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溼漉坑窪的村道，廉歌同這老和尚向前走着，看着身側掠過的一戶戶人家。
肩上蹲着的小白鼠，也轉動着腦袋，張望着四周，
耳邊不時響起些話語聲，身側不時掠過些，提着水桶，穿着筒靴的村裡人，朝着廉歌和這老和尚側過目光。
“皆空禪師，”
再頓住腳，已經走至村口，看了眼從村口朝着各處遠去的村裡人，廉歌轉過視線，看向一旁，有些沉默的老和尚，
“你想往哪邊走？”語氣平靜着，廉歌問道，
聞言，老和尚沉默了下，看了看從村口延伸往外的方向，
“由廉施主定吧……貧僧初離開廟時，一路朝着西去，後來便變了方向。現在貧僧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既然皆空禪師不知往什麼方向走，那就看看別人往哪去吧。”廉歌微微笑了笑，收回了視線，平靜着繼續說道，
“下一個從我們身側過的人，往哪去，我們便往哪去吧。”
“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唸誦了句。佝僂着身，站在這村子口道路旁，等待起來。
再看了眼這老和尚，廉歌收回了視線，沒再多說什麼，望向了遠處。
身側遠處的海風不時拂過，村子口愈加安靜下來。
……
“……爸爸，等下午放學了，你會到市裡來接我嗎？”
“爸爸不來接你，你怎麼回來啊？”
一個皮膚有些黝黑的中年男人，騎着摩托車，身後載着個女孩，朝着村口靠近着，
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混雜着女孩和中年男人的話語聲，在耳側響起，
“那爸爸你記得早點來啊……”
女孩緊緊摟着父親，躲着迎面來的風，
“好，爸爸記着呢，不會錯過你放學時間的。”
中年男人笑着，應道，“是不是有些冷啊，後面箱子裡有件衣服，要不要爸爸給你拿出來穿上？”
“不冷，不過爸爸背上很暖和……”
話語聲隨着發動機的聲音漸近，又隨着拂過的海風漸遠，
看着那對從身前掠過，又遠去的父女，廉歌轉過了視線，看了眼老和尚，收回了目光，
“走吧，皆空禪師。”
說了句，廉歌挪開了腳步，朝着那對父女遠去的方向，重新挪開了腳步，向市區走去。
沉默着，佝着身站在一旁的老和尚，也撐着那樹枝，邁開了步子，走在廉歌身側。
……
離了這海邊漁村，沿着村外道路，廉歌和這老和尚漸行漸遠。
身側不時掠過些同樣朝着市區方向去的人，腳下不時帶起些泥水，頭頂之上，不時飛過幾只或從海上來，或往海上去的飛鳥。
一邊走着，廉歌一邊看着，身側沉默下來的老和尚，也注視着路上路旁走過的人。
腳步聲，話語聲，飛鳥啼鳴聲，在耳側響起，又漸漸平息。
……
再走了陣，走過村外泥路，廉歌和老和尚踏上了泥路銜接着的公路，
公路上，還溼潤着，帶着些水漬，不時車輛碾過，濺起陣泥水。
沿着溼漉漉的公路，廉歌和這老和尚繼續朝着市區方向走着，
身側，不時掠過的行人車輛漸多，
頭頂之上，雨後從雲中鑽出的朝陽，逐漸往着正當空方向攀升，
“……去市區，去市區的有沒有，三塊錢一個人，上車就走……”
一輛已經擠滿人的城鄉公交車在廉歌身後靠近，挎着個包的婦女，從車窗口伸出腦袋，頭上還帶着汗水，朝着沿途路邊上的人喊着，
聞聲，廉歌頓住了腳，看了眼那擠滿人的公交車，笑了笑，
旁側，老和尚也停下了腳，看了看那公交車，
“廉施主，貧僧身上沒有錢……”
“借你三塊錢，一會兒你再還我。”廉歌笑着，從兜裡摸出幾張零錢，遞給了這老和尚，
老和尚聞言，看了看這幾張錢，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過去。
……
“……前面的再往後面走走。”
“擠不動了啊，怎麼走啊，這麼多人了，還上人啊……”
“那後面還有位置，後面的再往後後面走走。”
城鄉公交車停在了廉歌和老和尚身前，車門打開過後，廉歌和老和尚上了車，
“……給，找你的零。”
隨意摸了張錢遞給這婦女後，這婦女麻利着，打開了挎包，找了零錢，遞了回來，
接回錢，揣進兜裡，廉歌收回了視線，看了眼這婦女，和身側的老和尚，
而這時候，老和尚也將拿在手裡的那幾張錢，遞給了這婦女。
這婦女先是接過錢，麻利的掀開了挎包，準備將錢放進去，動作到一半，又頓住，
擡起頭，再看了看老和尚，臉上有些遲疑，
“您是位和尚師傅？”婦女拿着錢，出聲問道，
“當不得和尚，只是位比丘僧人。”老和尚搖了搖頭說道，
“那僧人師傅，你把這錢拿回去吧……我們一家信佛的人，像這出家人坐我們家車，我們都是不收錢的。”
說着話，這婦人，便又將那三塊錢遞了回來，
老和尚聞言，看了看這婦人，又看了看那三塊錢，沉默了下，接了過來，又遞給了廉歌，
“……廉施主，這錢還給你。”
廉歌聞言，微微笑了笑，收回那三塊錢，重新放回了兜裡，
“你不問問，她們一家爲什麼信佛嗎？”
轉回了視線，廉歌語氣平靜地說道，
聞言，老和尚轉過了視線，看向了那婦人，
“……嘿，也沒什麼，就是我們那邊吧，有個小廟子，廟子裡就只有幾位老和尚，往上十幾二十年，鬧天災的時候，那整個村子裡都沒什麼吃得，那幾位老和尚就把廟裡，以前一點點攢下來的糧食，全分給了村子裡人吃……我媽講，有回她去山上拿糧食的時候，看到那幾個老和尚在吃飯，結果那碗裡，鍋裡，就是野菜煮稀粥，一鍋裡都撈不起來幾粒米……
那會兒我才七八歲，要不是有那幾個老和尚，我這早就沒了。
也說不上多信佛吧，我們就是覺得，我們欠了那幾位老和尚的。雖然那幾位老和尚，前幾年就都先後圓寂了，但平日裡，我們也會去那小廟裡，上兩柱香，不讓它荒廢了。平日裡遇到和尚吧，能捨碗粥就舍碗粥，能行個方便，就行個方便。”
婦人擺了擺手，笑呵呵地說道。
聞言，老和尚沉默了下，
“阿彌陀佛……”
緊隨着，雙手合十，老和尚唸誦了句，
“僧人師傅，這有個位置，你要不坐會兒吧。我看您歲數也大了，這站着也累。”
婦人說着話，讓開了身，在司機位旁邊，拱着塊能坐人的地方，
“……貧僧站着便好。”老和尚看了看這婦人，搖了搖頭。
旁側，廉歌看了眼這老和尚，微微笑了笑，轉回了視線，看向這擁擠着的車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