把女孩賣進吉原內。”
類似的話,緒方和阿町都在“女切手領取點”那聽那大叔說過了。
不論是那大叔還是這瓜生都着重強調人販子的危險性,可以看出人販子在吉原真的是非常猖獗。
明明沒啥交情,瓜生仍舊費這麼多口舌來告訴緒方和阿町在吉原內的各種注意事項,這讓二人都不由得對這熱心的姑娘生出些許好感。
“謝謝你的提醒!”阿町笑了笑,“但我覺得應該沒有哪個人販子會看上我這樣的醜女吧?”
說罷,阿町一邊露出古怪的微笑,一邊擡手指了指她臉上那糟糕至極、不忍直視的妝容。
“不要大意,阿幸小姐。”
瓜生正色道。
“據我所知,最近這段時間,吉原的客人都格外中意胸脯豐滿的人。”
說到這,瓜生的視線挪轉到阿町那將和服撐地鼓鼓的前胸。
不知是不是緒方的錯覺,他總覺得瓜生在將視線挪轉到阿町的前胸時,嘴角似乎抽了下,目光似乎也跟着變得有些怪異了起來。
“那些胸脯豐滿的人,成了最近這段時間人販子們的主要目標之一。”
瓜生接着說道。
“即使臉長得一般,但只要胸脯豐滿,也照樣會被人販子們給拐進遊女屋中。”
“更何況——阿幸姑娘,請不要說你自己是醜女,太妄自菲薄了。”
“雖然你的妝……濃到讓人看不清你本來長什麼樣,但我感覺得出來你的底子是很不錯的。”
“我在吉原這工作了挺長一段時間了,每天都對着這麼多漂亮的女孩,所以分辨美醜的目光我還是有一些的。”
“所以我感覺得出來——你的底子肯定是很不錯的。”
“你的皮膚也夠白,身材也很好。”
“好好地梳妝打扮一番後,肯定是那種有希望成爲某座遊女屋頭牌的美人。”
對於瓜生的這種變相誇獎,阿町似乎非常受用。
一副歡喜模樣的阿町,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緒方。
“聽到沒?瓜生小姐說我的資質足以做遊女屋頭牌耶。”
“而且是那種有資格競爭一下花魁之位的頭牌。”瓜生笑着補充了一句。
聽到瓜生這麼說,阿町更開心了。
不過阿町還是一邊把玩着頭髮,一邊用無奈的語氣說道:
“只可惜我沒怎麼念過書呢,連漢字都認不全。不可能當得了花魁的。”
“要當花魁的話,光知書達理還不夠哦。”瓜生淡淡道,“只有那種長得漂亮、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很會說話……總之得要是那種近乎完美的女人,才能擁有花魁的稱號。”
“現在整座吉原,只剩見梅屋的風鈴太夫這一位花魁了。”
“嗯?”阿町因疑惑而揚了揚眉毛,“聽你剛纔這麼一說,原來吉原的花魁可以不止一位的嗎?”
“花魁當然可以不止一位了。”瓜生用無奈的口吻說道,“只不過是因爲花魁太難當了,絕大部分時間都只有一位花魁,所以纔給人一種吉原的花魁只有1個的錯覺。”
“花魁是可以有很多個的。”
“好幾年前,吉原曾經同時有3位花魁。”
“只不過那時我還沒開始在四郎兵衛會所工作,所以沒有看到3位花魁爭奇鬥豔的場景。”
說到這,瓜生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頓了下。
在停頓了好一會後,她抓了抓頭髮,然後用帶着些許歉意在內的語調朝阿町說道:
“我雖然剛纔說以你的資質,足以在吉原的某座遊女屋內當頭牌。”
“但你日後除非是實在走投無路了,可千萬別來吉原做遊女哦。”
“吉原進來容易,出來難。”
“即使是站在遊女之顛的花魁,也很難在吉原善終。”
“我剛剛所提到的那3個花魁,只有1個是善終的。”
“唯一善終的那個花魁,成功在自己得病之前,被一名喜歡她的有錢人贖身,然後與這有錢人結爲夫妻。”
“被人贖身且能像個普通女子一樣與人結合,這已經算是遊女們平常想都不敢想的最好結局了。”
“另外2人的其中1個在成爲花魁的第2年就得花柳病死了。”
“另一個不知是什麼原因,沒能控制好自己身材,身材走了樣,沒有客人再點她,被她原來的東家給遺棄到了羅生門河岸。”
“那個……”緒方發問道,“‘羅生門河岸’是什麼?”
