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杜玉昭和藍蒼雲正在書房裡無聊的喝着茶下棋,忽聽見廊檐下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擡頭看時卻見葉逸風抱着錦瑟從雨中快步走來,進了屋子之後只吩咐一聲:“快,拿我的針盒來!”

藍蒼雲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跳起來,去櫥櫃裡拿了一個精緻的雕花紅木盒子後又匆匆轉身送到葉逸風的手裡,低聲說道:“大哥,怎麼回事兒?錦瑟怎麼了?”

葉逸風皺眉說道:“吃太多了,積食,再加上淋雨。”

旁邊的藍蒼雲差點沒爆笑出來,不過他再看錦瑟蒼白的小臉時,便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了。拉着杜玉昭低聲嘆道:“大哥到底給錦瑟吃什麼了呀,能把她給撐成了這樣?”

杜玉昭低聲斥道:“少胡說,活膩了嗎你?”

葉逸風此時沒心思跟他們兩個說什麼,只打開針盒取出銀針來在錦瑟的人中穴。想之前她夜裡哭鬧自己把她給捂得暈過去一樣。

但這次錦瑟卻沒有立刻醒過來。依然沉沉的昏迷着,雙目微微的閉着,溼漉漉的睫毛貼在眼瞼上,巴掌大的小臉宛如一朵百合花一樣因爲這長長地睫毛而楚楚動人起來。

葉逸風心中一慌,忙把銀針從她的人中穴上取了出來。然後擡手把她的手腕扣在手裡手指搭上了她的脈搏。診了一會兒脈,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順手把針丟回去,匆匆的把她胸前的衣釦解開。

藍蒼雲和杜玉昭趕緊的背過臉去不敢再繼續看。

葉逸風從錦瑟溼透的衣襟里拉出一條紅繩,順着紅繩他的手指捻到一個硃紅色的小布包上。小小的絲綢布包已經被雨水浸透,白皙的手指一捏,有水漬從布包裡滲出來,粘在葉逸風的手指上,帶着一點微微的硃砂色。

葉逸風似乎被這淡淡的硃砂色嚇了一跳,趕緊的擡手撥開錦瑟胸前的衣襟看向她的胸口,果然見那裡出現一個淡紅的印記。那蜿蜒的筆畫錯綜相交,形成一個晦澀難懂的古老的符號,印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像是用鈍角的硬器在她的肌膚上用力劃過之後留下的印記,雖然淡,卻很清晰。

“老三,想辦法把曾洪壽給我找來,越快越好!”葉逸風的手指在那個淡紅的印記上輕輕地撫過,眼神中透過一絲陰霾之色。

藍蒼雲見葉逸風臉上透出少有的陰沉之色,頓時不敢再玩笑下去,忙答應一聲縱身躍出門去。消失在迷茫的秋雨中。

杜玉昭忙勸葉逸風道:“大哥,錦瑟身上的衣服都溼了,還是先叫丫頭們進來給她換下來吧。”

葉逸風聽見杜玉昭的話,卻忽然回過頭來說道:“你想辦法把玉花穗給請到京城來。我有事要麻煩她。”

杜玉昭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能讓大哥用‘請’字的人,在這世上可以說是屈指可數。玉花穗這回是如何招惹到大哥了呀?想到這個,杜玉昭心裡越發的不安,小心的問道:“哥,你有什麼事兒還用得着她啊?”

葉逸風看着榻上沉沉昏睡的錦瑟,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我爲什麼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嗎?”

杜玉昭搖搖頭,心裡卻鄙夷道,我們哪裡知道你哪根筋不對纔會做出這種勞民傷財的事情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今這死丫頭真的是越來越好看了呢,比剛見她的時候那副瘦骨如柴的樣子好多了。到底還是大哥精心培育的一朵花啊。

葉逸風卻顧不得杜玉昭在想什麼,只是拍手喚了兩個丫頭進來,吩咐她們給錦瑟換了溼衣服,自己卻和杜玉昭踱步走出門去,站在門前的遊廊下,看着傾盆如注的大雨,輕聲說道:“曾先生曾經夜觀星象,細細的推算過,他說今年會有一個天命貴女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此女今年應是十三歲,出生於正月二十五日,乃九天玄女的一絲精魂返回人間,得之,能徹底的改變一生的命運。”

杜玉昭側了側身看了看屋子裡,蹙眉低聲問道:“大哥說的這個天命貴女該不會就是錦瑟吧。”

