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越野車停在門外的時候,我先是一愣,隨後心口收緊,心臟開始不可抑制地砰砰跳。
我以爲是江嬴,沒想到,車門打開我看到的竟然是宋阿姨。
我手裡握着勺子,用力的收緊。
下車後,她回頭探身往裡面伸手。
終於在我呼吸徹底亂掉之前,我看到我朝思暮想的小人,從車上跳下來。
一眼過後,目光再也移不開。
南南已經到宋阿姨肚子那麼高了。
他隨江嬴,眉眼都透着冷峻凌厲,嘴脣也和江嬴的一樣薄。
下車後,他主動拉住宋阿姨的手,而且微微用了些力,看得出來他很緊張。
他昂着頭,但眼皮卻下壓着,好像不敢往前看一般。
宋阿姨拉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他們終於走了進來。
我呆愣在門口,手裡還拿着那個幾乎快要被我捏碎的勺子。
宋阿姨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擡頭叫人,但他一直低着頭,盯着地面。
見他不語,宋阿姨有些尷尬地朝我笑了笑,“太太,南南有些怕生,等跟他熟了,他就會主動跟你說話了。”
我知道,能見到他我已經很感激了。
木訥地點頭。
“媽咪……”果果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桌子上翻下來,跑過來抱住我的腿。
待她看見我對面的南南後,立馬就鬆開了我,小短腿一蹦一跳地蹦躂到南南身邊,毫不矜持地抱住南南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哥哥……哥哥……”
南南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愣,僵了幾秒,反應過來後有些彆扭地用袖子擦了擦被她親過的地方。
“果果,”我出聲將她叫回來,然後強撐着笑對宋阿姨說,“宋阿姨,南南吃過了嗎,我剛煮了桂花湯圓,他要不要也吃一點?”
我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大人,竟然害怕畏懼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宋阿姨低頭問南南,“媽媽煮的湯圓,吃一點好嗎?”
他垂着的頭慢慢擡了起來,看着我,用很小的聲音吐了一個字,“好。”
我注意到,他掉了一滴眼淚,在他黑色的小皮鞋上。
突然,眼眶發酸,喉嚨哽咽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倉皇地轉過身,把眼淚憋回去。
宋阿姨拉着他坐到了餐桌上,我跟果果坐在他們的對面,給他和宋阿姨一人盛了一碗湯圓。
四個人坐在一起,埋頭吃湯圓,誰也沒有開口。
氣氛一度陷入一種尷尬的沉寂。
“我可以再吃一碗嗎?”南南突然開口說道。
我一愣,片刻回神後,忙接過他還端在手裡的碗,又給他盛了一碗。
他吃的很香,甚至連湯汁都沒有剩下一滴。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吃我做的飯菜吧。
“宋阿姨,你帶南南過來,江嬴他……”
“是先生讓我帶他過來的。”宋阿姨主動替我解釋。
心裡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折騰了一番,他竟然主動願意讓我親近兒子。
果果飯量小,湯圓這種糯米做的東西更不敢讓她多吃,她也乖巧,吃了兩顆又喝了點甜湯,就跳下椅子跑過去拉住南南的小手,“哥哥,哥哥,我們玩兒。”
果果天生看見長得帥的男性就沒有免疫力,更何況是南南這種跟他血脈相親,磁場又相近的同齡孩子。
剛開始南南有些抗拒,但耐不住宋阿姨的鼓動,最後半推半舊地跟着果果去了客廳。
這幾年我沒帶過他,也沒同人打聽過他的喜好,所以並不清楚他都喜歡玩哪些玩具。
但小孩子天性,喜歡的東西好像大都相似。
果果拼成一團亂的拼圖,南南好像很感興趣,跟着坐下來,饒有興致地將那些拼圖拆開重組。
他比果果年齡大一些,思維邏輯自然要好一些,所以拼的很快。
但是在他重新組裝的時候,果果一直再給他遞紅色綠色的拼圖。
可是南南每次都只從她手裡拿走綠色的,紅色的放到一邊。
再看看南南拼圖空缺的地方,恰恰是隻需要綠色。
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走過去在他們對面坐下,拿起一塊紅色的拼圖問果果,“這個是什麼顏色?”
她看了一眼我手裡的拼圖,不假思索地回答,“綠色。”
心口一滯,如同遭到雷擊。
宋阿姨也詫異地看了果果一眼又看看我。
我知道紅綠色盲是伴X染色體隱性遺傳病,江奕的畫色彩都很棒,自然沒有這種病。
而江贏……
我好像記得,他以前對紅色和綠色都是分不清的,特殊場合需要紅色衣服,也都是讓人專門做好送到東海的。
所以……
我不甘心地又拿了一塊綠色的拼圖,問果果,“這個呢?”
