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給支書端個板凳來,你們這些人,一點眼力都沒有,沒瞧着支書很熱啊?”
瘦猴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狐假虎威地對着人羣一陣吼。
之前才從支書手裡得了包煙,現在勁頭大着呢。
二狗也冒了出來:“注意紀律,再瞎嚷嚷,支書生氣了,到時候討不到婆娘,吃不飽飯,就沒人管了啊!”
劉春來看着老爹這兩狗腿子,心思複雜不已。
二狗的威脅,立竿見影。
果然,對於四隊的人來說,吃飽飯,討婆娘,纔是最重要的。
甚至,討婆娘的優先級別高於吃飽飯。
立即有人給劉福旺端來了一把用竹子製成、有靠背的椅子,劉春來看得雙眼直冒光,這椅子製作精美,泛着油光,顯然有不少年頭了。
他可是識貨的人。
再過些年,估摸着值老鼻子錢了。
“誰把旗杆跟紅旗收了?趕緊的,去把旗杆跟國旗扛出來,老規矩,有大事,先升旗……”
讓劉春來沒想到的是,老爹開個生產隊的工作會,過場還多。
就沒聽說過全國哪個村開會前還要升旗。
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支書,咱這隊好幾年沒隊長,莫得人升旗……”
“是啊,大隊長,咱們這升旗手都沒得……”
“支書啊,老是您升旗,也不行啊,您這平時也忙……”
讓劉春來更沒想到的是,整個生產隊,三百來號人,不願意讓老爹來升旗了。
這不升旗難道沒法開會?
老爹也是個戲精,過場多。
“今天開始,你們隊有隊長了,也就有了旗手!”劉福旺指着旁邊還在好奇爲什麼生產隊會升旗的劉春來,霸氣地說道,“劉春來,我兒子,高中文化,城裡待了八年,考慮到四隊情況特殊,經過我苦口婆心勸說,我家春來放棄繼續考大學,來你們四隊當隊長,爲此,對象沒了……”
劉春來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老爹這話一說出來,跳河的事,性質都變了。
果然,四隊的人看着自己,眼神都變了。
沒有網絡,信息傳遞不迅速,這麼長時間,這麼點距離,支書兼大隊長大隊長家裡唯一的兒子被退親、跳河的事情,早就傳遍整個公社了。
劉春來沒想到,他爹會給出這樣一個解釋。
這是爲了大家脫貧,兒子前途都耽擱了。
穩!
不愧是27年的大隊幹部,有豐富基層工作經驗。
“同志們!貧窮,是任何人都不願意的!我當年對着國旗發了誓,讓全大隊的人不僅能吃飽,還要過得比別人好,我做不到,讓我兒子來。今天,我把他帶來了!來實現我的誓言!”
劉福旺沒有理會劉春來,神色變得嚴肅。
所有人都看着劉春來。
神色中,盡是不相信。
見多識廣,去過朝鮮,還會說幾句美國話的劉福旺帶着大家折騰幾十年都沒脫貧,反而越來越窮,劉春來這縣城都沒出過的娃兒能行?
不過劉春來倒好奇,老爹當年真的發過誓?
昨天晚上還不願意自己來呢。
大隊幹部果然沒有幾句是真話。
“福旺,咱折騰了幾十年越來越窮,脫不了貧,咱們認命了,別耽擱了娃。”
一名頭花花白的老頭看着劉春來,搖頭嘆氣,勸着劉福旺。
“是啊,福旺,你帶着咱們學大寨,開荒,造田,周圍都是山,還都是石穀子,田裡蓄不了水,種啥都不行……”
另外一名老頭拄着柺杖,顫巍巍地看着劉福旺。
劉春來自然知道石穀子是什麼。
整個四大隊,到處都是這種。
說是岩石吧,已經被風化,顆粒極小,算不得岩石;說是土壤,都是顆粒狀,也是泥土的顏色,卻也算不得土。
這東西,很要命。
顆粒大,沒法留住水分,農作物生長就會出問題,只有柏樹茅草等極少數耐旱的植物能在這上面生長……
說話的,都是隊里老人。
他們不相信劉春來能解決他們的問題。
劉春來知道該自己出面了。
直接對着人羣扯開了嗓子:
“各位叔伯長輩,兄弟姐妹,我知道大家嫌我年輕,不認爲我有本事帶四隊改變局面。今天我既然敢來,就不怕因爲沒本事捱罵!我爹帶着大傢伙,在土地上折騰,這些年,確實都失敗了……”
曾經創業成功的劉春來,對手下員工各種打雞血的忽悠沒少幹。
對付這年頭老實巴交的社員同志,實在太容易。
四隊大多數人,都是一個祖宗傳下來的,都姓劉,劉福旺也是這裡面搬出去的。
這也是劉春來選擇這個隊的原因。
有時候,容易打感情牌。
農村工作,感情牌比啥都好用。
“春來,你既然知道土地折騰不出個啥,還折騰啥?咱們隊,除了人,沒別的了,這些年欠合作社的貸款,是越來越多,家家欠賬呢……”
“春來,你爹帶着我們折騰這麼多年,不僅整個隊窮了,連你家也跟着受窮,南邊不是搞經濟特區嘛,我覺得你讀書多,乾脆帶着年輕人去那邊打工得了。”
“越折騰越窮,別誤了你!”
