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綠色變得慘黯而陰霾。
風狂亂,颳得葉落漫天,颯颯作響。
回憶已被撕裂。
夢已醒。
林霜睜開雙眼。
他的眼裡浸滿了平靜的綠,平靜得波瀾不驚,又深沉得讓人深不見底。
紙窗被刮破,肆虐的風毫不容情地打入,也刮亂了林霜的頭髮,颳得他慘白的衣衫哧啦的響,卻更像是有一條無形的鞭子,呼嘯着捲入,無情地抽打着要帶走他單薄的靈魂。
林霜卻更平靜了。
他微垂首,屈指,觸弦,再彈——
時間在這一下似乎忽地停止了。
李依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想動,卻覺身不由己,竟動彈不得。
那一刻,彷彿就連血液、思想、魂魄等等也都靜止了,沒有了。
僅剩下自己的心跳。
李依然感到自己在冒冷汗。他從沒有如此的心悸過,窒息而無助,更嚴重的是這種前所未有的悸動是莫名的——他深感恐懼,但他並不清楚恐懼來自哪裡,只知道自己在這無法動彈的時刻這一種恐懼懷有比死亡更黑暗的威脅,並且無處不在。
沒人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好像很漫長,又似乎僅只片刻瞬間,他們眼前的綠已不知不覺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無邊的血色。
林霜依舊動也未動,深沉的眼波里漸顯憂鬱。
他的指間猶在滴血。
血沿着斷絃滑下,驚出一道醒目的猩紅。
李依然剛喘過一口氣,窗外忽有一條影子飛掠直入,抹出一記無情的銀光,撞向林霜——
死亡是怎麼樣子的?
從沒有人能夠準確地描述出死亡的模樣。
但在這條影子、這記銀光咋現之際,李依然忽地覺察到死亡已經來臨。
他的靈魂也在這剎那忽地從死亡的陰影裡反彈,開始了掙扎。
他不屈於這樣向死亡低頭的命運。
他還有太多的青春;
他還有很遠的路——
他忽然笑了!
在這種殺氣重重,既無法喘息又無法躲避的黑影籠罩下,他居然還笑得出!
他這一笑,竟能讓四周的殺氣爲之一顫——
林霜瞥見他這一笑,不禁臉紅起來,整個人也似充滿了力量。他陰鬱的心情頓時舒展,也綻開了笑臉。
沒人能形容他們這一種笑。
窗外的綠色在他們的笑容裡立刻又恢復了春意盎然,綠得沉靜地包容了一切——
這是一種傳承自亙古的力量,一如春草萌芽、禿樹開花、漫長的黑暗爆發出黎明一樣,雖看似尋常或渺小,實則隱藏着天地間不可估計的強大力量!
於是那飛影與銀光在瞬間幻滅。血已凝固。時間卻是不會停止的,僅這一轉眼,霧已散,香已盡。
緣未斷。
林霜帶點感激地看着李依然,看得他有種心跳的感覺。
這一刻李依然情不自禁地在想:如果林霜是女子之身,那麼他一定逃不過她所佈下的情網。
但他始終是個男的——李依然在心裡搖搖頭,卻又驀地覺得這樣子的林霜比女子更要成穩,完全沒有女孩子骨子裡的嬌氣,沒有做作。
——到底是他的哪方面如此吸引自己呢?——李依然在心裡皺起了眉頭。
他又想起了“夢”中的那個蒙朧的女人。
就在林霜的琴聲裡,那場亦幻亦實的“夢”,那個他似乎曾經見到過甚至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的女人,他雖沒能看清她的樣子,但她給他的感覺,爲何竟與林霜的如此之相似?
他究竟是因爲對林霜有了好感纔會產生對這“夢中女”強烈的懷念?還是因爲對“夢中女”強烈的懷念而生出了對林霜的好感?
他分不清楚。
他的生命開始分爲兩半,一半困住了迷惑的自己,另一半則網住了紛亂的感情。
他解不脫,也放不開。
未知的命運卻將未來推向了未知的轉變。
大家都知道李依然有個好朋友叫做鍾馗。
在那天晚上三杯酒之後李依然向鍾馗說出了這個故事。
好朋友的心結是需要最好的朋友才最易解開的——儘管他不是“繫鈴人”。
但凡事都有例外。
這一次便一定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