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滾出來!”郭從龍警惕的掃視着周圍一切。
他剛剛明明置身在局勢緊張的戰場中,怎麼一眨眼,周圍變成了霧濛濛一片,不是黑夜,就是純粹白霧,視距不足五步。
“郭大人,不要緊張,是我。”一道人影從茫茫白霧中主動現身。
國字臉,身形矯健,一身鋥光瓦亮的明光鎧,手持馬槊,挎着腰刀,彆着雙鐗,一副無比標準的翔龍武將打扮。
熟悉面孔,不僅沒有讓郭從龍提着的心放下來,反而更警惕,“胡偏將?你不是在渡湖時已經戰死了嗎?唔……難道說,這裡已經不在人世間了?我已經死了,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唔……不對啊,就算是來接我,也不應該是你接,是鬼差纔對,你難道是鬼差幻化的……”
“我從來不知道郭大人的聯想能力如此豐富。”胡邊關忍不住失笑道,“你就不要亂猜了,我們兩個人都好好的活着呢!”
“都好好的活着?”郭從龍根本不相信,“若是我們都活着,這裡又是哪裡?”
“時間有限,我們長話短說。”胡邊關也不賣關子,飛快的解釋道,“爲了方便與大人交流,我們用一種特殊的方法,將大人拽入了夢境,這麼做,是爲了救大人,救我們的族人。”
“夢境?我現在是在做夢?”郭從龍更警惕,“你如何證明這一點?又如何證明你是胡邊關本人?”
“大人出身在洪河道五河府郭家村,世代爲馬戶,家中排行老三,十五歲代父從軍,駐守邊關三十載有三,官至正六品邵武校尉,有一妻兩妾,育有三子兩女,其中四人在圖坎入侵翔龍時,不幸遇難,剩下的不知所蹤……”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郭從龍忿怒低吼,清瘦臉龐不由自主的抽搐,充斥着無盡憤怒和痛苦。
對方哪裡是在自證身份,根本就是在揭他的傷疤,讓他重新回憶起家園被毀,妻離子散的痛苦。
胡邊關適時住嘴,因爲他也飽受相同的痛苦折磨,只是並沒有留給他太多時間整理心境,繼續道:“雅門可汗已經徹底瘋了,他現在已經成爲了費倫一尊邪神謀殺之神重生的傀儡,他爲了重登神位不擇手段。
別說你們這些俘虜奴隸,就算那些圖坎人,若是爲了登神方便,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捨棄掉。
現在他已經被我的主人請來的其他神袛困住,這是你們最好,只怕也是最後逃命機會。
等一下,我的主人將會從泰夫嵐姆城發動大規模反擊,製造混亂,你們趁機帶着自己的人向外衝殺,一路向北,我們會在那裡接應你們。”
胡邊關根本不擔心郭從龍是否會向那些圖坎人告密,直接將自己的計劃完完全全的告知。
因爲這個計劃,隨時都會進行實施,就算那些圖坎人知情了,也很難再提前準備。
郭從龍眉頭緊皺,詢問道:“你的主人是哪位?”
“蓋文將軍,就是你們現在對壘的最高統帥,同時也是在阿森湖上,重創圖坎大軍的指揮官。”
胡邊關言簡意賅的解釋了一下自身情況道,“不僅是我,所有在阿森湖被俘的翔龍人都投靠了他。
蓋文將軍,似乎擁有翔龍血統,對我們翔龍人十分善待,給予了我們難以想象的信任。
看到我這身裝備了嗎?
這可不是夢境幻化,而是現實映照,阿森湖一戰中,從圖坎人手中繳獲的裝備,優先讓我們挑選使用,現在我們組建了一支爲數八千的重騎兵,我們現在裝備還有剩餘,唯獨缺的,就是能使用它們的人。
蓋文將軍承諾,只要你們願意投靠,將會享受與我們相同待遇。
最重要的是,將軍答應我們,一旦我們幫助他打贏這場戰爭,他將會想辦法與圖坎人周旋,儘可能的促成換俘。
我聽他們說,大人的小兒子郭安邦沒有死,被裹挾到無盡荒野當馬奴去了。
我們還有機會,還有機會救他。
就算是死了也不要緊,蓋文將軍能力通天,獎罰更是分明,只要你立有顯赫戰功,便能從他那裡兌換復活獎勵,便有機會復活我們的家人。”
胡邊關使用的是投靠,而非投降。
雖然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卻截然不同。
他們從來不認爲自己向圖坎人效忠過,只是被迫裹挾。
對胡邊關一開始的誇讚之言,郭從龍根本不爲所動,直到聽到自己小兒子郭安邦還有可能活着,還有機會復活家人,解救更多翔龍人時,才徹底動容,因爲這是他苟活在世上的最大目的,急忙追問道:“你所說的可都是真的?”
