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琛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低低的笑出了聲,伸出手,長指摩挲着嫩滑的臉頰,“我何時需要別人原諒了?”
“清月你以爲我認了錯就等於服軟了嗎?”重眸似墨稠,“我壓根就不需要你原諒,我要的只是你這個人。”
“至於你的心和你的感情不願意再給我也沒關係,只不過…”眸色暗了暗,折射出沉沉寒意,低磁的嗓音漸漸鑽進她耳裡,“不給我,你也別想給別人。我寧願毀了你,也不會等着你背叛我。”
“你瘋了嗎?!”
“先瘋的人是你!”他似是壓抑着怒氣,“如果不是你這個瘋子非要一根筋的纏着我這麼多年,我現在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憑什麼說不愛就不愛?現在你能怪我嗎?”俊朗的臉陰沉的厲害,“我沒這麼大氣,有生之年,你別想着我會放你走,我情願拉着你一起毀滅!”
她將頭扭到了一側,看着車窗外,不回他的話也不搭理他。
等到車子重新發動,玻璃幕布上折射出窗外風景的縮影時,她才語氣幽幽道,“我有嘗試過讓自己接受你的。”
“是我毀了你給的機會…”
宋清月搖了搖頭,眸清朗而乾淨,“不是你,是我做不到而已,你應該不知道有些傷疤就算結痂了,也會在時不時的刺痛,你說得對,我是恨你,這幾年我…一直都活在自悔恨和對你的怨恨裡。”
“連自己都原諒不了的人,哪有權利去原諒別人。”
她放輕了身子,頭歪歪靠在車椅座上。
恨沈屹琛嗎?
不見得。
宋清月想她更恨的是自己,早點學乖不去妄想一份一直沒有結果和未來的感情。就不會憑空鬧出這麼多事來。
也許大多數人會覺得失去一個孩子不算什麼,可對她來說那個孩子就是她唯一的骨肉至親,一承血脈,是她唯一的精神寄託。
有孩子在,她還可以自欺欺人,就算沈屹琛漠視她,她也能夠忍着。
可是孩子沒了,她快瘋了,抽走了她唯一的支撐,她整個人就垮了。
抑鬱症最嚴重的時候,她甚至想過自殺,地獄般的日子,宋清月不知道自己怎麼爬過來的。
不過她很清楚,她有病,而且病的很嚴重。
暗夜裡滋生出罪惡的彼岸花,血紅而灼目,一點一點的侵蝕過她心臟,她想報復,又覺得迷茫,她該跟誰報復…
她不驕傲也不堅強,只是一個正常女人;她不善良也不大度,踩到了她的痛處,她一樣會反擊。
車子穩穩停在沈家大門前,臨下車前,宋清月說,“沈屹琛,我老實告訴你,寧曉媛跟我不可能共存,要麼你就現在打壓到我無法翻身,要麼…你就等着給寧曉媛收屍。”
她下了車。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沈屹琛一愣,坐在車內看着那抹纖瘦的身影離開。
風吹樹葉響,婆娑搖曳,灼亮的日光透過茂密的枝椏星星點點的落在她身上。
樹影隨風搖曳生姿,如工筆繪製的畫卷,栩栩如生的動人。
眉宇間的冷意漸漸消散。舒展開的眉眼清冽溫和。
她固執的跟頭倔牛一樣,而後,沈屹琛脣角微微揚起勾勒出清淺的弧度,比颯颯的清風還要讓人感覺到舒適。
獨坐了許久,進屋時,聽到屋內的歡聲笑語。
沈屹琛看到陪在沈慶宗身邊的宋清月,乖巧聽話,她的眼睛很乾淨,形狀如貓眼,滿心歡喜看着你時,?黑的瞳孔裡會流露出綺麗的流光,灼灼其華。
黑色的西裝外套規整的搭在胳膊上,遮住了有力精壯的手臂,露出來的襯衫袖口處嵌着一顆閃爍着內斂光芒的袖釦。
盯着她微抿上翹的嘴角,鳳眸漸漸變得幽深沉厚,邁開長腿朝她走去,“在笑什麼笑的這麼開心?”
話音剛落,他就自然的捱着宋清月坐了下來。
身旁人微微的僵硬被他察覺到,沈屹琛眼底一暗。
“你還捨得回來啊?”沈慶宗沒好氣的說,“平常左請右請,你都不肯回來,今天吹了哪門子風把你吹回來了?”
“爺爺,以前是我不對。”他說着,握住了宋清月的手,“以後,我和清月就搬回來陪您住。”
宋清月臉色微變,小幅度的掙了掙手,那握着她的手牢牢抓着不放,她颳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人模狗樣的沈屹琛,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沈屹琛側過頭來看她,對她眼底的憤怒不以爲然,反而略帶疑惑的問她,“怎麼了?”
這演技好的她都想罵人了!
