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均祿還在幻想着明年的科研經費能翻兩到三倍,因爲根據他的消息渠道,上頭對他的報告非常感興趣,而且很多人都極爲重視和認可,主張大力扶持這個項目。
一旦科研經費能翻上兩三倍,黎均祿就能大肆招兵買馬,不但有底氣將那礙眼的師弟夏仁良掃地出門,更有把握在三年內將“石墨烯-碳納米管異形結構技術”攻克,仿製出“T狀異形碳納米管”,到時就基本上有法子向上頭交代了。
至於萬一未能如期在三年內研究出90nm工藝製備的碳基芯片?那更好解釋了,科研工作本身就具有不可確定性,如果所有科研工作都能按計劃完成,那還需要日以繼夜地攻關難題幹嘛?反正只要到時把報告做得漂亮點,表示進展雖然有點延誤,但前景光明,關鍵的技術難點已攻克云云——諸如此類的做法黎均祿熟悉至極,他有十足的信心以各種宣傳大勢和“畫大餅”,使得上頭不得不答應繼續追加經費。
這也是他接手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以來,一直在高調做宣傳的原因。
只是黎均祿怎麼也沒想到,變故會來得如此突然,先是專項工作組不打招呼就來到了研究所,直到門衛報告,黎均祿才知道這事,根本來不及做任何的準備工作。
面對專項工作組的各種提問與質疑,以及對所裡的研究人員進行逐個談話問詢,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
一個星期後,處罰結果出來了。
黎均祿瞬間從天堂掉落地獄,不但因爲學術造假從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負責人身份一擼到底,連教授的任職資格也被開除了,直接被南大掃地出門,前途盡毀。
較之黎均祿的又悔又恨,夏仁良的心情也不好受,雖然因爲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他執筆時的報告版本並沒有弄虛作假,使他免於處罰,但“知情不報”,使得他也沒受到任何的嘉獎,算是功過相抵。
這些倒是小事,關鍵是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的名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從今年起三年內,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成爲“重點監管對象”,不但科研經費削減了20%,所有提交的課題報告和經費申請更是會受到重點核查,一旦被發現再有弄虛作假,就會被從重從嚴處罰,研究所甚至可能會被直接關門大吉。
這個研究所是老師郭元標院士的心血,向來是老師的驕傲,夏仁良簡直不敢想像老師知道這事後會受到怎樣的打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召集衆人,再三叮囑不許將此事告知還在療養的郭院士,能瞞多久算多久……
傍晚,夕陽西下,夏仁良拖着疲憊的身體推開了家裡的大門,今年剛上初中的兒子正在埋頭做作業,妻子倒是臉露喜色地迎了上來:“仁良,聽說姓黎的被開除了,你現在是研究所的臨時負責人了?”
夏仁良默默點頭,因爲黎均祿被開除,他作爲副手便自動成爲了研究所的臨時負責人。
妻子歡天喜地:“太好了,你終於熬出頭了,早就說那個姓黎的不走正道,遲早都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哼,如果你聽我的話,早早就寫舉報信,說不定還能因爲大義滅親而受到表揚呢。”
夏仁良不耐煩道:“不要說了,他終究是我師兄,他犯了錯我要反對就當面反對,寫什麼舉報信暗箭傷人?而且現在研究所受到了處分,大夥兒的士氣都很低落,情況很糟糕,說不定有些骨幹要走了。”
經費一減,研究人員的工資待遇自然只能降下來了,甚至要辭退部分人,不然沒法子保證正常的研究工作開展,若是接下來一年沒什麼成果拿出來,後年的經費還會進一步削減,陷入惡性循環。
按夏仁良的本意,自然是寧願辭退一些水平不行濫竽充數的技術人員,但研究所是掛南大名下的,技術人員的人事管理都由南大負責,那些老油條背後都有着錯綜複雜的關係,不是他想辭退就能辭退的,最大的可能是一個都不辭退,將大夥兒的工資待遇都降下來。
這樣導致的結果也很明顯,對於那些技術骨幹來說,收入降了,研究所的前景又不明朗,自然要跳槽了,只要有水平哪裡不能做研究?
