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乾杯。”
七個杯子在空中用力相撞,琥珀色的酒液雨點般四下飛濺,酒香撲鼻而來,還沒入口,就已讓人沉醉。
甜甜的蜂蜜酒在燈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輝,蕩起一圈圈波紋。薄荷的辛香化解了蜂蜜的甜膩,久釀的蜂蜜舒緩了酒精的刺激,酒精的香醇隱藏了薄荷的辛辣,三種成分混雜在一起達成奇妙的和諧,就算是再不會喝酒的客人,也忍不住想要喝上兩杯。
甜而不辣,烈而不醉,就算真的醉倒在桌邊,第二天起來也不會感到頭痛欲裂,這就是跳舞的貓酒館的招牌名酒,享譽半個科拉王國的蜂蜜薄荷酒,據說就連科拉王國的幾名王儲,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偷偷派人運一批蜂蜜酒回去,存起來慢慢享用。
爲了慶祝生還,酒要用最好的酒,菜當然也要最好的菜。
大多數酒館的食物,都是量大味重的粗糙貨色,專門爲來往旅行者準備的。
好在跳舞的貓是個例外,這裡的食物,纔是真正的食物。
團羽山雞的翅肉捶爛搗碎,配上龍之壁獨有的峭壁松蘑團成潔白的肉丸,翠綠的巖風草清脆爽口,切成薄片點綴在肉丸間,白肉丸和蔬菜在清澈見底的湯麪上漂浮。任何複雜的調料,對這道山之歌來說都是累贅,只需要一點點鹽,就可以讓食客品嚐到團羽雞肉筋道的彈性和峭壁松蘑特有的鮮香,先來一碗清湯下肚,明明寡淡乏味,卻偏偏可以洗去一身的疲憊,讓人想要靜下心來享受美食。
酸酸甜甜的風行鹿奶酪讓人胃口大開,烤成金色的辛香麪包焦脆適中,倒掛藤的紫色藤蔓飽滿多汁,赤珠果的紅色果實酸甜可口,山苦苣的綠色葉片苦中帶甜,地母花的黃色塊莖綿軟嫩滑,幾種蔬菜依次吃下去,不僅刺激了舌頭的敏感,更成功的把嘴裡和心裡的繁雜抹去。
這一切,當然是爲了正題。
誰敢相信隱藏在羣山中的僞裝獸,剖開如同岩石一樣其貌不揚的硬殼後,裡面的嫩肉比蟹肉還鮮嫩,就算生吃也能令人垂涎?
誰敢相信峭壁上步履如飛到處可見的岩羊,用醇酒喂制後佐以蜂蜜小火慢煎,多汁的肉排會迸發出足以讓人吞掉舌頭的美味?
誰敢相信洞穴裡成羣結隊的暗影蝙蝠,它們巨大的醜陋的翅膀在燉上四個小時以後,可以讓最害怕蝙蝠的人,也忍不住連肉帶骨一起吞掉?
這纔是美食的盛宴,這纔是最高的享受。
逐影者們在歷經生死之後,靜下心,閉上眼,認真品嚐一頓美食,這才能真正體會到活着的感動。
“乾杯。”
七個杯子,卻有八個聲音。
鏡子被架在桌上,影響的另一端,金髮少女臉上紅撲撲的,舉着杯子隔空和大家遙遙碰杯,儘管只是最普通的清水,儘管沒有滿桌誘人的美食,但少女的喜悅早已溢於言表。
被獨自留在家裡擔心牽掛又怎麼樣?不能一起享受美酒和美食又怎麼樣?無法當面和這些可愛的笨蛋們一起歡笑又怎麼樣?
哥哥回來了啊,哥哥毫髮無傷的回來了啊,難道這還不夠嗎?
足夠了。
在少女莉莎的眼裡,這些笨蛋每一個都那麼可愛,嘻嘻,你們不知道,我對你們有多感激。
嗯,除了你們兩個,居然敢把哥哥的心分走一半,哼,我纔不會感激你倆呢,尤其是那隻可恨的鹿,因爲她居然……
“喂,大笨蛋莫瑞婭,你這是什麼意思?”
“誒?怎麼了,呦呦,我只是一隻鹿。”
“你以爲偷偷在鏡子前面擺幾束鮮花我會看不見?這是鏡影術,不是遺像呀。”
“但是,這樣真的很和諧呀。”林精呆呆的咬着手指,一臉無辜的說道,“你看,毫無違和感。”
“喂喂喂,你拜了吧,你剛剛雙手合什拜了吧,都說這不是遺像了!”
