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將最上的腦袋劈成兩半後,緒方蹲下身,用最上下身的袴擦着大釋天刀刃上殘留的鮮血、脂肪與腦漿。
擦淨刀刃,收刀歸鞘後,見最上旁邊有個皮製的水袋後,便順便用水袋裡面的水洗了洗現在沾上了不少鮮血的臉頰。
剛剛在斬殺一擁而上的最上的那些衛兵時,因空間過於狹窄,所以緒方想躲開濺到身上的血都無處可躲,所以臉上、鎧甲上都濺上了不少的鮮血。
迅速洗乾淨臉後,緒方長出一口氣:“好了……該離開這兒了……”
安全離開營寨的難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要比衝入營寨的難度要高。
不過對於該怎麼離開這兒,緒方也早有計劃。
他所擬定的離開營寨的計劃也相當地簡單粗暴。
不過在正式動身離開這座營寨之前,緒方還有一件事要做。
緒方瞥了一眼自個現在穿在身上的這佈滿濃郁血腥氣的鎧甲,然後又看了看倒在他腳邊不遠處、身上鎧甲基本沒有沾染上太多血液的士兵。
“得先換一件鎧甲呢……”緒方一邊呢喃着,一邊開始脫着身上的鎧甲。
在用熟練的動作脫着身上的鎧甲時,緒方突然冷不丁地想到——自己明明從未在軍隊中效力過,但卻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穿戴鎧甲的經驗……
……
……
第一軍的營寨中共有2個馬廄,一個位於營寨的南面,另一個則位於營寨的北面。
此時此刻,不論是南邊的“南馬廄”,還是北邊的“北馬廄”,馬匹的情緒都極不安定,不斷刨着蹄子、發出嘶鳴。
這種臨時使用的馬廄,自然是不會用什麼特別複雜的工藝製成,更不會給每匹馬都建一個欄位。
把馬匹集中到一起,然後用薄薄的木製柵欄一圍——這就是這種在行軍路上臨時使用的馬廄的製作方法。
軍中所使用的馬匹都不是很高,所以用來圈馬的木製柵欄也不需要太高。
因交通不便等各種各樣的原因,日本遲遲未從海外引進優秀的馬種,直到現在不論是民用馬還是軍用馬,日本都使用着本土的馬匹。
日本本土的馬匹最顯著的特點就是矮、弱。
平均肩高只有1米2,總身高說不定還沒有一個人高。
如此瘦小的身子,力氣自然也大不到哪去。
日本本土的各個種類的馬匹中,最優秀的馬種便是木曾馬——雖然木曾馬其實也只是矮子裡面拔高個而已,木曾馬的平均肩高也只有125cm-135cm。
在二百年前的戰國時代中,曾一度威震全國的強大諸侯——武田家就使用木曾馬來作戰馬,組建了著名的“武田騎兵隊”。
二百年後的現在,統治全國的江戶幕府,也主要使用和本土其他馬種相比較起來比較優良的木曾馬來作軍隊的戰馬。
現在第一軍營寨中的馬廄中所存放的馬匹,便全數是木曾馬。
馬匹普遍差勁,所以能用來作戰的馬匹極爲稀少,直接限制了騎兵的發展,導致日本的騎兵一直是造價極爲昂貴的兵種。
第一軍3000將兵,真正的騎兵、負責在戰場上衝殺的騎兵只有150騎。
分置於南北兩邊的兩個馬廄中,只各有200匹馬——這400匹馬便是第一軍現有的所有馬匹。
3000人駐守的營寨,其面積本就不算很大。
營寨受襲,營內絕大部分區域都亂成一片,將兵們的喧鬧聲、火焰的燃燒聲都傳到了馬廄那兒——這嘈雜的聲音,以及不斷飄到馬廄這兒來的濃煙便是讓現在的“南馬廄”和“北馬廄”的馬匹情緒都極不安定的罪魁禍首。
這嘈雜、喧鬧的聲響以及火焰燃燒時所散發出來的濃煙,讓馬廄內的許多馬匹都受驚了。
馬廄內的馬匹大規模受驚——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南馬廄”也好,“北馬廄”也罷,這2個馬廄的負責人現在都在各自負責的馬廄內往來穿梭,指揮着麾下的人安撫現在情緒非常不穩定的馬匹。
……
……
第一軍營寨,南邊的“南馬廄”——
咴咴咴——!
咴咴咴咴咴咴咴——!