連夏仁良自己,如果不是有老師的恩情在,對研究所也有很深的感情,怕早就跳槽了,憑他的技術水平,哪怕不當這個南大教授,到芯片大廠裡起碼能拿到比現在多一倍的工資收入。
“朝我兇什麼兇?整天老古董的思維,都不像是個三十六歲的人,更像是個古舊的老頭子。”妻子不滿地嘟囔着,去了廚房忙活。
夏仁良坐在沙發上,揪住頭髮,眉頭緊鎖。
他是個純粹的科研人員,對這些行政方面的事實在不算擅長也沒什麼興趣,黎均祿又什麼事情都沒交接就拍拍屁股走了,此時讓他驟然接手研究所,又恰逢這樣經費削減的低谷期,千頭萬緒都要重新理順和解決,尤其是怎樣力保研究資金,使得“T狀異形碳納米管”能在三年內按計劃仿製出來,就夠他頭疼了,更別說安撫其他技術人員,想方設法留下骨幹人才……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時,門鈴響了,妻子一邊在圍裙上擦着手裡的水跡,一邊跑去開門,還不忘回頭瞪了丈夫一眼:“回來整天就坐着發呆,不去應門也就罷了,也不去幫着教教兒子做功課!”
夏仁良苦笑着起身,準備去教兒子做作業。
卻聽到門口裡妻子驚訝地問:“您幾位找哪誰?哦,夏教授?他是住這裡,你們請進。仁良,有客人找你!”
夏仁良有些意外,他這些年來雖說年輕有爲,但沒什麼實權,向來都是門前冷落鞍馬稀的,除了鄰居過來串門或者妻子的朋友串門外,極少有人在這樣的晚上來找他。
難道這麼快就有那些“機靈”的研究人員過來拉關係了?夏仁良有點不悅。他自己就不是喜歡跑關係走動的人,自然而然也會對這樣的舉動反感。一旦想到接下來當了研究所的負責人,還得各種應酬和開會,夏仁良就更覺得頭疼了。
與妻子的期盼不一樣,他沒什麼當領導的癮頭,他更想做一個純粹的科研人員,全身心投入到喜歡的芯片材料研究之中。
心裡不悅,必要的禮儀還是要的,他讓兒子回房間做作業,自己起身相迎,卻見來的是三個陌生男子。爲首的男子四十歲出頭,看着有點眼熟,但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其餘兩人就完全沒印象了。
夏仁良意外道:“你們是?”
爲首的男子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身有點古板的中山裝穿得筆挺,連風紀扣都扣得好好的,給人一種做事嚴謹、爲人嚴肅之感。他掏出名單雙手遞了過來:“夏教授,我是清北集成電路與芯片聯合研發創新中心的主任許清巖,這位是我們‘芯片材料’團隊的副總工程師蔡銘志,另一位是‘芯片材料’團隊的技術骨幹鄺家安。我們這趟冒昧拜訪,是因爲聽聞夏教授在芯片材料方面的鼎鼎大名,一來是求賢,二來是合作。”
夏仁良這才明白爲什麼自己覺得眼前這男子有點眼熟了,因爲曾在國家科技大獎頒獎典禮的電視直播裡見過!如果沒記錯,這位許主任可是去年國家自然科學技術大獎一等級項目“啓光EDA”的課題組負責人!
對於這樣的業界知名大佬親自光臨,夏仁良多少有些受寵若驚,他雖然是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的臨時負責人,同樣是教授級別,但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在級別上就低清北集成電路與芯片聯合研發創新中心兩級,何況許清巖是正主任,兼國家自然科學技術大獎一等級的獲獎者,身份咖位完全不對等。
“原來是許主任,蔡工和鄺工,請坐請坐。”夏仁良有些拘謹地將三人引到廳裡坐下,他的妻子已明白來的不是普通人物,也熱情地送上茶水。
許清巖做事直來直去,當下開門見山道:“夏教授,我們聽聞‘T狀異形碳納米管’的技術難關幾乎都是你帶隊解決的……”
夏仁良一怔,隨即正容道:“這些研究成果是屬於我們研究所的,如果你們想購買相關的資料,請明天到研究所的會議室正式面談。而且是否出售,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定下來的……”
許清巖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顯然夏仁良這種公對公,私對私的古板態度很對他的胃口:“我們不是爲了‘T狀異形碳納米管’的技術而來。說實話,‘T狀異形碳納米管’在我們眼裡,不過是一項很快就會過時的技術罷了,我們並不感興趣。我們感興趣的是夏教授您,以及您的骨幹團隊,想聘請你們到清北集成電路與芯片聯合研發創新中心工作,我們可以給您‘芯片材料’團隊的總工程師一職,而且您和您帶過來的技術骨幹,戶口、子女就業、配偶工作我們都可以解決,工資待遇更會在目前的基礎上翻倍。”
夏仁良聽得呆住了。這個條件豐厚得嚇人。
團隊總工程師的職業就很讓他心動,這是純技術工作崗位,非常符合他的喜好,而且其餘生活待遇安排也顯示了極大的誠意,讓夏仁良有種被肯定和認可的感動,只是現在這樣的關頭丟下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另謀高就,他實在過不了自己良心這關,更對不起老師郭老院士。
夏仁良不理旁邊妻子拼命遞來的眼色,出聲道:“很抱歉……”
不等夏仁良正式拒絕,許清巖便繼續道:“當然,我們也考慮到您對於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和郭院士的深厚感情,如果您不願到京城工作,我們也可邀請您和您的骨幹團隊,以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的名義與我們進行芯片材料的課題合作,所有相關的研究經費由我們來提供,我們還會額外爲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提供每年一千萬的額外經費,作爲租用你們研究所高端設備的租金。這些高端設備也是由你們來負責操作,我們在京城只需要最終的實驗數據。”
這夏仁良再次心動了,第二種課題合作的方式,他就完全沒想到拒絕的理由了。
一千萬的租金完全可以彌補研究所被削減的20%經費,並且還有剩餘,何況課題合作的相關經費全部都由清北集成電路與芯片聯合研發創新中心承擔!