“句句屬實,若是有半點虛言,五雷轟頂。”胡邊關發誓道。
“好,我就信你一次,接下來需要我怎麼配合?”郭從龍咬着牙道。
“偏將所需要做的,就是逃命,儘可能的帶更多翔龍人逃命,至於時機,我相信郭大人征戰沙場多年,定然會自行判斷出來。”
胡邊關並沒有給出更多的條條框框,因爲在亂軍中,太詳細的計劃反而是行不通的,只能依靠當事人的隨機應變。
“言之有理。”郭從龍點點頭,不再追問一些。
因爲這件事情與他們自身的利益並不衝突。
不僅是他們這些翔龍人,只怕是那些怪物奴隸兵,也早已經生出了逃出圖坎人魔掌的心思。
遲遲沒有這麼做,一是懾於雅門可汗的恐怖力量,圍繞在他身邊的殺戮之魂大軍,不按常理形容,屠滅一支上萬人的軍隊,是分分鐘的事情。
二來是,他們的後勤補給掌握在圖坎人手中,他們手中的糧食只有當日的,還是吃不飽的那種。
就算是逃離了圖坎人,若是找不到糧食補給,他們也會活生生的凍死餓死。
若是有人願意接收他們,第二個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夢境中的流逝速度雖然緩慢,但是在這裡耽擱太久,還是會引人起疑的,我現在就送郭大人出去。”
胡邊關最後叮囑道,“郭大人一定要記得,你並非是在做夢,我們的對話是真實發生的,我的承諾也是真實有效的,衝出去後,往北走二十公里,你們就能找到一條油柏路,沿着他再往北走三十公里,就能夠見到一條河流,我們在那裡鑄造了一座臨時冰雪要塞等你們。
我希望這並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和對話,我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與大人並肩作戰,向這些草原豺狼復仇,找回我們的家人。”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一定會的……”郭從龍連聲迴應道。
等到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茫茫白霧與胡邊關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數張關切的臉龐,一樣的消瘦(這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結果),一樣的黑中帶青(這是凍的)。
“大人,你終於醒了。”
“大人,你這是怎麼了?快把我們嚇死了。”
“大人,快點喝口熱水暖暖身子,再這麼下去,你就要凍僵了。”
他們都是跟隨郭從龍多年的老人,全部出身翔龍邊關。
爲了最大程度的挖掘奴隸兵的戰鬥力,圖坎人啓用了數量不菲的奴隸軍官,允許他們整編自己的族人,每支奴隸兵的數量不超過三千,郭從龍率領的便是其中一支。
最主要原因,雅門可汗對自己實力足夠自信,根本不怕他們這種級別的叛亂。
至於圖坎大軍中,現在究竟有多少支翔龍人奴隸兵,郭從龍也不得而知。
那些圖坎人用其他奴隸兵和圖坎人,將他們遠遠的隔絕開了,防止他們互相串聯。“我沒事,可能是最近連續奔波,加上天氣酷寒,感染了風寒,畢竟上了歲數,不比年輕的時候了,休息一下就好了。”郭從龍目光在不遠處的圖坎人監軍的身上掃過,他的話與其說給部下聽,不如說給對方聽。
圖坎人是不會真正信任他們的,不僅在這些奴隸兵隊伍中配備了大量監軍,還安插了大量細作。
每個種族都會存在敗類,他們爲了一己之私,會毫不猶豫的出賣自己的同胞。
那些圖坎人監軍根本就沒理會郭從龍,只當他是昏迷了過去,他們的注意力主要是在空中,在那裡,被他們尊奉爲神,在他們眼中無所不能的天可汗雅門,正在辛苦鏖戰。
那裡的戰事與泰夫嵐姆一樣,也陷入了僵持階段。
雅門可汗雖然擁有人數優勢,但是謀略女士擁有地理優勢,將他的殺戮大軍擋在了城堡外面,不停的消耗着他的有生力量。
就算是那些普通圖坎人也能看得出來,若是沒有外力介入,打到最後,活生生被耗死的將會是雅門可汗。
這牽動着所有圖坎人的心。
郭從龍藉機回憶夢境中的一切,不同於以往的夢,醒後一切就模糊不清。
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好像是在自己完全清醒的狀況下發生的,印象甚至比那還要深刻,不僅胡邊關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記起來,就連胡邊關的相貌也是栩栩如生。
看來一切,並非自己的妄想,而是真實發生的。
郭從龍也算得上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知道這個世界上,手段千奇百怪,仙人與神靈都真實存在的,遠距離託夢又有什麼稀罕的?
而且他先前無意中聽那些圖坎人說起過,他們在阿森湖上損失如此慘重,就是因爲對方開啓了圖騰夢境,使用夢境力量對雅門可汗形成了壓制。
這應該是同一種力量。
就是不知道,此事僅僅是針對於自己,還是對所有的翔龍人奴隸兵軍官?
郭從龍相信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爲僅憑自己一軍,想要從圖坎人的重重包圍中衝出去的可能性爲零,可若是所有的奴隸兵,哪怕僅僅是翔龍人奴隸兵一起動,機率都會大幅度提升。
一邊飛快的組織着手中掌握的情報,郭從龍一邊不動聲色的從副官的手中接過溫熱水囊喝了一口,不經意的詢問道,“我剛剛昏迷過去多久?”
