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黃昏時分。
大地母親擁抱天空迎接暮色。
遠天一下子暗下來。
只餘下些許華彩依然纏綿在浮雲與山頂的交接。
如此壯麗的景色卻無法讓人心安。
空氣寂靜的可怕。
端坐於輪車上的華服青年神色凝重,身軀緊繃的像是要從輪車上直接跳起來
他死死的盯着一個方向,絲毫不敢挪開自己的目光,就好像只要他一挪開,就會發生連他自己都無法想象的禍事。
頭戴斗笠的劍客按住腰間不大不小的匣子。
劍氣如霄撕開上方陰霾,卻又忽然間靜止不動。
因爲持劍的人並沒有動作。
旱菸的明亮交替爲之一頓,緊接着又重新燃燒了起來,像是一盞明燈。
灰袍老人的眼中並沒有閃過驚訝的神色,像是對那道黑影的到來早就有所預料。
咳嗽兩聲,平靜的說道:“沒想到你真的得到神助。”
“崔老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劍客按住劍匣驚詫之中帶着疑惑的問道。
他的眼中甚至閃過深深懷疑。
這太不正常。
在神禁之地使用遁術對自身損傷很大。
對法力的排斥讓他們乾脆無法飛出遁光。
怎麼這個人還能來的這麼快。
最重要的是,他們立於山丘以情報來對付聖人,聖人卻直接登門來訪。
在神識無法鋪開的神禁之地,對方又是憑着什麼手段探查到他們的位置?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叛徒。
有人通風報信。
或許這個叛徒就在他們四個當中。
亦或是真的如剛纔的猜測一般,他們不過是類似龍七的馬前卒,背後的人早就將他們賣了個乾淨,而他們還傻乎乎的趕來這裡。
如果是這樣的話,對於他們來說處境會非常不妙。
棄子從來都沒有好下場。
所以纔有此一問。
抽着旱菸的崔老頭並沒有回答劍客的問話的盯着那道身影:“我們的試探收穫不小。”
“到底是什麼意思?!”劍客勃然大怒。
好像在崔老頭的口中,他們四個都是試探對方的棋子。
儘管心中早就對這件事有所預料,可是這樣被人無視的點出,他身爲大修的尊嚴還是讓他暴躁。
“你可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快鎖定我們的位置?”
不等暴怒的劍客搭話,崔老頭就道出答案:“死在神禁之地的那位天君的出手相助。”
“我們對於開了天眼的他而言,就像是瞎子。”
由燃燒殆盡的灰燼組成黑紅人影浮現兩道神光。
猶如陰陽太虛輪轉生滅。
微風吹過,飄揚的道袍邊角掩蓋高大的身軀。
輕擺手。
隨行的霧氣猶如歸攏的披風,露出一張好似遠山冰峰鍛成的面容。
在披散的暗紅赤發下更顯慘白。
微微側目。
鬼神睥睨。
“你知道的不少。”
“聖人謬讚。”崔老頭乾笑兩聲。
“莫與他廢話許多。”
“在神禁之地,莫說是聖人,縱然是道行通天的大聖,受到的壓制只會更大。這就相當於無限的縮小了我們和聖人之間的差距。我們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劍客擡守,斗笠下是一雙亮如玄光的神眼。
坐在輪車上的青年瞥了劍客一眼。
劍客說的很有道理。
可是,哪怕全都沒了修爲。
聖人光是憑着不凡體魄都能捶死他們。
一擁而上不過是多上一二成的勝算罷了。
莫要以爲神禁之地就能夠保護弱者的平安。
強者恆強。
同在壓制的狀態下,聖人甚至可以拼着本源損傷發揮出更加強大的實力,甚至還要超過在外界。
因此能不出手,最好還是不要出手。
觸怒對方沒有任何好處。
其實他也不太明白。
尋常聖人誰不是先試探,哪有這樣直接降臨和他們計較的。
與聖人相比,他們就像是螻蟻。
想要屠聖,非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恰好,這樣的代價他還能付的起,但是問題是,就算他們能屠掉這一尊大聖,就一定能得到天君青睞嗎。
青年覺得不會。
如果他是天君在擁有這麼多好的選擇的情況下也不會選擇他們。
唯有表現出足以超越這些更好選擇的天資才行。
鬼聖沒有怪罪劍客的無禮,他並不自持前輩的身份,也不需要他人膜拜,只是撇開道袍,看向了抽着旱菸的崔老頭,淡淡地說道:“讓你們主使前來,我饒你們一條性命,但凡吐出半個不字,身魂俱碎。”
塗山君說的淡然,聽在衆人耳中卻裹挾着無邊的肅殺。
宮裝女子一雙妙目悄悄的看了看說話的高大男子,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的收回目光。
別看他們說的全是豪言。
真當一尊大聖降臨的時候,全都做了鵪鶉。
哪怕是最狂傲的劍客提議的也是大家聯手。
崔老頭嘿嘿笑道:“聖人何必苦苦相逼,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況且一旦我們動手驚動城內的那位上清老祖,哪怕是聖人也會陷入麻煩。不如就請聖人高擡貴手,放我們一馬,我保證再也不會來萬寧縣。”
“呵!”