夏仁良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天上不會掉餡餅,他謹慎道:“可是……你們想找我們合作的不是‘T狀異形碳納米管’,又會是什麼?恕我直言,我研究芯片材料很久了,‘T狀異形碳納米管’是我見過最優秀的成果,也是最靠譜的研究方向,我不認爲你們目前進行的‘碳納米管場效應晶體管技術方向’會比它更優秀。”
許清巖看了看四周,問道:“方便到書房詳談嗎?有個人想遠程與您見見面,其實邀請您加入、合作,都是他的提議。您具體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問他。”
夏仁良滿心疑惑:“這個人是誰?”
副總工程師蔡銘志以崇拜的口吻道:“他是上頭安排的神秘專家,我們也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但他是這方面的絕對權威專家,我們所有人都對他佩服至極點,我們團隊實際的研究方向也不是名義上的‘碳納米管場效應晶體管技術’。”
這番話讓夏仁良更覺得好奇與疑惑,但許清巖等人的身份擺在這,也犯不着騙他。何況專業技術的事,一談就知道真實水平如何,這點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糊弄的。
他點頭道:“好,這邊請。”
……
半個小時後,與“Q先生”結束視頻通話的夏仁良完全被鎮住了,他終於明白到副總工程師蔡銘志剛纔的說法並沒有誇張。
這個只看到鮮紅“Q”字頭像的神秘專家,聲音也是機器合成的,語頻語速變幻不定,讓人根本無從判斷他的真實身份、性別年齡,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對方是物理材料、半導體、超導材料、微電子工程、芯片研發方面的頂尖大行家,甚至自己的老師郭元標院士,怕都遜色於這“Q先生”兩籌。
厲害啊,國內有這麼強大的芯片技術專家?怎麼自己從沒聽聞過?
尤其是“Q先生”展示出來的“碳晶複合納米材料”應用前景,更是甩了“T狀異形碳納米管”技術幾條街!難怪許清巖他們看不上“T狀異形碳納米管”,與“碳晶複合納米材料”之間的技術差距,簡直就像以前的直板手機與最新觸屏手機!
所以夏仁良幾乎沒怎麼猶豫,便果斷地決定以研究所合作的方式,正式加盟清北集成電路與芯片聯合研發創新中心的“芯片材料”團隊,在接下來的兩年,他會帶着自己的骨幹團隊,全身心投入到“碳晶複合納米材料”的課題攻關之中,最終獲得的技術專利,將會由兩個團隊分享,其中清北集成電路與芯片聯合研發創新中心佔七成,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佔三成。
……
遠在京城的秦克,也爲夏仁良的加入而感到高興,南大芯片技術研究所的設備不會比青檸量子計算實驗室遜色,會極大地緩解目前“芯片材料”團隊面臨的高端設備缺乏問題,而且夏仁良在交談中展示出來的技術水平與開闊的思路、紮實的功底也很讓秦克滿意。
有了夏仁良團隊的加入,秦克有信心將“碳晶複合納米材料”的研發進度,提前一半!
一切順利的話,明年年底或者後年的年初,“碳晶複合納米材料”這個劃時代的全新芯片材料就會問世,並會極大地促進芯片運算能力的躍升,爲將來解決全球氣候數據運算提供更大的算力支撐!
秦克伸了個懶腰,看看日曆,距離他和寧青筠出國參加諾貝爾獎頒獎典禮日子,已越來越近了。
爲了將來更快更好地成立全球的極端異常氣候研究團隊,並得到領導人的職位,秦克有必要藉着這樣的機會,擴大自己在國際上的人脈以及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