隊裡一幫年齡比較大的,不願意劉春來老子折騰夠了換兒子來折騰。
劉福旺帶大家折騰,越折騰越窮,日子都過不下去了,早沒了那精神頭。
劉福旺臉色有些掛不住,可也不說話。
要看劉春來怎麼處理。
“各位叔伯,古話說得好,沒有那精鋼鑽,不攬瓷器活。我劉春來今天把話撩這裡,一年!如果一年大家還認爲我劉春來治不了隊裡的窮病,我就帶年輕人去打工!另外,隊裡每家欠的貸款,都由我個人償還!”
社會我春來哥,人很話不多。
四隊爲什麼沒人願意當隊長?
就因爲太窮。
每到該交糧時,如果不是劉福旺也是整個劉家的,加上村裡還有幾位跟劉福旺一起參軍幹革@命回來的老人壓制,非得出人命。
劉春來的話,讓劉福旺也被嚇了一跳。
這腦子進水的娃兒,吹牛也不考慮實際,四隊欠的貸款,三萬多呢。
隊裡的人,被劉春來這話鎮住了。
劉福旺也被嚇到了。
兒子比老子還能吹?
“另外,今天再撂句話:從今往後,咱四隊,25以上,有一個算一個,任何人還光着,我劉春來就光着!”
劉春來的話,一句比一句狠。
全村一百多號光棍,好幾個五六十了。
他知道隊里人的心思,直接拿這個來發誓。
“春來,你加個上限吧,我已經54了,別拖了你……”一名頭髮鬍子亂糟糟,身上衣服到處是破洞,卻洗得極乾淨的老頭開了口。
“九哥,你這算啥?哪怕你八十,沒討婆娘,弟弟我就光棍着!”
劉春來既然敢放話,就考慮好了如何幹。
發展起來,到時候專門組織個媒婆隊,害怕沒小媳婦兒嫁進來?
“別說九哥你,就是咱八祖祖,只要他樂意,我都能給他討個婆娘!”
劉福旺臉色難看,整個人都氣得有些哆嗦。
這短命兒子,根本不知道厲害。
當年他發誓說自己解決不了讓兒子來,就被隊裡說了無數次,一直壓着沒讓兒子來。
之前爲了整個大隊,家裡欠了上千貸款。
喂幾頭肥豬都不夠還!
四隊欠三萬多的貸款,兩百頭超過兩百斤的肥豬都不夠。
現在好了,拿自己打光棍來賭咒發誓。
回去楊愛羣非得拿刀砍了自己。
可當着一個隊的人,劉福旺這個大隊長兼支書,根本沒法反駁。
兒子不知道拿討婆娘的事情說事會有多嚴重的後果,他知道。
“春來,可別拿你八祖祖開玩笑!你八祖祖,小RB的婆娘、法蘭西的婆娘、還有啥子英格蘭婆娘都睡過,眼光高着呢……”劉福旺提醒劉春來。
破爛老頭見劉福旺的神色不善,怕是討婆娘的事情要黃。
原本就淡了心思,劉春來要來冒皮皮,勾起了想了一輩子的事,萬一真的成了呢?
可不能讓飽漢不知餓漢飢的劉福旺攪黃了。
當即就跪下,對着劉春來磕頭:“春來,九哥先給你磕頭了!你要能讓我討個婆娘,哪怕是個傻子,我也樂意!”
劉福旺又驚又怒,正要呵斥劉九娃,又有人跪下磕頭開口了。
“春來,只要是個女人,不管傻子瘋子,我都要!”
一個光着上半身,露出一排排肋骨,只穿大褲衩、頭髮亂糟糟的乾瘦老頭也挨着劉九娃跪了下來。
劉春來也沒想到,這些人會比自己狠!
爲什麼要提討婆娘的事情!
“九哥,大春哥,你們這是要折我的壽呢,趕緊起來!放心,爲劉春來說話算數,我說了不算,我爹說了大家該聽吧?”
劉春來也被弄得措手不及,急忙給旁邊臉色鐵青的老爹使眼色。
四隊的人,在娶媳婦兒這事的反應上,太嚇人了。
吃飽不吃飽沒關係,討婆娘纔是關鍵。
“你知道整個生產隊欠了多少貸款?”劉福旺黑着臉,沒看跪着的人,牙縫裡擠出話問劉春來。
他已經決定,先把兒子弄回去。
丟人事小,不能讓兒子光了絕了後。
楊愛羣提菜刀滿公社追殺他都是小事,他自己也沒人養老送終。
“爹,整個生產隊,共欠合作社貸款31374.25元,民間各家借貸不清楚。只要半年,這錢就能還清。”
劉春來自然知道老爹心思,他是認真的。
尤其跟自己爹差不多的人爲了娶媳婦兒給自己下跪。
心中的震動,無法言表。
“如果還不了呢?”劉福旺冷哼了一聲。
“爹,咱不能再窮了!別人窮,沒關係,咱老劉家不能窮到絕了後!都是一個祖宗下來的,都是劉家的!”
劉春來豁出去了。
三萬塊錢,對於這年頭的人來說是筆鉅額債務。
可對他來說,很容易。
哪怕做倒爺,一個月也就夠了。
“爹,之前我不成器,王家因此退親,連您在公社跟縣裡也擡不起頭來!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咱要用實際行動告訴看不起我們的人,以後讓那些新媳婦兒求着嫁進咱們村!”
老爹心中想什麼,劉春來知道。
劉福旺爲什麼從來不去找老戰友?
他的老戰友跟老首長很多都做出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大事,成績不差,劉福旺卻連自己村的貧困帽子都摘不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劉福旺。
就等劉福旺開口。
劉福旺不開口,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