“哎呀呀,只是我們林精的風俗啦,這個動作是見面問好的意思。”
“鬼才信你,你以爲我是傻子嗎?啊啊啊,哥哥,哥哥,她點頭了,她居然點頭了。”
“嘖嘖。”修爾慢悠悠的放下酒杯,吐出一口帶着蜂蜜和酒精的濁氣,笑眯眯的說道,“你倆的感情越來越好了,真羨慕你們。”
“我纔不要和一顆會蠢到在聖殿正門口堵着門紮根過夜的橡樹感情好啊,而且哥哥你所謂的感情好,就是提前悼念活人嗎?”
“哈哈哈哈。”
莉莎果然是最可愛的,至少從一陣陣鬨笑聲中,可以聽出大家早已肯定了這一事實。
少女突然泛紅的眼圈,讓鬨笑戛然而止,每個人都驚訝的看着臉上帶淚的少女,這還是大家第一次看到,這位深受大家喜愛的女孩的淚水。
默默站起身,帶淚的少女神色鄭重,對着鏡面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說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隨叫隨到,謝謝你們陪着哥哥一起冒險,謝謝你們……又一次把哥哥平安的帶回來。”
無言的沉默,少女突如其來的致謝讓大家的心在溫暖中又帶着憐憫,難怪修爾總說莉莎是最可愛的,如果自己能有這樣的妹妹,恐怕也會和修爾一樣吧。
逐影者們用溫柔的眼神看着鞠躬中的少女,嗯……除了某隻也在莫名其妙鞠躬的野生動物。
“喂喂,大笨蛋莫瑞婭,你又在做什麼。”
“家屬答禮呀,你們人類的禮節不是這樣的嗎?”
“你就堅決忘不了遺像的事了對吧,而且你算什麼家屬啊,你這隻用心險惡的橡樹。”
“誒?我不算嗎?呦呦呦,我是一隻鹿,我什麼也不知道。”
“哥哥,哥哥,她又在裝傻了!”
“好了好了,莫瑞婭你就別欺負莉莎了,每次你都逗她,還有莉莎,我看你也配合的挺開心嘛。不過你倆先不要鬧了,現在是最重要的節目。”
“嘿嘿,沒錯,分贓。”
“耶!”矮人第一個跳了起來,忘乎所以的揮舞着巨斧的動作,讓修爾差點把他一腳踹出去。不過,誰也不會真責怪他的激動,三天的時間,生死之間轉了幾圈,不就是爲了現在這一刻嗎?
餐具被推到一邊,銀色的神賜金屬擺在正中,十來個小飾品堆在一旁,另一邊放着修爾的大揹包。
“頭兒,你把這東西放上來做什麼?有什麼東西你拿出來啊。”被揹包擋住了視線,半身人乾脆站到椅子上,發出不滿的抗議。
“你確定讓我在餐桌上取出來?”修爾斜着眼反問道,“你是不是忘了裡面是什麼了?”
的確,剛進遺蹟的時候裝進去的那具屍體一直沒有拿出來,半身人的確忘了個乾淨。
“先解釋一下吧,我跟一個戀·屍癖有過約定,戀·屍癖不是指你,蜜莉蒂,你是精靈癖,誒誒,你倆一會再鬧,先說正事。”
“他手上有我看中的東西,我們約好了用保存完好的稀有生物屍體來換,越稀有他越喜歡。所以這種最多幾十一百金幣賣給學者,又佔空間又不值錢的屍體,對我來說是很有價值。”
“因此,屍體這次我就留下了,至於價格,一會再說我的提議,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結果。”
沒有人說什麼不值錢你就自己留下吧這類的客氣話,這種對話也許會發生在其他隊伍裡,但絕不會發生在修爾的隊伍中。
冒險守則第八條,相比勇猛、睿智或者溫和細緻,一個能保持絕對公正的領導者,纔是長期維繫一支冒險隊伍的必要條件,尤其在財務方面更是如此。
修爾一向嚴格遵守這條規則,正因爲如此,纔會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大家相信他的公正。
“那就讓我們來找找,都有什麼好東西。”
“七枚紫銅幣,嘖嘖,運氣還真不錯啊,那邊也有紫銅,而且也當成貴金屬鑄幣了。”掂了掂錢幣,修爾點頭道,“比咱們這邊的稍重,看來含量比例略高,賣到財富神殿,大概七百五十金幣左右,不錯不錯,是個好兆頭。”
三個金幣就夠一個三口之家節省的過上一個月了,每人一百多金幣可不是什麼小數目,很多低階戰職者在帕瓦帝加本土冒險,辛苦三四個月也未必能掙到一百金幣,就算是活動範圍主要在界域之外的高階戰職者,想掙一百金幣少說也要花去幾天時間,前提是能接到不錯的任務。也就只有逐影者們,才能像這樣幾天就一百金幣入手,而且還只是前菜。
“這是誰帶上的?”修爾手裡的東西棱角分明,彷彿很條柱狀體拼在一起一樣,拽一拽,每一根都可以稍稍晃動,但固定的很結實,“很普通的材料,是什麼東西?”