“原來是你們怕了。”
劍客冷笑,譏笑道:“我真是瞎了眼纔會與你們這幫鼠輩合作。”
衆人面色一僵。
華服青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屠聖壯舉就在今日!”
聖人何等名詞。
代表着不凡。
只要能殺死一位聖人,不管他們用的是什麼方法還是在什麼地方,他們都將揚名。
年輕一輩的同齡人以天資論資排輩不假,可是,實打實的戰績遠比什麼虛的未來更能說服他人,也更能得到家族的青睞。
“出手!”
話音未落。
一隻蒼白的鬼手已經印在他的臉上。
劍客甚至來不及駕馭腰間匣中的萬千飛劍,他只能感受到一股冰涼的觸感。
冷。
冷的讓人想打個寒顫。
可是他打不出。
那隻鬼手死死的抓住了他,像是攥住他的神魂一般。
噗通。
劍客愣神的同時眼中閃過異色,他看到了自己的身軀正直挺挺的站在大地上,手掌也落在劍匣,隨時都能催動飛劍。
可是這是不應該的。
恍然的他發覺原來是自己的神魂被那隻鬼手摁出了體外。
鬼手穿過他的身軀,死死攥着他的陽神。
“教唆他人。”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削你三重修爲以儆效尤。”
空靈中帶着幾分沙啞的聲音落下,劍客的陽神徹底消失。
等劍客回過神來,只覺得靈魂無比的沉重和疲憊,自己的身軀卻異常的適應天地,就好像天地對他的壓制小的不可估計。
這時候他才驚恐的探查自身修爲。
這一看。
如墜冰窟。
他竟落了三重大境界。
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劍客忽然嗷的一嗓子乾嚎起來。
哭的悽慘。
周圍沒有任何一個人嘲笑他。
華服青年徹底明白宮裝女子口中的不簡單是什麼意思了。
也知道崔老頭爲什麼會說對方和頂尖不過一線之差。
殺人不過頭點地。
如果劍客被輕而易舉的殺了他並不會有這麼大的震動。
可是,劍客不僅沒死還被打落修爲,精確到具體的境界,這樣的手段實在太過恐怖,如果是在外界的話,他們怕是隻能聽到這一類修士的傳說。
‘屠聖?’
華服青年苦笑一聲。
現在想來多麼的可笑。
這四人聯手或許真的能夠在神禁之地殺死一位不那麼謹慎的普通聖人。
可是,站在這裡的並不是一位普通的聖人。
他的名號飛過許多地方,還沒有在此地傳響。
許是這個原因,才讓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沒有實力的尋常聖人。
人總得爲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
“聖人饒命,小女子乃是玄門星璇聖地的小修。”
宮裝女子趕忙行禮,繼續說道:“家師星樞大聖。還請大聖看在家師的薄面上,饒小女子這一次。”
塗山君目光淡漠。
倒不是他小覷星璇聖地,而是他壓根就不知道這勢力。
如果是在東荒,他還能判斷出對方的背景,可是這些人大多都來自中土,他都中土還停留在傳記上,並不清楚各宗門勢力的劃分。
“你呢?”
塗山君挪動目光看向青年。
青年拱手道:“晚輩來自太一宗。”
塗山君眼中的神光陡然綻放。
厲聲道:“全稱?!”
華服青年齊華心中咯噔一下。
暗道壞了。
聽到女子說星璇聖地的時候他看到了聖人的淡然,因此也大大方方的報出自己的跟腳來歷,沒想到聖人的反應這麼大,還要他報出全稱。
把握不準到底是仇敵還是其他的齊華一時間猶豫起來。
齊華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
脫口的那個瞬間他就後悔了。
話都說到這裡了,他必須要講完。
齊華沉聲道:“太一東皇宗。”
鬼聖神色愕然。
心中閃過些許失落。
片刻。
神情終復。
塗山君看向華服青年:“道門?”
“是。”
“道門修士,罪加一等。”
齊華張嘴就要問憑什麼。
三重和四重可不一樣。
他甚至覺得,索性這聖人給自己打回嬰兒重修算了。
“你有什麼靠山,說說吧。”
塗山君沒管齊華心中的想法,看向崔老頭。
“他的靠山是我!”
不遠處。
登丘而來的中年人徐徐走近。
明明看着很遠,卻不想那人步伐輕快中帶着緩慢。
好似縮地成寸跨越了山河。
聽到聲音傳來後不到數息的時間,那人已經落地站定。
雙目神光猶如天河迸流,爆發出狂瀑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