葉逸風點點頭,說道:“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相信,但那天我帶着她給曾先生看過了。曾先生不敢喝她倒的酒,說她乃是非凡之人。”

杜玉昭驚訝的嘆道:“曾先生不敢喝她倒的酒?這果然真是少有的奇聞。”

曾洪壽在江南雖然沒有多大的名氣,但杜玉昭是知道他的,此人狂妄至極,自認爲已經修仙悟道,從不把世間的富貴之人看在眼裡。就算是皇親國戚給他倒酒,恐怕他也是照喝不誤。如今卻不喝這小丫頭倒的酒可真是叫人難以置信。

葉逸風不願多說,見杜玉昭信了自己的話,方又說道:“她剛到我身邊的時候,幾乎每晚都做惡夢,胡說八道又哭又鬧的。後來我求曾先生給了一道符咒,用紅綢子包了帶在她的身上之後,果然好了許多。不過這次不是爲何,曾先生給的那道不怕水的符咒居然被雨水淋的化開了,裡面的硃砂居然被雨水化開,浸透了布包,在她的胸口處印了一個印記。那個印記……我也說不明白是什麼……”

杜玉昭點點頭,他終於明白大哥爲什麼忽然間叫藍蒼雲去找曾洪壽了。不過曾洪壽那死老頭子是個狂傲之人,老三怕是請不動他呀,於是他擔心的說道:“只是,大哥。曾先生常年隱居江南,恐怕他不肯輕易的離開那裡來京城啊。”

葉逸風嘆道:“所以你要想辦法把玉花穗請過來。曾先生一直想要她配置的一味香粉煉丹用卻求而不得。若是玉花穗來了,就不怕曾洪壽不來。”

杜玉昭暗暗地握緊了拳頭,點頭應道:“好的大哥,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葉逸風看着杜玉昭要離去,忙又追加了一句:“錦瑟的事情,你一定要嚴守秘密。還有她昏迷的事情也萬不可傳出去,確切的說,是不能讓錦雲開知道。皇上回鑾應該還有半月的時間。必須趕在他回來之前把錦瑟救醒,否則會多生事端。”

杜玉昭忙答應着:“大哥放心吧,這事兒我一定會辦好的。”

兄弟二人在嘩嘩的大雨中相視,重重的點了個頭,然後各自回身,一個往雨中衝去,一個回了屋子裡。

書房裡的矮榻上,兩個丫頭給錦瑟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把溼衣服拿下去送去漿洗。又拿了一條薄毯來給她蓋在身上。

葉逸風進來後,揮手讓兩個丫頭都下去,自己卻走過去把錦瑟抱起來送到裡間的休息室裡去。之後他靠在她的身邊坐在牀邊,擡手在她的鼻翼之下試了試她輕弱的呼吸,眉頭緊皺,心情差到了極點。

而此時的錦瑟,便像是經歷了一場長途的跋涉一般,只覺得渾身痠痛的要命,四周寧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呼吸之間卻像是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四周是光禿禿的白壁,屋子裡僅有一張簡陋的木牀。旁邊的地上鋪着一塊黃色的毯子,上面擺着兩個黑色的圓形坐墊,坐墊中間放着一個小小的炕桌,炕桌上有一個精巧的小香爐。縷縷輕煙從香爐裡冒出來,瀰漫在屋子裡正是那股淡淡的檀香味。

“這是什麼地方?”錦瑟納悶的環顧四周,心裡想着葉逸風怎麼會把自己逮到一個這樣的地方來呢?

她微弱的聲音似乎驚動了誰,門一響,一個穿着黃袍的白鬍子老僧人從外邊進來。看見錦瑟從牀上坐起來,微微一笑,說道:“錦家的大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啊?”錦瑟很是納悶的看着那個老僧人,不解的問:“你是誰呀。怎麼認識我?哦——對了,葉逸風呢?”

老僧人微微一笑,搖頭道:“老衲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不過既然你醒了,到可以去看看你的父親。他爲了你,可謂是用心良苦啊。”

“父親?父親不是好好地陪皇上秋狩麼?怎麼……”錦瑟說着,便要擡腿下牀,卻發現自己的小腿忽然間長長了好多,竟然往下一放便踩到了地上,而地上的那雙羊皮馬靴卻讓她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她慌張的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擡手摸摸自己的臉和頭髮,又看看自己的雙手雙腿,驚訝的問道:“我……我回來了嗎?師傅,我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紀了嗎?爹地呢?爹地呢……”

老僧人淡然一笑,頷首道:“跟我來。”

錦瑟立刻起身跟着老僧人出了這間屋子進了隔壁的一間。推門進去,卻見這間屋子的佈置和剛纔那間沒什麼區別。她來不及細看便跑到那張簡單的單人牀跟前去,卻見父親錦雲開安靜的睡在牀上,臉色平靜紅潤,跟平日裡睡着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難道那只是一個夢?

