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衣不是刻板拘泥的人,中學時代大部分時間都嚴格遵守課堂紀律,可也有過課間交頭接耳傳紙條的時候。
每回搞小動作被老師發現,聽見那句經典臺詞時,姚衣都曾有勇敢走上講臺的衝動,不過想到嚴厲的父親,最後還是從了心。
這一刻,胸前的粉筆印將陳年往事帶回姚衣眼前。
這一刻,講臺上彷彿有許多身影重疊!
這一刻,魏老師不再是一個人!
“譁——”
衆目睽睽之下,姚衣抽走男生的試卷,大跨步邁向講臺。
魏老師只是習慣性嘴炮,根本沒有想過竟會有如此大膽的學生,眼見姚衣氣勢洶洶走向自己,一時有些慌神,下意識地退了半步,緊張地問道:“你,你幹什麼?”
“我接受你的邀請,上來講兩句,麻煩讓讓。”姚衣語氣平和,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久居高位者,慣於發號施令,未必都有一個眼神就令人戰戰兢兢的威嚴,但言行舉止總是自然而然有一種令人信服的魅力。
心理學家認爲這是一種利用肢體語言和麪部表情影響他人心理的特殊技巧,姚衣認同這種解讀,並且有意識地練習過這種技巧。
可憐老魏對此毫無概念,根本擋不住悄然無形的心理影響,腦子還沒轉過彎,身體就服從了來自外界的指令,乖乖讓出講臺。
走下講臺後,他才反應過來剛纔發生什麼,臉色一變再變,青了又白,一肚子怒火想要往外噴,可這時衝上去糾纏未免太丟人,不如靜觀其變。
老魏教書十幾年,不是沒見過學生鬧堂,根據他的經驗,鬧劇收場時,丑角總是學生。
想講課?
行啊,講吧。
沒上過講臺的人哪裡知道講課的困難?老魏到現在都記得當年自己第一次站上講臺時,看見幾十雙眼睛盯着自己,緊張得兩腿直哆嗦,連話都說不清楚。
再者,講課跟講故事不同,哪怕只是講一個簡單淺顯的知識點,也需要事先準備,否則老師們何必辛辛苦苦做教案?像這樣頭腦發熱站上講臺的,肯定是自取其辱。
想到這裡,老魏心中大定,冷笑一聲,抱起膀子站在前排課桌旁,等着看好戲。
學生們也沒料到新來的插班生這樣膽大包天,真拿補習班老師不當老師,公然擡槓。
講道理,這種做法有不敬師長的嫌疑,可高三的學生們早就聽膩了大道理,正處於中學時代最爲壓抑的階段,看見有人做了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一下子亢奮起來。
不少人悄悄把手放到桌下鼓掌,先前跟姚衣聊天的男生更是吹口哨起鬨,教室裡的氣氛轉瞬間變得活躍,讓老魏笑得更加舒心。
要是在學校教室,學生不敢吭聲,管你上臺講了什麼都不給任何反應,興許隨便講兩句也能糊弄過去,可這裡是補習班,沒那麼嚴的紀律,臺下學生越是起鬨,站在上面越是下不來臺。
老魏笑呵呵地看着站上臺後一言不發的姚衣,覺得這小子多半是緊張到不知道怎麼開口,想到鬧劇收場後姚衣免不了被其他學生編排調侃,頓時心情大快。
然而,等着看笑話的魏老師註定要失望了。
姚衣並不是緊張忘詞,而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
講課就像演講,不僅內容重要,展開內容的時機也很重要,觀察、調動和利用觀衆的情緒更爲重要。
即使演講稿背得滾瓜爛熟,上臺之後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也未必能贏得掌聲,因爲觀衆的掌聲是內心共鳴的具現,如果演講者不能引起觀衆的共鳴,怎能獲得掌聲,怎能給觀衆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許多演講者上臺後往往先從幾個詼諧有趣的小故事講起,不僅可以活躍氣氛,還能利用移情效應引發觀衆的代入感,當觀衆將自己代入到故事中進行思考,演講者再拋出演講主題,便能輕鬆引起共鳴。
不過,要引起共鳴光靠講故事遠遠不夠,因爲不是所有人都對演講者的小故事感興趣,所以還要觀察並利用觀衆的情緒進行互動,許多人都認爲觀衆聽衆幾乎沒有開口的機會,所以演講和講課不存在互動,這種想法錯得離譜。
的確,觀衆和聽衆很少有用語言進行反饋的機會,但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也是一種反饋,及時關注這些反饋,再根據觀衆的反饋調整演講內容和演講方式,這是演講者必備的技巧。
既然講課和演講一樣是單向輸出內容,那麼演講的技巧搬到課堂也同樣實用。
此時“觀衆們”正處於亢奮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他們只會在意姚衣跟魏老師的衝突,不會在意姚衣要講的內容,不論是跟他們一起起鬨,還是一本正經地開始講課,只要對他們的起鬨作出反應,都是火上澆油。
因此,最好的處理方式是不給任何反應,靜靜看着他們躁,等到那股勁頭過去,他們自然會恢復安靜。
經歷了由動到靜的狀態轉變,正是注意力最爲集中的時候,這時再引導他們尚未完全平復的情緒,用某個現編的小故事讓他們產生代入感或引發他們的探知慾,便能掌控課堂,讓所有學生都認真聽講。
當然,以上是理想狀況,而現實充滿不確定因素,總是更加複雜。
比如此時,姚衣保持沉默注視臺下已有一分鐘,教室裡大多數學生都不再出聲,但還有一個男生仍在作怪,即使沒人理會也不在意,自娛自樂一般,各種小動作層出不窮,時不時要說上一句“講啊,快講啊”。
每個班級都有那麼一個或者幾個刺頭兒讓老師倍感頭疼,跟他講道理他不聽,打壓他他會反抗,無視他他變本加厲,碰上這樣的學生,好像沒什麼好辦法。
但姚衣不會以普通老師的目光去看待學生,因此他有了一個很有靈性的想法:把熱衷於用各種行爲聚集目光的刺頭,變成教學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