“爺爺,我先帶清月上樓看看房間。”
沈慶宗看出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古怪氣氛,看破不點破,只是點了點頭,“去吧,你們的婚房每天都有人打掃,這會兒要住進去也容易。”
“嗯。”
沈屹琛強行拉着宋清月上樓,一到樓梯口,沈屹琛就鬆開了手。
“你搞什麼?我什麼時候說要回來住了??”
“哦?我以爲從你答應形婚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做好了覺悟,沒想到,你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宋清月蹙起眉,“可我們不是有言在先嗎?你說過你私底下不會來打擾我的!”
“呵…”沈屹琛嗤笑了一聲,以懶散的姿態靠在扶梯邊,“當初是我求你,現在是你有求於我,位置不同,先前說的話當然就做不得數。”
“你想我幫你對付寧家,這主動權自然就落回到了我手上。”
“無恥!”
“謝謝。”
“…”宋清月一噎,恨恨不平的狠狠颳了他一眼,氣惱的扭頭就走,噔噔的踩着重步往樓上走,就跟在發泄她的不滿一樣,還在樓梯口的沈屹琛不置可否,脣角漾開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散去了陰霾的暗幕,明媚又溫暖。
推開房門。看到屋內幾乎沒有改動過位置的擺設。
宋清月站在門口恍惚出神,驀地,眼睛一疼。
這裡的一切都是她親自去挑選的,還以爲能跟沈屹琛有個新的開始,結果連新婚第一天,他都沒有踏進來過這裡。
後來…
沒有後來了。
“站在這幹什麼?”沈屹琛對這裡基本上是陌生的,他幾年沒回過沈家,自然不記得爺爺還幫他們弄了一間什麼婚房在這兒。
宋清月默不作聲的進了屋,徑直走到了牀頭將貼着的大紅喜字扯了下來。
屋內貼着的其他喜字也一一被她扯了下來,在扯青花瓷瓶上的喜字時,她手一頓。
心口悶堵着喘不過氣來,好半晌,她才說,“我去跟爺爺說,換間房住。”
她急匆匆的想離開時,冷不丁被拽住了胳膊,“爲什麼要換房,這裡不是挺好的嗎?”
“要住你住。我不跟你住一塊兒。”
“宋清月,在爺爺面前,至少得扮演好夫妻和睦恩愛的假象,讓他放心吧?別忘了,你跟我之間的交易。”
她猛地甩開沈屹琛的手,雙眸泛紅,“我爲什麼要在爺爺面前跟你假裝和平相處?從過去到現在不一直都是這樣嗎?有什麼好假扮的!你以爲爺爺看不出來嗎!”
“我不要跟你維持這愚蠢的交易了!”她突然間失控,“你知道什麼?這房間裡…這房裡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點一點弄上去的,我…”
聲線發着顫,“我以爲我跟你會有個好的開始,哪怕沒有婚禮,哪怕什麼都沒有,我也…我…”
她哽了聲,緩和了很久才說,“我是認真愛過你,我承認我到現在還放不下你,但是我更放不下我經歷過的一切,你永遠都體會不到我從滿懷期盼到絕望都經歷了什麼痛苦。”
宋清月用手捂住了眼睛,側開了頭,“我一看到你就會想起自己做過的蠢事,沈屹琛,我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我沒辦法像一開始一樣當作什麼事都沒有,你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
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拳頭。沈屹琛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你希望我怎麼做?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放不下過去,宋清月,我也不知道我應該怎麼對你。”
她突然蹲了下來蜷縮成一團,瑟縮着跟魔怔了一樣喃喃自語,“我不應該到沈家來,強行闖進這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我知道你討厭我,從第一眼看到我開始就討厭我,我徘徊在你們的世界之外,就算我努力去學也跟不上你們,我知道爺爺是好心把我送到貴族學院去讀書,可是我在那裡格格不入。”
“學校就跟烈獄一樣,我害怕去上學,好幾次遇到你們,我都希望你能看在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份上,開口幫我解圍,可是沒有…你們都沒有…”
“我怎麼努力都追不上你們的步伐,沈屹琛…我其實從來都沒想過讓你喜歡我。我只是想讓你別討厭我而已…”
喉嚨悶堵,費力的喘息,喘口氣都悶疼的厲害。
他舔了舔乾澀的脣,看着宋清月縮成一團,恍惚想起她剛到沈家來,偶爾放學回來的路上,他遇到過的被人圍着的宋清月。
那時候,她瘦瘦小小的,營養不良導致發育也十分緩慢,也是縮成了一團在角落裡,被人打的時候,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和唐少寒的方向一眼。
他們…沒有人開口,當做沒有看見,不會有人爲了一個本就不喜歡的人多管閒事。
猛地從回憶裡抽身出來,過去和現在重疊,他蹲了下來,遲疑着將手放在她後背,欲張嘴,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發生過的事,沒有人能夠磨滅掉印記,他也沒有辦法將過去重新扭轉更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她…
沉默不語的將小小的一團攬進了懷裡,眼底?淡,“你不知道怎麼面對我,我更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