“……看到那個了嗎?”
瓜生停下腳步,朝西面努了努嘴。
緒方和阿町循着瓜生嘴巴所努的方向望去,
只見在吉原的西面有一片黑漆漆的區域。
明明那片區域也在那高大的木牆之內,是吉原的一部分,那那片區域卻與其他的區域格格不入。
其他地區都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只有那片地區黑燈瞎火,只有零星幾點燈光。
“那片地方就是‘羅生門河岸’。”
瓜生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上了年紀的、得了病的……總之是不會再有什麼客人會點她們名的遊女,多會被遺棄至‘羅生門河岸’。”
“你在‘羅生門河岸’能看到不少曾經的某座遊女屋的頭牌。”
“被遺棄到‘羅生門河岸’的遊女,不會有哪家遊女屋的人會再管她們。”
“她們只能靠自己去招攬客人。”
“爲了討生,她們對客人基本是來者不拒。而且還會用很粗暴的手段來拉客。”
“在‘羅生門河岸’行走的人,會被她們拉住手或衣服,強迫此人進入房間,這份拉人進房間的氣魄猶如傳說中的‘羅生門’,所以人們便慣稱那片地區爲‘羅生門河岸’。”
“當然——稱其爲‘羅生門河岸’,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爲那塊區域的淒涼風景,以及居住在這片區域的遊女們的命運變化,讓人足以聯想到羅生門。”
靜靜地聽完瓜生的這番講述後,緒方和阿町二人的心情不由得變得低落了起來。
瓜生也意識到了自己剛纔講的話似乎破壞了談話的氣氛,於是轉身向緒方二人鞠躬道歉着:“抱歉,我剛纔講的話似乎太沉重了些……”
“沒事。”阿町強打起笑容,“不用向我們道歉,我反而要你道謝呢,告訴了我們這麼多和吉原有關的事情。多虧了你,我們知道了好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我覺得你們四郎兵衛會所很有必要好好宣傳一下游女的艱難啊,讓每個打算進吉原做遊女的女孩都慎重考慮一下。”
“我們當然有好好宣傳做遊女的艱難了。”瓜生苦笑道,“每當有女孩打算到吉原這來做遊女時,我們都會苦口婆心地勸她們慎重考慮,告訴她們做遊女後將會面臨的種種後果。”
“只可惜——許多女孩即使已經得知遊女的種種艱難後,仍舊義無反顧地選擇進入吉原啊。”
“至於原因……唉……”
瓜生沒有接着說下去,只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雖然瓜生沒有再接着說下去,但緒方和阿町也都知道爲什麼這麼多女孩即使得知遊女的種種艱難,也仍舊義無反顧地進入吉原。
原因無他——爲了錢。
哪怕是在太平年間,也肯定還是存在大量窮得走投無路的人。
那些即使明知做了遊女後肯定還是沒啥好下場但還是毅然決然地決定成爲遊女的女孩,想必多半都是已經陷於除了去做遊女之外便沒有其他活路的境地內了。
瓜生在又發出一聲長嘆後,道:
“算了,不聊這個了。我們繼續走吧,拐過前面那個街口,就能看見櫻門屋了。”
……
……
因爲剛纔聊了並不輕鬆的話題,所以3人之間的氛圍變得非常沉重。
餘下的路,3人都沒有再說話。
櫻門屋不愧是吉原僅有寥寥數座的“大見世”之一,論屋宇的氣派程度,原勝周圍的其他遊女屋。
跟守在櫻門屋門前的見世番說明了他們的來意後,這名見世番立即露出瞭然之色。
“哦哦!世屋的饅頭啊!你們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上一些呢!沒見過你們呢,藤二郎呢?”
“藤二郎他的腰受傷了。”緒方道,“所以我們替他來送饅頭。”
“這樣啊……那你之後替我們櫻門屋的東家轉告藤二郎一句‘好好注意身體吧’!”
