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地邊緣,有十二人,身着勁裝,腰掛鋼刀,手持弓箭,靜靜看着前方。
直到十餘名老者,自絕於淨地之外,他們才陸續收起弓箭,然後各自從懷中取出一條白巾,繫於腰間。
隨後便見他們朝前而來,似乎要爲剛纔那些老者收屍。
遙遙看着這一幕,林焰眉宇緊皺,看向陸公的目光之中,滿是不解。
“你知道這世間,淨地最忌生靈死亡,一條性命或許就會喚醒鎮物。”
陸公語氣平淡,說道:“大型淨地,相對特殊,即便死了數十上百人,也不一定能喚醒鎮物,但是……長久積累下來,終究會讓淨地鎮物,有所反應。”
“大型淨地之中,人口不少,一代又一代傳下來,年邁老人也不在少數。”
“壽終正寢之人,基本已是油盡燈枯,肉身元氣所剩無幾,魂魄消亡於虛空,對於大型淨地的影響,極爲微弱。”
“但就怕年老多病之人,因病而亡,如遭橫死,心有不甘,遺願強烈。”
“更有一些老人,身染病痛,長年累月,承受不住,選擇自絕而亡。”
“這些年間,淨地之內,年近五十之人,都要擔任淨地外圍巡守職責。”
“年近六旬的病弱老人,要提前離開淨地,避免病故於淨地當中。”
“淨地之中,會給予幫助,讓他們可以前往各方,另謀出路。”
“但有些老人,年事已高,不願奔波,或者自覺沒有一技之長,無法在各大城池之中謀生。”
“所以他們選擇,自絕於淨地之外。”
“這樣一來,他們的屍骨,可以收回淨地,進行火化,供奉於家中。”
陸公看着林焰,嘆息說道:“這是當初聖地高層制定的律令,可以讓大型淨地,減少影響,得以更加長久。”
林磊眉頭微皺,低聲道:“我本以爲,大型淨地,基本就等同於書上記載的古老福地。”
“古老福地之中,基本等同於在城池之內,生老病死,並無忌諱。”
陸公看向前方,嘆息說道:“但這大型淨地,就連屠豬宰羊,也得拉到淨地之外,殺完才能拖回去,他們的生存方式,比你們預料之中的,更加艱難。”
停頓了下,又聽陸公說道:“不過,比之於流亡於各方中小型淨地的人族,漂浮無依,生死渺茫,後代難以生存……至少,大型淨地之中的人族,已有定居之處,房屋可傳後代!”
隨着言談之中,那邊帶刀握弓,腰繫白巾的十餘人,也察覺到了這邊的馬車。
當即無不露出戒備之色。
爲首之人,拔出刀來。
他面色冰冷,帶着兩個同樣拔刀出鞘的同伴,朝着這邊走來。
而其餘人,各自張弓搭箭,朝着這邊指來。
“敢問尊駕,何方來客?”
爲首那人,來到了二十餘步外,面色冰冷,沉聲說道:“這裡是我延壽淨地的範圍,還請繞行!”
“天色漸晚,我等不能進入淨地當中?”
林焰眉宇一揚,緩緩說道。
“從此處,左邊五里外,有一座小型淨地,右邊十二里外,有一座中小型的淨地。”
這人約莫四十的年紀,皮膚黝黑,緩緩說道:“尋常淨地,無人看守,屬無主之地,可以任由來往行人避難!”
呂堂聞言,皺眉道:“先入淨地者,不得阻攔後來避難於淨地之人,這是棲鳳府嚴令!”
那人淡淡道:“延壽淨地,乃是棲鳳府七座大型淨地之一,地位等同城池,不受尋常淨地條令約束!持有令牌者,方可入內!”
在聖地高層的眼中,大型淨地基本可以視作另類的福地。
這樣的淨地,地位與“高柳城”相近。
但比起各地的城池,大型淨地容易被影響,最後被摧毀。
爲了保護大型淨地,通常不會收容來往行人。
此事,得到聖地准許,受到棲鳳府認可。
“老夫陸越,與大守正是舊相識,途經延壽淨地,前來會一會舊友。”
陸公掀開車簾,看着對方,緩緩開口。
但對方眉宇緊皺,似乎有些懷疑,沉吟道:“大守正閉關多日,先生沒有提早通報……眼下天色漸晚,再去通報,來不及了,煩請先生明日再來!”