“不是很久,只有十幾輪箭的時間。”副官目光在不遠處的圖坎人監軍身上掃過,欲言又止。
郭從龍對着其他幾名軍官侍從點點頭,他們看似隨意的挪動一下腳步,便將郭從龍和他的副官儘可能的遮擋起來。
郭從龍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詢問道:“還有什麼事情?”
副官同樣壓低聲音,飛快回答道:“大人昏迷期間,圖坎人的調動十分頻繁,我感覺他們並不是想要攻打對面城池,而是將我們這些奴隸兵進一步的分割包圍,我擔心他們會不會再次做出喪心病狂的事情,將我們也當祭品獻祭掉。”
郭從龍不由自主的擡頭看了一眼槍板棋之塞,一道閃電在他的心中劃過,所有的想法變得通透起來,咬牙切齒的道:“他們就是準備這麼做,這麼做一舉兩得,既能絕了後患,又能增強雅門那個瘋子的力量,幫他脫困。” Www▪ttκǎ n▪c o
副官頓時大急,聲音都不由自主的高了三分,“大人,那我們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
“勿慌勿亂,我自有決斷。”郭從龍強作鎮定。
不僅僅因爲與胡邊關的夢中密議,讓他心中有底,還因爲他知道,慌亂對他們的處境是最沒有用的,稍微處理不當,反而會讓提前陷入萬劫不復中。
這名副官顯然也不是常人,知道自己剛剛失態了,急忙調整情緒,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亦步亦趨的跟在郭從龍身邊,只希望他並非安慰之言,他真的有應對之法,否則今天他們就要命喪黃泉了。
郭從龍哪裡有什麼應對之法,希望完全寄託在剛剛的夢境上,希望一切都是真的。
先前爲了提升趕路速度,就算是這些奴隸兵,那些圖坎人也爲他們配備了坐騎。
但是武器裝備依舊是近戰爲主,遠程武器近乎爲零,鎧甲則是棉甲爲主,獸皮鎧甲爲輔,它們的主要作用並不是提供防護,而是禦寒。
而圖坎人作爲馬背上的民族,騎射是他們生存的根本,從小就開始練習,他們不分兵種,均備有騎弓。
奴隸兵一旦有所異動,迎接他們的,將會是鋪天蓋地的箭雨。
郭從龍百思也想不出對方給他們創造機會的方法。
畢竟整個泰夫嵐姆城被數以十萬計的亡靈,圍了一個結結實實,外層又有着相同數量的圖坎大軍。
他們依託城防,還能抵擋一陣,若是貿然出擊,哪怕是有十萬精騎,也會被活生生的淹沒。
“巴圖米赫將軍有令,所有附庸兵團前突,準備配合亡靈大軍連夜攻城,先登兵團所有成員免除奴隸身份,先登兵團所有軍官官升一級。”
郭從龍等來的並不是救援,而是圖坎人的軍令。
聽完軍令,郭從龍心中一片冰冷,若是先前副官所說的只是推測的話,那麼現在基本上就是事實了。
所有的附庸兵團都沒有遠程攻擊手段,現在突上去,就跟那些亡靈沒什麼區別,將會成爲活生生的靶子,被釘死在城下。
不過他們最需要擔心的,並不是城牆上的箭雨,而是身後的。
那些冷血無情的圖坎人,很有可能會以雅門可汗的名義,將他們謀殺獻祭,用以增強雅門可汗的力量。
“動起來,不想死的,全部都動起來,跟緊我。”郭從龍高聲呵斥,下達了前進的命令。
他現在沒得選,與圖坎傳令兵一起來的,還有周圍圖坎弓騎兵的冰冷目光,他們的騎弓已經在手。
只需要那些千夫長、百夫長一聲令下,便會在短時間內,送出大量箭雨。
大動作不方便做,不代表郭從龍沒有小動作。
當整個翔龍人兵團動起來後,他開始有意識的向其他翔龍人兵團靠近。
身在異國他鄉的亂局中,這些同族人相對更可靠一些,至少在能拉一把的情況下,他們不會選擇落井下石。
抱有相同心思的,明顯不止郭從龍一個人,不僅僅是那些翔龍人兵團正在找機會相互靠近,那些大地精和豺狼人也在這麼做。
很顯然,其他奴隸兵也察覺情況有些不太對勁,準備抱團取暖。
換作以往,他們這種做法,早換來圖坎人的嚴厲呵斥,但是這一次,他們卻選擇冷眼旁觀,就像是在看死人。
這種異常反應,再次證明有鬼。
轟!轟!轟!
就在整個圖坎大軍各自心懷鬼胎,磨磨蹭蹭調兵遣將的時候,一連串的爆炸聲,直接出現在了郭從龍他們身後,那些圖坎軍隊中。
猝不及防之下,那些圖坎弓騎兵被炸的人仰馬翻,就像秋天麥子一樣,成片成片倒下。
那些圖坎人根本沒有想到,敵人竟然還能攻擊到位於最外圍的圖坎弓騎兵,加上他們又準備用箭雨謀殺獻祭前面那些奴隸兵,隊型相當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