“嗯,我會的。”
收下饅頭後,這名見世番給了緒方一張證明他們已經收到饅頭的字據。
說是字據,其實就一張小小的白紙,上面寫着“櫻門屋已收到饅頭30”等字樣而已。
在來送饅頭之前,藤二郎就跟緒方說了,櫻門屋已經提前付過錢了,所以緒方只要將饅頭送到,然後把這份字據以及負責包裹裝饅頭的盒子的風呂敷帶回來就可以了。
將字據以及風呂敷統統收好進懷中後,阿町朝緒方問道:
“真島,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因爲有瓜生在場,所以阿町沒有喊她平常對緒方的稱呼,而是喊緒方的化名。
“還能怎麼辦。”緒方聳了聳肩,“當然是將這字據和風呂敷送回那茶屋後,直接回旅店了。”
緒方本想試着在吉原探聽些有用的情報。
可沒成想,聽來聽去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玩意,有用的情報一條也沒有。
再加上現在時間也不算早了,所以緒方也失去了再接着待在吉原的興趣。
“你們要離開了嗎?”瓜生道,“那我接着送你們去門口吧。我順便也回會所裡面休息一下,今晚我還沒休息過呢,是時候去稍微休息一下了。”
向瓜生道了聲感謝後,3人重新上路。
在瓜生的帶路下,3人重新拐上了那條位於吉原的正中間、與大門口相連的大道。
據瓜生的介紹——這條位於吉原中間,將吉原一分爲二的大道,其名字爲“仲之町”。
3人正沿着仲之町朝大門口進發時,一道道騷亂聲突然自3人的身後響起。
“怎麼回事?”瓜生皺緊眉頭向自個的身後望去。
同樣回頭看向身後的,還有緒方。
只見身後的人羣不知爲何突然吵鬧了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興奮之色。
同樣不明就裡的瓜生向緒方和阿町輕鞠一躬。
“抱歉,我先失陪一下,我去看看都發生什麼事了。”
說罷,瓜生便扶着腰間的木刀,朝身後那堆發出騷亂的人羣奔去。
沒過一會,瓜生便回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阿町問。
“發生了一件稀罕的事情。”瓜生苦笑了下,“有個有錢的傢伙點了風鈴太夫。”
“所以‘花魁道中’要開始了。”
“因爲終於能見上傳說中的花魁一面,這些人都正興奮着呢。”
聽到瓜生的這番話,緒方和阿町雙雙一愣。
從呆愣中緩過神來後,阿町便偏轉過頭一邊擺着狡黠的笑容,一邊用開玩笑的語氣朝身旁的緒方說道:
“是誰剛纔和我說花魁很難見到的?我們這不就見到了嗎?”
對於阿町的這句玩笑,緒方用無奈中透着點玩笑意味在內的語氣應道:
“這隻能說明我們的運氣相當不錯了……”
“是啊。”一旁的瓜生接話道,“你們的運氣的確是相當不錯啊。”
“並不是誰都有那個財力去點花魁的。”
“如何?你們有興趣去看看花魁嗎?”
……
……
與此同時——
吉原,大門外某處偏僻的陰影地帶中。
在這處偏僻的陰影地帶中,站立着2個人。
2個穿着普普通通的和服,腰間都只插着柄脅差的年輕人。
這2個年輕人中的其中一人望着身前的吉原大門,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用懶洋洋的語氣,以只有他自己和他身旁的另一名年輕人才聽得清的語氣低聲說道:
“終於到吉原了……都怪炎魔大人今晚突然要召開什麼會議,浪費了不少時間,害我今天這麼晚才能來吉原。”
“召開會議也就罷了,但所召開的會議,還是告誡我們在江戶要小心的無聊會議。”
“講來講去,內容還是那些,都是什麼在江戶要謹言慎行、不要和當官的起衝突……這些話我都聽膩了。”
在這名青年的抱怨剛落下,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青年便立即以恭敬的口吻說道:
“極太郎大人,我們快進吉原吧。因爲炎魔大人的緣故,我們今日本就比往常要晚到吉原一些,所以我們快抓緊時間吧。”
“說得也是。”被這名青年喚作極太郎再次伸了伸懶腰,“我們走吧。”
說罷,極太郎便往前踏了一步。
但在剛向前踏上一步後,他便頓了下來。
“對了,惠太郎。”極太郎偏轉過頭,朝身旁的那剛纔提醒他抓緊時間的青年看去,然後用仍舊只有他和這名青年才聽得清的音量低聲說道,“待會進了吉原後,注意更改用詞。”
“我現在不是不知火裡的‘四天王’極太郎。”
“只是到吉原來尋歡的嫖*客——極一郎而已。”
“是。”極太郎身旁的那名青年,也就是惠太郎恭聲應和道,“我會注意的。”
“走。”極太郎理了理上身的和服,“進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