“紅色。”
呵……
上帝還真是喜歡跟我開玩笑。
宋阿姨也瞧出了果果的情況,神色沉重地對我使眼色。
我故作鎮定地摸了摸果果的腦袋,對她交待了一句讓她跟哥哥在這裡玩,就跟宋阿姨到了稍遠的地方。
“太太,果果該不會是……”
我慌亂地搖頭,“我也不知道……”
我和江奕那晚,與江嬴強要我那次前後只隔了一個星期,但是懷果果的時候醫生檢查的時間,推算出來是跟江奕那次。
氣氛一度陷入死寂。
但現在即使我不想承認,如果果果真的有紅綠色盲症,那十有八九是江嬴的孩子了。
“媽咪……爸比回來了。”
門口發動機的熄火的聲音和果果的呼喊聲將我拉回了現實。
我跟宋阿姨出去的時候,果果已經撲在了江奕的懷裡,她嬌笑着在江奕的脖子上親了又親,“爸比……爸比……你快來看我們做的拼圖。”
江奕順着果果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站在客廳的南南。
瞬間,他的目光冷了下去。
隨後又看向我,以及我身邊的宋阿姨。
宋阿姨察覺出了氣氛不對,忙走過去拉住南南的手,對着江奕說,“二少爺,今日時候不走了,我先帶南南迴去。”
說罷,她便不顧南南的反應拉着他往外走。
但南南經過我的時候,突然拉住我的衣袖,低着頭小聲地說,“以後,我還可以過來玩嗎?”
身體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爲他的小心翼翼,爲我們之間現在尷尬的境地。
我當即蹲下身,握着他瘦小的雙肩,柔聲對他說,“只要你想來,隨時可以讓宋奶奶帶你過來。”
他眸子裡閃過一絲欣喜,但很快又落了下去,擡頭看着臉繃得緊的江奕,好像在徵求他的意見。
心裡陣陣抽痛。
他到底是有多早熟,連成人間這種複雜的關係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奕在他楚楚可憐的小眼神逼迫下,以及果果的撒嬌賣萌下,終於敗下陣來,說,“既然果果這麼喜歡哥哥,那我們就邀請哥哥經常來我們家做客,好嗎?”
果果高興地拍着小手,好呀,好呀,那我要哥哥今晚上留下來跟我一起睡,我不要他這麼快走。”
果果的話令江奕原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沉了幾分,但他終究忍住了,笑着走過來,看着我面前的小人,“好,今晚讓你媽媽下廚,給你們做飯,但晚上哥哥得回家,不然他的爸爸也會擔心,就像爸比擔心果果一樣,恩?”
其實江奕妥協到這份上,已經夠了。
晚餐是我和張阿姨一起做的,他們兩個大人在客廳陪兩個小傢伙玩。
我心不在焉,腦子裡一直想着果果紅綠色盲那事,以至於連煮了兩道菜都糊了。
江奕聞到糊味,從外面進來,看見我茫然地盯着一鍋糊掉的菜發呆,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他接過我手裡的鍋鏟,“出去陪他們吧,這裡我來。”
江奕有些日子沒下廚了,但他的廚藝依然很好,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在張阿姨的幫助下,他弄了一大桌子七八個菜。
我平常吃飯都會讓阿姨跟我們一起,所以今天也不例外地讓張阿姨跟宋阿姨也坐在了餐桌上。
江奕坐在主位,果果挨着他坐在左邊,我挨着果果坐。
不知道是不是宋阿姨故意給我創造機會,她特意讓南南坐在了我的手右邊。
吃飯的時候江奕像往常一樣給我和果果夾菜,但我卻一直注視着右手邊的南南。
他吃的很少,甚至連菜都不怎麼夾,反倒是盯着他前面第二道被我炒得微微有些發黑的菜。
我看得心疼,把桌上每道菜都給他夾了一些。
宋阿姨看他埋頭不說話,用僅我們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南南,快謝謝媽媽呀。”
“謝謝。”
他這麼客氣疏離的態度讓我尷尬不知所措。
我擡頭側頭看他,柔聲對他說,“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果果一樣叫我媽媽。”
我的話音剛落,我就感覺到左側有一道冷冽的目光射了過來。
我知道這話讓江奕心裡不痛快了,但我並沒有回頭,依然溫柔地看着南南。
良久,他才擡頭看向我,但眼睛裡已經多了些紅,他用微微有些哽咽的聲音問我,“我可以嗎?”
心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渾身每一個細胞都痛了。
我哽咽着點頭,說,“可以。”
瞬間,我看見他的眸子裡亮起了一道光。
“媽媽。”
心都要被這聲媽媽融化了。
果果聽見他叫我媽媽,不明所以地瞪着烏黑的大眼睛看着我,捲翹的睫毛一眨一眨,“媽咪,哥哥,爲什麼要叫你媽媽,她也是你和爸比的孩子嗎?”
我一愣,瞬間埡口無言。
氣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只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我的臉上,包括南南。
他在等我承認他。
我只覺得胸口憋了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正在空氣漸漸凝結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一陣發動機熄火的聲音。
宋阿姨適時地找了個藉口,站起來,“二少爺,時間不早了,老四來接我們了,今天給您和太太添麻煩了。”
說話間她已經擱下筷子繞過來牽住了南南的手轉身就往外走。
在他們轉身的那一霎那,我分明地看見南南眼中那道光滅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我在夢中見到的那種怨恨。
萬箭穿心。
江嬴說的對,我偶爾的出現,只會讓他記住曾經有個女人生下他,又拋下他。
再也忍不住,起身飛奔過去,抱住他,“南南,你是,你是媽媽的孩子,是媽媽的寶寶。”
“那你爲什麼不要我?是因爲他嗎?”他看着我,手指向果果和江奕的方向。
這一指,我甚至有些慌亂,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誰。
只好裝作糊塗地說,“不是的,你和果果都是媽媽的寶寶,媽媽沒有不要你,媽媽愛你跟愛果果一樣多。”
南南逼退雙眼的溼潤,“爸爸說你很快就會回來,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