呂堂忽地噗嗤一聲,不由得笑出聲來。
自從與陸公相識以來,無論是在棲鳳府城還是高柳城,他老人家的名號,都是頗爲響亮的,各方勢力或多或少,總會給個面子。
沒想到如今的陸公,一步登神,再非凡夫俗子,反而在這裡吃了閉門羹。
陸公面色平淡,掃了呂堂一眼,又看向林焰。
林焰見狀,伸手入懷,取出一枚令牌,扔了過去。
那人伸手接過,驚訝道:“監天司總旗使令牌?”
儘管此刻的林焰,依然是無常的面貌,比原本相貌的年紀稍大幾歲,但看起來,也只是個二十來許的青年。
如此年輕,竟然是監天司的總旗使?
瞧這令牌背後的標記,是高柳城的監天司。
“本座可以帶人,借住一晚否?”
林焰神色淡然,這般說道。
對方將令牌仔細觀看一遍,確認是真正的監天司令牌,才微微點頭,說道:“既然是監天司來的大人,自然可以入內。”
他收刀入鞘,喊道:“三哥,你來領路,伱孃的屍骨,我幫你收。”
“好。”
邊上的男子,微微點頭,又道:“你火化之後,把骨灰送到我家。”
這爲首的男子,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林焰和呂堂,不由得對視一眼。
林磊也不由得驚愕。
剛纔死去的那些老人,是眼前這些武夫的父母?
難怪那些老人自盡以後,這些武夫各自繫上白巾,想來是這大型淨地的戴孝方式。
“幾位……”
那位被稱爲三哥的武夫,側身道:“請隨我來。”
他聲音落下,目光看向了那些老人屍體所在的方向,眼神之中,有些悲哀之色。
呂堂見狀,不由得道:“剛纔不是你們,攔在淨地之前,張弓搭箭,拔刀相向,監督他們自盡的嗎?”
這個被稱爲三哥的男子,神色平淡,說道:“避免他們臨死之前,想要在淨地之中嚥氣,得要有人看着!”
林磊低聲道:“既然淨地不好容納他們,爲何不送到別處去?我瞧你們幾個,也都是武夫,本事不差,護送一路,應該不難……”
這男子停頓了下,似是有些不耐,但想起對方監天司的身份,終於還是解釋道:“我娘腿腳不好,也不曾習武,又沒有其他謀生本領,留在其他淨地當中,只能等死。”
呂堂本想說,爲何不送到其他城池去,但話還沒出口,便嚥了回去。
外人想要進入其他城池,獲得居住的資格,何等不易?
就算是這個武學造詣,已經達到了煉血層次的男子,也未必有希望得到入住城池的資格。
何況是他年邁的母親?
“所以,死在淨地之外,迎回骨灰,便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林焰緩緩開口,這般說來。
那男子停頓了下,偏頭看了過來,說道:“我的母親,今年虛歲六十八,過往身體康健,是在入冬之後,才染的病。”
“仔細算下來,整個淨地之中,比她更高壽的,寥寥無幾。”
“在今日之後,她還能歸返家中,得到子孫供奉,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
他平靜說道:“當然,比不得你們這些城裡的人。”
“……”
林焰沉默了下來,終究是嘆了一聲。
而這個被稱爲三哥的男子,將他們帶入淨地當中。
炊煙裊裊,人氣頗盛。
這像是一座村莊,規模不小。
恍惚之間,林焰似乎看見了過往的近柳莊,不由得暗道:“大型淨地,便相當於一座規模較大的村落嗎?”
他這樣想着,前方又有一隊巡視的武夫,往前而來。
那個被稱爲三哥的男子,上前與那些武夫交談。
隨後便指向林焰等人。
接着,他也沒有打招呼,返身走出淨地之外,朝着剛纔來的方向而去,想來是要迎回他母親的屍骨。
“見過總旗使大人。”
剛纔這一隊武夫,爲首之人,上前而來,笑着說道:“聽說裡邊這位老先生,識得大守正,適才已經命人去報……”
他這樣說來,又指着左側的房屋,說道:“今夜,總旗使大人,便委屈一下,暫時住在那一座院子裡。”
“監天司的總旗使,只能住這一座小院?”