“嘿嘿,就說頭兒看不出來吧。”半身人和矮人擊掌相慶。
“隊長,這可是好東西,重要的不是材料,是創意。”矮人得意的說道,“其實這東西就是個小孩玩具,由最少十幾根最多可以擴展到數百上千根各種形狀的小木條拼起來的,不是粘的啊,是拼的。想要拆開它,只有找到唯一一根關聯點才行,否則,嘿嘿嘿,可沒那麼簡單,我估計就算是隊長你,也沒法……住手,破壞了的不算。”
“頭兒,通過這東西,那個白癡已經構思出一套特殊鎖具,他準備設計出來以後賣給矮人冶煉會,粗略估計,至少能賣三千。等過一兩年,我再把開鎖的思路賣給盜賊工會,怎麼也能有一千金幣的進賬,只會更多不會更少,嘿嘿,賺大了。”
“他們拿走其他人有異議嗎?好,你倆準備折價多少拿走這東西?”
“三千。”
“可以。”不需要詢問其他人,修爾有這個定價權,而且這也是個很適當的價格,“米婭。”
“我在記。”記錄和計算這種很麻煩的任務,一向是精靈法師的工作。
東西並不多,但是價值可不低,數字很快就堆到了六千金幣,一般一次很平常的逐影,收入也就是這個數字,能翻一倍的話,就算格外成功了。不過這一次,大家都沒把六千金幣的總額放在心上,真正的好東西,可是這根神賜金屬。
“不用麻煩了,神賜金屬不算在總額內,直接當場平分,自己那一份是打造武器還是換成錢自己決定,我不參與意見。”
最合理的決定,這樣大家都不會吃虧,更不會有什麼不滿,不過……
“包括六千多金幣在內,分成五份,我和莫瑞婭不參與分配。”修爾平靜的說出讓所有人震驚的決定,“等折算的和出售的金幣到位,你們五個各自拿走自己那份。”
“頭兒,你瘋了嗎?”馬卡杰倫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幾萬金幣啊,你倆不參與分配?爲什麼?”
“屍體算是一個原因,還有另一個原因,我和莫瑞婭還拿到了另一樣東西,對你們沒有任何價值,毫無意義,但是對她來說非常珍貴,對我來說也差不多。這東西的價值無法估算,所以我只能這麼處理,說起來,還算是我們佔了大家的便宜呢。”
“天哪,你不會是……”蜜莉蒂指着修爾和莫瑞婭吃驚地說道,“把那個鬼東西帶回來了吧。”
“呵呵,這個就要保密了。”修爾神秘的笑了笑,拍拍身邊的鏡子,“莉莎,對不起,哥哥這次沒賺到錢呢,要沒飯吃了。”
“嘁,誰管你。”莉莎白了哥哥一眼,稚嫩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嫵媚。
“頭兒,你真的很公正,我服了。”馬卡杰倫豎起拇指,“以後有任何任務,只要你通知一聲,我隨時趕過來。”
的確,這件事兩人不說,誰也不會知道,然而事關幾萬金幣的鉅款,修爾偏偏還是說了。
“呵,既然大家不介意我倆佔一點便宜,那就這麼定了。”修爾舉起酒杯,“這次逐影圓滿結束,以後還有數不清的金幣等着咱們去賺呢,這段時間就盡情享受生活吧,爲了生活,乾杯。”
“乾杯!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