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
角髯一口氣並未完全吐出來,只聽得聲音戛然而止。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滿手盡是猩紅。
頃刻間,鮮血順着嘴角流淌下來,滴落在廟觀前的白石板地面上。
角髯注視着血水,隨後笑了起來,再擡頭的時候,眼中的急切神色已經消失不見,他知道術式已經發動,自己不剩下多少時間可言。
到此一步,角髯反覺得輕鬆。
也許是以前入戲太深,所以他纔會在塗山君的質問下說出些什麼來,現在也不需要繼續考慮,因爲他的心緒已不似剛纔那般波動。
“大王,讓我殺了他!”
碧眼鬼王出現在塗山君的身旁,惡狠狠的盯着角髯:“吃裡爬外的東西,枉費大王耗費資源心血爲你鋪平金丹之路,你竟在此時反水,真真該死!”
塗山君制止了他的動作,很是平澹的說道:“不礙事。”
倒不是塗山君大度,而是他需要知道到底是誰在算計他。
當然,他同樣明白碧眼鬼王出手改變不了結局,反而會讓局勢更糟糕。
那道靈機鎖定的術式,在他看來都晦澀難懂,何況是金丹初期的碧眼鬼王。
“你們退開,莫要離的太近,護好戰死之人的陰神,以待時機。”
“我與他單獨談談。”
金丹自爆需要一定的程序,按理來說以他的神識道行,可以輕易察覺到金丹初期修士的手段,甚至能夠在近距離阻止對方完成術式。
不知爲何,直到現在直面一位金丹修士,塗山君也沒有看出對方身上的那道術式來歷。
角髯拱手道:“還請大王見諒,剛纔心神震動多有情緒,如今想來,從頭開始就是假的而已。面具戴的太久了,以至於我自己都有些相信。”
“牽機術。”
“疾。”
靈光涌動閃爍,角髯手中的法寶頓時化作碎片將他整個身軀都包裹起來,緊接着恐怖的波動就從那橢圓形的光罩傳來。
塗山君頓時揭開自己臉上的好神色。
本來就要用折情術壓制詭異身軀,如今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
他又怎可能保持着好脾氣。
倒不如說,他本就不是個擁有好脾氣的人,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現在,這些人卻根本不按照他既定下的方向去走。
厲嘯:“都退開!”
“香火神域。”
塗山君將整個大黑山主峰的香火團成一團,死死的壓制着面前的光罩。法力傾瀉間,一道赤色光幕籠罩了他的身軀和廟觀,以及準備好自爆的角髯。
恐怖的氣機瘋狂的流竄。
勁風狂亂,宛如鋒利的刀罡。
如此強大的威勢,頓時看呆了那些被塗山君強送出去的金丹修士。
他們隔着面前的猩紅光幕都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更別提本就處於風眼的塗山君。
“術式爲何會發動?”
“大王沒有阻止下來嗎。”
“快退!”
“主峰或有危險。”
“……”
塗山君感覺自己做錯了,他不該把角髯的術式禁錮在廟觀前,這樣反而讓術式更加聚集。哪怕被他壓了下去,最後也會造成無法估量的破壞。
但是他也只能這麼做。
如果讓術式放開,黑山山頭都要被削掉一大部分。
到時候造成的影響只會更大。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攥住了一個被點燃的炮仗,所有的壓力全都抗在他的身上。
“給我壓下來。”
塗山君放開了對詭異身軀的壓制,面容也無法保持冷峻。
“轟!
!”
光幕內掀起驚濤駭浪。
巨大的波動將外層的香火神域衝擊的宛如鼓脹的氣球,頃刻間向着四周延展。
只差那麼一口氣就會爆炸開。
……
無面鬼澹然一笑,輕聲道:“成了。”
內陣主根基,大黑山主峰的天柱根基已經被炸開,一時半會兒無法修復。
他確實沒有干涉內陣的手段,但是大黑山的底蘊還是太少了。
主陣基太容易被識破。
但這世上又有何人擁有如此大的手筆,指使一個金丹修士拼命。在明知道自己會身死道消,連陰神真靈都留存不下的後果,來完成這樣的壯舉。
馬陸頓時皺起眉頭,內陣六極竟出現了晃動,靈光在閃爍之後就熄滅了。
他擡頭看向天空,再回首望向主峰鬼王殿:“怎麼回事兒?”
事已至此,他們守在這裡也沒有任何用處,不如回援主峰鬼王殿。想到這,馬陸化作一道流光,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落在殿前的曠地。
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的金丹修士。
不僅僅是被分派出去鎮守大陣的金丹,還有守在塗山君身旁的金丹。
唯獨沒有見到塗山君的身影。
馬陸又驚又怒,看向碧眼鬼王,大聲的質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大王何在?”
“大王被角髯偷襲,後來角髯自爆法寶、金丹被大王壓制回去,現在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但是大王的實力絕強,肯定不會有事的。”碧眼鬼王滿是慌亂。
像是求證一般,趕緊看向聶權九,強忍着驚慌說道:“大王不會有事,是不是?”