莊生曉夢迷蝴蝶……難道一切都只是個夢?父女二人同入一個夢境,一起遇到那些人,和他們演繹那麼一段虛無飄渺的故事?

但不管怎麼說,身後的這個白鬍子老僧人是一個必須要感謝的人。若果沒有他,自己這輩子恐怕都回不來了。而父親也絕不可能去找到自己,父女兩個在那樣的時空裡相遇,相認,重新享受父女之情天倫之樂。

所以錦瑟在父親的牀前跪了一會兒,確定父親只是安然無恙的睡在那裡之後,徐徐轉過身來,對着那位老僧人深深地拜下去,並叩頭說道:“大師……我知道你的。父親果然去了那個時空,我們父女相見,相認了。謝謝你,還請你把我父親的魂魄召喚回來吧。”

“阿彌陀佛!”老僧人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微微躬身說道:“施主快快請起。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施主不必謝老衲,一切皆是因緣而起,緣起緣滅並不是老衲力所能及之事。”

錦瑟猛然擡頭,雙目含淚道:“師傅,父親不能一直這樣睡下去。你要把他換回來呀。”

老僧人又搖了搖頭,說道:“這是他自求的結果,別人如何能喚他回來?他要回來,自然就回來了。”

“這……這怎麼可能呢。父親說是你把他送到那個時空裡去的,所以……”

老僧人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那麼施主,你呢?你又是誰送你去的呢?你父親並不是老衲送走的,而是你們父女心靈相應,他感受到了你的需要纔去找你的。你們父女的緣分,乃是前生今世註定,別人如何控制得了?”

“師傅,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父女的緣分並沒有走到盡頭呀,爲何我醒了,父親卻又在這裡昏睡?”

老僧人依然是淡然的笑着,卻搖了搖頭,嘆道:“你可以擁有愛,但不要執著,因爲分離是必然的。今日的執著,會造成明日的後悔。”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出門後還爲錦瑟關上了房門。

“天啊——”錦瑟痛苦的嘶叫一聲倒在地上,無奈的抱着自己的腦袋,哭道:“怎麼會是這樣……”

同樣是陰雨天,這裡確是春雨連綿。錦瑟從父親熟睡的禪房裡出來,迎着風站在禪院裡看着漫天飄散的雨絲,微微的虛起眼睛,無奈的問道:“老天啊,你可真是會捉弄人啊!”

風忽的一下子吹過來,卷着雨絲繞上錦瑟的衣裙,她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炙熱。好像是有燙紅的針尖刺了一下,那種熱辣辣的疼痛直接鑽到心裡去。

她忙低頭解開胸前的衣釦,卻發現自己的胸口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印記。

這個印記很是奇怪,筆畫歪七扭八的糾結在一起,像是道教裡面用來收鬼的符咒一般,又像是某些古老的文字。淡淡的硃紅色,好像是鈍器在肌膚上劃過後留下的紅印一樣。

“這是什麼?我怎麼會有這樣的紋身?”錦瑟奇怪的擡起手來,輕輕地撫在那些印記上,便覺得肌膚上有灼熱的感覺順着指尖沁入血液之中,那種溫暖的感覺讓她想到了某個人的懷抱。想起了那些夢中哭醒的夜晚,他極其溫柔地把自己摟進懷裡的感覺。

葉逸風,你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僅僅是一個入夢來的虛無飄渺的影子?爲何想起你的時候,這種刻骨的感覺,如此真實?

此時錦瑟心中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回到那個時空去,找到父親,找到葉逸風,告訴他們自己只想跟他們在一起,不管是生活在夢裡,亦或現實之中。她只想跟他們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不管是現代社會還是封建社會。

這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只要相愛的人能夠相守在一起。

佛說,今日的執著,會造成明日的後悔。可是如果人生連這一份執着都沒有了,那活在這個世上,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她所懷有的這份執着卻是一個虛影,一個根本不存在於這個時代的夢,自己還要執着下去嗎?