“都讓馬安靜下來!喂!你們幾個!不要偷懶!快去安撫馬匹!”
負責管理“南馬廄”的將領,一邊氣勢昂揚地在馬廄內四處巡視着,一邊指揮着麾下的人安撫現在情緒仍非常不穩的馬匹。
“喂,據說我們營寨現在是遭到了大股蝦夷的偷襲,這是真的嗎?”
南馬廄內,兩名年輕人一邊安撫着馬匹,一邊壓低着音量,低聲交頭接耳着。
“應該是吧……能讓我們營寨現在亂成這樣的,除了是大股敵對我們的蝦夷來襲,應該也沒有什麼別的可能了吧。”
“那麼那些偷襲我們營寨的蝦夷被打退沒有啊?”
“這我哪知道。不過我猜那些襲擊我們營寨的蝦夷被打退,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蝦夷雖然能憑藉偷襲,佔我們一些便宜,但他們的裝備差我們太多,被打退只是遲早的事情。”
“喂!你們兩個!在那裡竊竊私語着什麼呢!”
這時,一道犀利的叱喝自這2名年輕人的身後響起。
聽到這聲叱喝後,這2名年輕人立即像是偷東西被抓住的小偷一般,一臉心虛地回過頭,看向正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剛纔這道叱喝的主人——他們“南馬廄”的總負責人。
雖然馬廄內沒有萬馬,沒有“萬馬齊鳴”,但近百匹馬的齊聲嘶鳴也足以讓人感覺耳膜要破了。
被這些馬匹給吵得腦袋都快炸了的“馬廄負責人”本就情緒極不佳。
四處巡視、指揮部下們安撫馬匹時,就於剛剛看到這2名部下沒有在那專心安撫馬匹,而是在那竊竊私語。
火氣一下子就竄了上來的他,毫不客氣地高聲斥罵。
“都給我專心了!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在那交頭接耳!”
這2名剛剛交頭接耳的士兵連忙點頭哈腰,連聲表示自己不會再犯。
好生斥罵了這2名士兵一頓後,“馬廄負責人”繼續四處巡視。
然而沒過多久,這“馬廄負責人”便又看到了讓他再次火氣上涌的一幕——他看到一名不知是隸屬於哪支部隊的足輕,手提長槍、腰間雙刀綁着柄套與鞘套,大大咧咧地站在馬廄的一角,似乎是在打量着身前的這面木製的馬廄柵欄,不知在幹什麼。
這名足輕的身子還算高大,馬廄的柵欄比他還稍微矮一些。
就在“馬廄負責人”剛想衝上去大聲責問這足輕是隸屬於哪支部隊,來這裡幹什麼時,令他瞳孔猛縮的一幕陡然出現了——他瞅見這足輕突然取下腰間打刀的柄套,然後猛地抽刀砍向身前那薄薄的馬廄柵欄……
只見刀光閃爍數遍,這名足輕就砍出了一個不大不小,差不多可以容納兩匹馬並肩同行的缺口……
……
……
第一軍營寨,營內某處——
——營寨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立花一邊在心中這般暗道着,一邊頻頻扭頭朝旁邊的營帳口看去,眼中滿是掩不住的焦躁之色。
這時——立花的身側突然響起一道沉穩、似乎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包含在內的男聲:
“立花。稍安勿躁。”
聽到這道聲音,立花怔了怔,隨後面帶害臊地微微低下頭:
“是……抱歉,老中大人,讓您見笑了……”
這名剛剛出聲提醒立花的人,現在坐在一張小馬紮上,就坐於立花身側的鬆平定信。
在得知營寨遇襲後,鬆平定信便依照着生天目的建議,快速離開了主帥大帳。
離開主帥大帳後,鬆平定信就與立花以及自己的衛士們等其餘人藏身在營寨內的某座不起眼的營帳中。
自藏身進這座營帳中後,鬆平定信就一直坐在一張小馬紮上,雙手自然搭放在雙腿上,閉目養神。
鬆平定信這不動如山的模樣,和就坐在他身側、臉上跟寫着“我很慌”這行大字沒有什麼兩樣的立花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
聽到鬆平定信剛纔的這提醒後,立花清了清嗓子,然後挺了挺自己的腰桿,調整着自己臉上的表情,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也像鬆平定信那樣鎮定。
但現在還太年輕、缺少歷練的立花,自然是不可能就因爲鬆平定信的一句提醒而瞬間變了個人。
儘管有盡力僞裝,但焦躁之色還是在立花的眼瞳中久久無法消散。
“老中大人。”立花按捺不住地朝鬆平定信問道,“我們要不要派人去問問看生天目大人:現在營寨的情況如何了呢?”
