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法警撕扯烤串的動作再次停頓下來,重複着唸了幾遍後,又再次陷入沉默。
“……有時候,我真想我就只是把刀,至少刀他不會有自己的思想,不會管自己刀刃上沾着的是什麼血。”
良久,中年法警才重新緩緩擡起頭,望着遠處說道,
“……那時候,我問那位已經退休的老大哥,他工作了這麼多年,有沒有殺死過無辜的人。
他看着我,搖了搖頭,跟我講,他說他不知道……然後他跟我說……每一個在他執行的時候,都是死刑犯。”
說着話,中年法警停頓了下,
“最後走得時候,那老大哥又勸了我,至少在我執行的時候,每一個犯人都是罪有應得……但我還是忍不住的想……想起那年輕人死前的模樣,想起他的話……看着我這手,總覺得沾了血。”
攤開帶着繭的手,中年法警看着,說着,
“……在那之前,我已經習慣了,在那之後,我又變得不習慣了。”
轉過頭,中年法警望着那漆黑的河面,沉默了下後,出聲問道,
“……小兄弟,你說,要是這世界上真得有陰間地獄,等我哪天死了過後,會不會下地獄?”
聞言,廉歌轉過視線,看向這中年法警,
“你覺得,殺豬宰羊的屠夫會下地獄嗎?”
廉歌收回目光,看着遠處,語氣平靜地說道。
中年法警聞言,沒有應話,只是微微擡頭,如廉歌一樣,望向了更遠處,沉默下來,
夜攤上,喧囂着,餐桌前,卻愈加顯得安靜。
……
“……我親手完成了那老頭的執行。”
許久,中年法警面色平靜着,再次出聲說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爲了緩和下心裡面那些感覺,我主動申請了那老頭的執行……不過在執行之後,卻沒什麼好轉。”
“……那之後,再擡起槍的手,腦子裡總是有那年輕人的樣子在過,忍不住地想,這回會不會也……夜裡睡覺的時候,還夢到些別得人,第一次在刑場上看到的那女人,第一次執行的那中年男人……
那年輕人的樣子,非但沒有隨着時間慢慢模糊,這幾年,反而越來越清楚……
前天晚上,我又夢到了他,
夢裡,在押送着他去刑場的路上,我坐在他旁邊,他垂着頭,一直在念着,我沒殺她,我沒殺她……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每到這種時候,我都會來這兒坐坐,這裡離他家很近,他那麼喜歡吃燒烤,如果他還在,我想,這個時候,他總會來這兒……”
說着話,中年法警低下頭,在擡起了手,拿着那串烤串,一口口吃着,沉默着,撕扯着,咀嚼着。
“……不過,有些事情,總歸是要有人來做,我的手已經髒了,我來,總歸是要好些。”
話音落下,中年法警沒再說話,悶着頭,沉默着,一口口吃着烤串。
廉歌轉過目光,看了眼中年法警,再順着河岸邊,街道旁的夜攤望去。
夜攤上,依舊熱鬧着。
呼朋喚友,亮着膀子喝着酒的男人,聊着天說着話的一家子,燙得哈氣,熱得滿頭大汗的食客……
烤爐前,攤主依舊揮着扇子,翻動着烤串,捲起了背心到了肚子上,背後的電風扇,依舊呼呼轉動着,
攤位前,那白熾燈周圍,幾隻飛蛾蚊蟲繞着,
一陣清風吹拂而過,再卷下了幾片落葉,帶走一陣熱浪。
……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給你說了這些,倒了你的胃口。”
中年法警悶着頭,沉默良久,再次擡起頭出聲說道,
聞言,廉歌收回視線,看向這中年法警,微微搖了搖頭,也未多說什麼。
中年法警則低下頭看了眼自己鐵盤裡已經空了的烤籤,便準備起身,
“老哥,再吃串吧,”
廉歌從自己餐盤裡,拿出串,遞給了這中年法警,
中年法警聞聲,起身地動作頓了頓,然後看着廉歌,搖了搖頭,
“……不了,這烤串吃在嘴裡總是沒什麼味道,就不浪費了。小兄弟,還是你自己吃吧。”
中年法警說着話,站起了身,
“吃了老哥你的烤串,聽了老哥你的故事,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哥你還是嚐嚐味道吧。”
廉歌也沒收回手,只是另一隻手輕揮了下。
聞言,中年法警再看了眼廉歌,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了。”
道了聲謝,中年法警客氣着,橫着烤籤,咬下了烤簽上的燒烤,
緊隨着,中年法警便頓下了動作,只是嘴裡咀嚼着,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出神。
廉歌看了眼中年法警,也沒再說什麼,轉過視線,望向了遠處。
……
夜攤上,一桌桌熱鬧喧囂的餐桌上,燒烤的騰騰熱氣隨着瀰漫的香氣升騰着,愣在原地的中年法警,手裡那串烤串,也溢散着熱氣,縈繞在其眼前。
微微仰着頭,目光恍惚着,似乎眼前正浮現着一幅幅畫面。
“……麻煩讓下。”
良久,裡側一張簡易餐桌前,一位食客起身側着身,從中年法警身側走過,
中年法警才緩緩回過神,
“小兄弟……”
“味道怎麼樣?”
廉歌轉回視線,看了眼這中年法警,微微笑着說道,
“味道一樣,只是……”
中年法警看着廉歌,打量了眼,目光在肩上的小白鼠上頓了頓後,纔再看向廉歌,應道,
“只是感覺,就這麼會兒,就好像做了個夢……夢到了那年輕人。”
聽着中年法警的話,廉歌笑了笑,轉過目光,望向了遠處,
“……我想,那位年輕人應該沒怪過你。”語氣平靜着,廉歌出聲說道。
“……是啊,誰會怪刀呢,除了刀自己……”
沉默了下,中年法警出聲應道,
又看着廉歌,頓了頓目光,
“謝謝了,小兄弟。”
說着話,中年法警轉回頭,再看了眼那還冒着騰騰熱氣的烤串,頓了頓後,將那串只咬了一口的烤串放到了桌邊。
“小兄弟,我就先走了,明天一早還得去法院執勤。”
擡起頭,中年法警望了眼遠處,出聲說道。
……
看着這中年法警結賬離開,廉歌收回了視線,拿起了餐盤裡的烤串,遞給了一根給眼饞着的小白鼠後,自己也拿起根吃了起來,
“吱吱……吱吱吱。”抱着烤串啃着的小白鼠,轉動着腦袋和眼珠,一邊啃着,一邊望着桌邊那串剩下的烤串,叫了兩聲。
“你也想吃?”
廉歌聞聲,笑着說道,
“你的夢裡,除了吃得還有別得東西。”
“吱吱……吱吱吱!”
小白鼠抱着烤串啃着,再叫了兩聲,
廉歌聞聲,再笑了笑。
……
“老闆,再來十串烤豬皮……”
“老闆,還有空位沒有……”
“有有……來咯來咯……”
夜攤上,依舊熱鬧着。
看了眼身側的喧囂和嘈雜,廉歌從座位上站起了身,
“老闆,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