轉身推開禪房的門,錦瑟又回到了父親的牀邊,慢慢的在牀邊坐下來看着父親慈祥的面容,閉上眼睛就是葉逸風那張冷漠陰沉的臉和關心熱切的眼神,錦瑟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爲難,左思右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雨停了。天邊居然出現了一道七色的彩虹。

葉逸風站在窗戶前往外望去,看見天邊的那道模糊的彩虹在湛藍的天空中慢慢的變得清晰起來,又慢慢地消失掉,恨不得化身爲一縷青煙隨風飄到天上去,把這個死丫頭的那縷魂魄抓回來。

雨後夕陽格外的燦爛,金色的光輝籠罩着大地,當天邊的彩虹漸漸消退的時候,卻又是漫天的晚霞。葉逸風轉過身去看着依然昏睡的錦瑟,無奈的嘆了口氣走過去把她抱起來,往內宅走去。

別院裡所有的丫頭僕婦都知道錦瑟姑娘因爲淋了一場雨而病倒了。大少爺心急如焚想盡了辦法卻治不了她的病,所以一個個兒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哪裡做的不好惹怒了大少爺,而變成大少爺發泄怒火的炮灰。

葉逸風回房後把錦瑟輕輕地放在牀上,又自己去找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來換上,吩咐珍珠沒事兒都出去伺候着,不叫的話誰都不許進來。然後自己把房門插上,轉身上牀,躺在錦瑟的身邊,側身以手撐着頭,安靜的看沉睡的她。

這死丫頭跟了自己這段時間,真的是長胖了不少。想想第一次看見她穿着一身粗布褲褂胡亂的翻着書桌暗格裡的東西,然後找到一枚銅錢研究一番後失望的嘟囔着:盛華通寶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他便覺得這個小女孩果然是與衆不同。

她長在貧困之家,居然不知道老百姓每天都爲之辛苦勞作的銅錢是什麼東西。還帶出那種鄙夷的神情,彷彿是不屬於這個世界,好像真的是從天上降臨到凡塵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

雖然,她那瘦骨如柴的小身板和黑黝黝的肌膚都跟仙女不搭邊。但葉逸風依然就認定了,她就是曾先生說的那個有着九天玄女的一絲精魄的天命貴女。

那一次,她氣急敗壞的罵他不是人,並且強調了一句:你全家都不是人。

當時他忽然間覺得心裡很痛快。

全家都不是人!你們全都是畜生。

是的,那些人都是些怪獸,都是些爲了權勢和錢財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獸。這是葉逸風從很小的時候就憋在心裡的一句話。但是他卻從來不敢說出來,甚至連組織一下語言都不敢。

他只是懷着對那個深宅大院的仇恨,一天天的活到今日。他無時無刻不在遮掩自己的雄心壯志,無時無刻不在遮掩自己身上的才學和光彩。

他極力的讓自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再次踏進那道門檻,大聲的對那些人說一句:你們都不是人。

然後,她說:你妹纔去青樓接客呢。

當時他真的想仰天長笑,笑老天讓他不經意間找到了一個寶貝。

之前他曾無數次的想,那個小小的年紀就知道背地裡告狀,誣陷自己偷看太太身邊的丫頭洗澡的二妹有朝一日該怎麼去處置。弄死她當然不行,他可不想背上殺害自己親妹妹的罪名。遠嫁?那太便宜她了。算到底自己小時候吃那麼多苦總少不了二妹的一番功勞,如果不好好的回敬,又怎麼能對得起她之前的那些良苦用心呢。

對了,還有那個如今在深宮之中服侍皇上的大妹,好像在入宮之前也在龔夫人跟前搬弄過不少的是非呢。小時候那一件件一樁樁的往事疊加起來,曾經無數次讓葉逸風徹夜難眠。

沒想到這小丫頭無意之間就給了自己這麼好的建議。

不過也這丫頭的牙尖嘴利也的確讓人頭痛。他的驚喜還沒來得及回味,便被她給罵了一句:你還回來做什麼呀?回來作死啊?