立花的話音剛落,鬆平定信便不假思索地迴應道:
“立花,不必着急。如果營寨內的情況出現了什麼新的變化,生天目他自會立即派人來通知我們。”
見鬆平定信不同意派人去找生天目詢問情況如何,立花便只能強壓住心中的焦躁,繼續與鬆平定信在這營帳中默默等待着。
但立花沒沉默多久,便又像是有話要說一樣,頻頻側目打量着身旁的鬆平定信。
立花臉上的猶豫之色與堅定之色來回拉鋸着。
最終——是堅定勝出了。
“老中大人。”臉上不再有猶豫的立花,用小心翼翼的口吻朝身旁的鬆平定信說道,“您的身體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或是有什麼煩心事呢?”
“沒有。”鬆平定信近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爲何這麼問?”
“因爲在下看您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
在與鬆平定信一起躲進這座營帳中後,立花便立即發現——鬆平定信的臉色怪怪的……
外人或許看不出鬆平定信有什麼變化,但身爲隨侍鬆平定信多年、每天看的最多的臉就是鬆平定信的臉的立花,立即就辨認出了鬆平定信的臉上神情的不同尋常。
按照立花的經驗——鬆平定信露出這樣的神情,要麼是身體不舒服,要麼就是有什麼擾亂他心神的煩心事。
立花的話音剛落,鬆平定信的嘴角便微微一扯,微笑道:
“立花,你多慮了。”
“我的身體並沒有什麼不舒服。也沒有什麼煩心事。”
“大概是這裡的光線昏暗,讓你看錯了吧。”
鬆平定信都這麼說了,立花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麼、多問些什麼,應和了一聲後,便繼續乖乖地與鬆平定信一同在這營帳中靜坐、靜候。
突然——帳外響起了喧鬧的馬蹄聲。
這突然響起的離他們距離極近的馬蹄聲,自然是讓營帳內的衆人紛紛一驚。
鬆平定信也直接半睜開雙目,眉頭微微皺起。
“發、發生什麼事情了。”立花直接從馬紮上彈起來。
“立花,稍安勿躁。”鬆平定信又一次提醒立花過後,扭頭看向旁邊一名衛士,“你去外面看看情況。”
這名候在鬆平定信身旁的衛士,是鬆平定信的衛隊中最核心的組成部位——赤備騎兵。
收到鬆平定信的這則命令後,這名衛士立即點頭應了聲“是”,然後扶着腰間的刀,快步衝出了營帳。
沒過多久,這名衛士便回來了。
“大人。是營寨內的士兵發現了一個正在策馬自南面離營的可疑人士。”
“剛剛的馬蹄聲,是騎兵隊前去追擊那名可疑人士。”
衛士的彙報聲剛落下,鬆平定信那原本只是微微皺起的眉頭立即緊皺了起來:“可疑人士?”
……
……
緒方抓着馬的鬃毛,駕馭着馬在營外的雪原上疾馳着。
若要離開營地,步行離開是肯定不行的,既浪費時間,也極容易被人發現、然後被追兵追上。
所以若要離開此地,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搶來一匹馬,然後策馬逃離。
緒方在換上一套乾淨的鎧甲後,便再次化身爲一名普通的士兵,再次在營寨中瘋狂渾水摸魚。
馬廄不難找——營寨不算特別大,許多馬都因受驚的緣故而不斷放聲嘶鳴着,緒方就直接循着這若有若無的馬的嘶鳴聲一路找過去,然後順利地找到了“南馬廄”。
留給緒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夕靄已快要散開,而且時間拖得太久的話,難免會讓人對這個形影單隻的足輕起疑。
因此關於怎麼盜馬,緒方沒玩任何會耗費相當多時間的花招。
奔到馬廄旁,劈開木製的、還沒人的骨頭硬的馬廄柵欄,接着隨便挑一匹馬逃離——這就是緒方的盜馬方法。
簡單粗暴,但有效。
馬廄旁的那些管理人員,還沒來得及做充足的反應,就看見一名不知從哪蹦出來的足輕一刀劈開了馬廄柵欄,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騎上一匹離自己劈開的缺口最近的馬,然後從缺口處逃離——等馬廄旁的那些管理人員反應過來時,緒方已經騎馬離開了。
美中不足的是——馬廄裡的馬都沒有裝上馬鞍等馬具。