陸公掀開車簾,笑着說道:“這跟過往的待遇,可是大不相同……今夜延壽淨地當中,有什麼貴客?”
“老先生真是慧眼如炬。”
對方聞言,露出訝色,旋即說道:“今日實在太巧,棲鳳府城那邊,城守府派來了一行人。”
“豐城那邊,運糧的隊伍,也是下午纔到,還在卸貨。”
“來自於黎城的一家商隊,也持有令牌,住在東邊那一塊。”
“今天實在過於熱鬧,也不知是什麼日子。”
對方這樣說來。
而陸公聞言,放下了車簾。
這大型淨地,也並非全然拒絕與外界交流。
一來是願意受得棲鳳府的治理。
二來也是願意接受各方商隊。
前提是,這各方商隊,需要持有來自於自家城池的令牌。
畢竟商隊入內,帶來的諸般貨物,也會得到大型淨地百姓的喜愛。
而各方商隊,在這座大型淨地當中,一來可以出售貨物,得到銀兩。
二來可以收購當地特有的一些東西,從而轉賣到其他的地方,換取更大的利益!
——
而在淨地之外。
傍晚時分,臨近黑夜。
“快!天黑之前,回到淨地!”
剛纔那皮膚較爲黝黑的武夫,說道:“腳步要快些!”
這些自盡於淨地之外的老人,都是他們的親人。
他們心中也難免不捨,所以沒有催促,總是希望能夠多看一眼。
等到了即將入夜,在這最後的時刻,纔看着老人們自盡。
原本立即帶回這些屍體,倒也還是來得及的。
但是剛纔監天司這一行人,耽擱了下時候,此刻便顯得有些急迫了。
“快!”
隨着他們速度加快,終於還是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淨地的範圍之內。
衆人氣喘吁吁,汗如雨下。
旋即便聽得一名男子,出聲說道:“阿雲哥,剛纔那些人,究竟是什麼人?”
“從高柳城來的,監天司的人,爲首那人,看着年輕,是監天司的總旗使!”
這個阿雲哥,不由得感慨道:“他的年歲,比我還小一些,竟然在高柳城那樣的大城之中,擔任總旗使之位!”
他的修爲,已入內壯層次,在這大型淨地當中,已經是極爲出色的奇才。
但對方的修爲,遠在自己之上,完全無法看出端倪。
他嘆了一聲,低聲說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高柳城?”
這時,又聽得一個少年,低聲道:“先前那些商隊的人,不是說高柳城出了個奇才……被譽爲棲鳳府第一天驕嗎?”
另外一名武夫,皺眉道:“這人如此年輕,就擔任總旗使之位,難道他就是那個第一天驕?”
阿雲哥微微搖頭:“不是,聽說高柳城的第一奇才,人稱五爺,名爲無常,已經是巡察使。”
“巡察使?”
衆人面面相覷。
隨後便聽這個阿雲哥說道:“上次不是來了一位巡察使嘛?他比總旗使,地位更高許多,連大守正都出面,見了他一回……”
巡察使的地位,顯然高於總旗使。
如此說來,今日到來的這位總旗使,比之於棲鳳府第一天驕,還是稍差一籌的。
但高柳城當中,出了一個無常巡察使,竟然還有這樣年輕的一位總旗使!
“真是人傑地靈……”
阿雲哥這樣想來,暗道:“不知道此人,是否識得無常巡察使?”
“如果有機會,我倒是想要,領教一番,這棲鳳府第一奇才的本事。”
他握緊了拳掌,看着自己粗壯的手臂,暗道:“聽說無常巡察使,年紀跟我相仿,不知道比我強上幾分?”
——
與此同時,大型淨地當中。
最中間的宅院之內。
一個青年,站在院外,低聲說道:“大守正,監天司來了一位總旗使,他身邊有個老人,自稱陸越,是您的老友。”
“嗯?”
內中傳來驚訝之聲,說道:“他初成煉神,跑到我這裡作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