“丞相你說話啊!”
聶權九眉頭緊鎖,他沒有猜測塗山君的狀況,而是話鋒一轉:“殿下如何?”
“有龍兒和夜靈看顧,殿下又是築基修士,該不會有事。”
“對方準備的太好。”
“至少謀劃了十幾年,甚至更久。”
“許多築基修士都在倉促之下戰死,大陣也撐不了多久。”
聽着身旁金丹修士一言一語將情況說明白,聶權九儘管緊鎖眉頭,卻並沒有慌亂,而是調配到:“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啓動大型靈舟,架起攻伐法器。”
“調集城中四十萬修士大軍,升起防禦法器‘地覆’。”
“將那七架‘天翻’全部撐開。”
“靈舟鉅艦還是交給吞蟬和吳頭,必要時刻,捨棄大黑山基業,所有修士登上靈舟,靈舟法陣不會出現問題,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攻不破靈舟的法陣。”
“天鬼王一行,已集了所有的金丹力量,他們勢力間的內耗肯定比我們要強很多倍,拖也要拖到陽城的支援趕來。”
“馬陸,你去守衛殿下。”
聶權九將一塊信符遞給馬陸,隨後傳音道:“事不可爲,護殿下離開大黑山。”
……
“他不會被炸死吧?”
天鬼王注視着搖搖欲墜的內陣,也有閒心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似乎在打趣塗山君應付的狼狽,就連嘴角都多了一抹笑容。
當然,身處在他這個位置,看的也更清晰,塗山君的氣息並未消失。
只是現在烏煙瘴氣,加上各層法陣疊加,確實看不清楚。
“天王說笑了,若是一般金丹中期或是弱小一點的後期修士會出事,那位可是擁有着強大的實力。”
“還是要仰仗天王出手。”
“不過,雖說不會要命,受個不大不小的傷,總歸還是會的。”無面鬼順嘴擡了一番天鬼王。
天鬼王傲然,並未謙虛什麼,而是坦言道:“破陣吧,多等一會兒本王都覺得不安。”
不安的是什麼?
當然是害怕隕炎真人會在鬥法的途中趕來。
雖說他瞧不起塗山君,但是面對隕炎真人的時候,他明白自己的差距,倒也算有幾分自知之明。
……
“做的不錯。”
一道身影從黑霧走了出來。
那人身上的黑袍破破爛爛,黑袍的料子很奇怪,不像是什麼絲織品,反而像是羽毛熔鑄成一起,所以看起來難免多了鐵刺。
衆金丹修士回首一看,頓時驚呼起來:“大王。”
只是他們都不太敢認眼前人。
蓋因眼前人與他們印象中的大王截然不同,一身黑氣環繞,麟羽加身,爪牙尖利,雙角收攏猩紅赤發。
雙眼完全被黑色覆蓋,臉上的神情也不見任何的冷峻,而是噙着讓人驚悚的微笑。
“大王您……”
塗山君口中的獠牙縮小在兩側。
氣息卻不見有任何的衰減,甚至隱隱更勝從前,那強大的壓迫感釋放出來,就連在場的諸位金丹都感到莫大的壓力。
污穢神光凝聚在腦後,五臟小鬼不敢異動,鋒銳的羽衣編織成衣袍遮蓋住身軀。
塗山君感覺自己距離巔峰就只差一點。
就好似面前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將它捅破了,就會成爲金丹巔峰。
塗山君張開手臂,看着自己現在的模樣,朗聲道:“本座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隨後傳音給馬陸道:“帶上這份儲物袋,裡面有修行所用的資源,還有本座以高階材料煉製的符籙,可遮掩你們的氣息,我希望你能護送驚鴻離開大黑山。”
馬陸悄無聲息的接過來,並沒有多言,更沒有問。
但是那眼神像是再問塗山君,應該去哪兒?
“去萬法宗。”塗山君再度傳音。
那暗處的勢力定然會有攔截,但是他塗山君也不是吃素的。
所謂的高階材料不是別的,正是他那具身軀的皮囊邊角料。作爲符陣大師,用那樣的材料製造出來的符籙,就是金丹後期的修士都發現不了。
塗山君以前就做好了應付的準備,但是那時候該是他主動前往陽城。
那纔是料理所有後事的時候。
誰料到,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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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知道的,敵人不只在明處,也會在暗處。
“諸位,今日也許我們就會戰死在這裡。你們或許會害怕,但是本座告訴你們,只要本座還活着,本座就永遠是頂在最前面的那一個。”
“本座便是諸位的膽氣!”
聶權九勐的抱拳,長躬身。
周遭金丹修士,以及所有聽到聲音的修士。
全都在這一刻吶喊:“誓死追隨大王。”
“死戰!”
踏空而行的塗山君,回首衝着衆人笑道:“守好大陣,待本座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