爲了馬匹的健康,同時也爲了讓馬匹有充足的休息,只有在使用馬匹時纔會給馬裝上馬鞍等馬具,平常都會將馬與馬具分離。
因此緒方只能就這麼直接坐在馬背上,然後抓着馬的鬃毛來控制馬。
好在這些馬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戰馬,即使不用馬鞍等馬具,也不會對騎乘造成多大的影響,只是會讓騎乘者相當難受而已。
情況緊急,緒方也不挑三揀四的了,就這麼騎着盜來的“裸馬”逃營。
馬廄的負責人在發現緒方這名盜馬賊後,立即向上頭反映此事。
而緒方策馬在營寨中橫衝直撞,朝營外直衝時,也惹來了沿途不少人的注意——畢竟身穿足輕專用的“御貸具足”的士兵,基本是沒有那個權利騎馬的。
當然——也有一些人誤以爲緒方是在現在這種緊急情況下,被特許騎馬、傳遞軍令的士兵。
緒方這時也不擔心會不會有人發現自己是一個“假士兵”了。
因爲營寨的秩序仍未恢復過來,所以下級的人難以將發現“發現可疑騎兵”的消息迅速上報,然後糾集兵力追擊緒方。
直到緒方一人一馬都衝出這座大營後,緒方纔聽到後方隱約傳出些許嘈雜的聲響——這大概是營寨糾集兵馬追擊緒方的聲音吧。
這時再想來追擊緒方,顯然是已經晚了。
相比起攻入營寨中的種種驚險,離開營寨的過程要比緒方想象中的要順利許多。
坐在馬背上的緒方長出一口氣。
面帶微笑,感受着因策馬狂奔而拂面而來的逆風。
……
……
立花一臉緊張地看着身前的鬆平定信。
以赤備騎兵爲首的鬆平定信的衛隊們,現在也和立花一樣,朝身前的鬆平定信投去佈滿緊張之色的目光。
他們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爲——他們身前的營帳,正站在他們剛剛藏身的營帳上方。
剛纔,在得知有個“可疑人士”策馬自南面離營後,鬆平定信就十分突兀地跟立花說:“扶我站到營帳的上方。”
對於鬆平定信這突如其來的命令,立花自然是極其不解。
立花不敢對鬆平定信這命令問“爲什麼”,但爲了鬆平定信的安全着想,他還是鼓起了勇氣,跟鬆平定信直言“這太危險了”,讓鬆平定信不要這麼做。
對於立花的這句建議,鬆平定信只冷冷地迴應了一句:
“少廢話。”
見鬆平定信似乎有些生氣了,立花被嚇得腿差點都軟了,於是再也不敢多說什麼,扶着鬆平定信爬上他們藏身的營帳的頂部。
此時此刻,鬆平定信就這麼大大咧咧地站在營帳頂上。
而立花等人則一臉緊張、恐慌地圍在營帳的周圍,生怕鬆平定信會從營帳頂上掉下來。
鬆平定信像是毫不擔心自己會從營帳頂上掉下來一樣,在帳頂站直後,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支望遠鏡。
這支望遠鏡是1年前,某個來自荷蘭的外國商人獻給他的,不僅做工精美,而且效用驚人,能比普通的望遠鏡看得更遠。
鬆平定信隨身帶着這支望遠鏡,本是認爲這望遠鏡在此次的對那海峽的考察工作中派上點用場,只可惜直到考察工作結束了,也沒有將這望遠鏡拿出來用過一次。
鬆平定信萬萬沒想到——這望遠鏡沒在考察工作上派用場,反倒是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鬆平定信將望遠鏡拉開,然後朝營地的南面看去。
來回掃視了幾圈後,鬆平定信終於看到——有名身穿足輕鎧甲的士兵,正騎着一匹沒有戴上任何馬具的馬匹,揚長而去。
鬆平定信手中的這支望遠鏡已到極限,已看不到更遠的光景。
於是,鬆平定信眯細眼睛,想要靠自己的肉眼來努力看清那名“可疑人士”的臉。
可惜——鬆平定信再怎麼努力去看,都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那“可疑人士”的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可疑人士”逐漸遠離他的視野範圍……
待這“可疑人士”在鬆平定信的視野範圍內徹底消失後,鬆平定信放下手中的望遠鏡。
然後發出一聲無聲的嘆息。
其臉上,佈滿即使是外人,也能清晰辨認出來的複雜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