這死丫頭,竟然是支帶刺的花骨朵。

葉逸風想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擡手輕輕地撫摸着她沉睡的容顏,心裡的酸楚忽然間都涌上來,眼睛裡居然一陣酸澀。

藍蒼雲派回江南梁州的人乃是他碧雲山莊的武功高手,這些人快馬加鞭晝夜不停地趕回梁州去請曾洪壽來京。杜玉昭派去揚州接玉花穗的人乘船從水路走也是星夜兼程。玉花穗和曾洪壽二人所在的方向不同,但卻是一前一後進京,更是同時進了別院的大門。

這一趟來回便是二十餘日。

這二十天裡,葉逸風一步也沒有踏出過別院的門。無論是天大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去理會,每日白天把錦瑟抱到書房去理事,晚上再抱着她回房休息,日日如此,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他都要把她帶在身邊。就連沐浴,他也要把丫頭們在浴室裡擺放一架貴妃椅,讓昏睡的錦瑟躺在上面守着他沐浴。

珍珠翡翠等人都暗暗地說大少爺瘋了。這話傳到杜少安的耳朵裡,便把她們幾個大丫頭都叫出去狠狠地訓了一頓,並嚴厲的警戒,若再有人胡說八道,立刻送去杏春園接客。

杜玉昭,藍蒼雲和歐陽鑠兄弟三個每日都在行宮重地,杏園春,桃源福地三處轉,敢在哪裡就在哪裡吃,在哪裡困了就隨便躺下睡一覺。外邊的事情,他們帶着杜少安等五六個能幹的管事全部包攬起來,全部讓葉逸風操一點心。

自從那天后,二十天來大雨小雨斷斷續續的都沒有停下過,因爲下雨的關係,皇上一直沒有回京,錦雲開那裡倒不用擔心。

葉逸風受傷的事情傳到鎮南侯府,龔夫人還冷笑兩聲說是報應。

葉敬源卻叫人準備了很多補品過來探望,只是他來的那天剛好是錦瑟跟葉逸風鬧彆扭從五味齋回來的那天,錦瑟昏迷不醒,葉逸風一顆心都撲在她的身上,外邊的人一概不見。葉敬源和葉逸平來探望,連大門都沒進去便被杜少安給好言好語的勸了回去。

接下來葉逸平去杏春園定酒宴被那裡的老鴇婉言拒絕,後又是家裡的中秋宴葉逸風也沒到場,這讓葉家人一個個都很不安。連龔夫人都納悶,葉逸風難道是真的想跟葉家撇清關係不成?

曾洪壽進了別院便被藍蒼雲給請進了葉逸風的院子裡去,他前腳進門,後面玉花穗接着便到了。

杜玉昭早已經在前面等着,一件玉花穗行色匆匆的趕來,面帶憔悴之色心裡也是有萬般不捨,忙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輕聲說道:“這次真是辛苦你了。”

玉花穗卻焦急的問道:“錦瑟那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到現在還沒醒過來麼?”

杜玉昭點點頭,沉聲嘆道:“我大哥都瘋了,這幾天連飯都不吃了。我們幾個兄弟真想把他打暈了放到牀上去,強行給他灌些湯藥進去。”

玉花穗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弟兄幾個,哪個不是瘋子啊?”

杜玉昭微微一笑,靠近她的臉輕聲說道:“這會兒先不跟你計較,我們快進去看看。曾洪壽那個老東西剛剛進去的時候還問他要的東西有沒有準備好呢。”

玉花穗嗤笑道:“他自稱方外之人,已經看破了紅塵生死,如何卻對一味香料如此執着呢。以我看,他不能飛昇成仙,也是因爲這一點執念所累了。”

杜玉昭忙道:“我的姑奶奶,你什麼時候對飛昇成仙這樣的事情如此有造詣了?你可別去捯飭那些玩意兒,聽見了嗎?”

玉花穗斜了他一眼,啐道:“少胡說八道的,我沒勘破的東西多着呢。再說了,有你這麼個磨人精在,我也成不了仙。”說着,她甩開杜玉昭的手自己往裡面走去。

玉花穗進葉逸風的房間的時候,丫頭們都被趕了出來站在廊檐下伺候着,屋子裡只有葉逸風和曾洪壽二人。玉花穗在門口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等在外邊。隨後跟來的杜玉昭見了也有些遲疑,卻上前去叩響了房門。

葉逸風沙啞疲憊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誰?”

杜玉昭忙回道:“大哥,花穗兒來了。”

葉逸風略一停頓,便說道:“請玉姑娘進來吧。”

杜玉昭推開房門,和玉花穗一起進屋後又反身關上門。屋子裡的光線有些暗淡,外邊卻是久雨初晴,窗櫺處有縷縷光線透進來,一縷縷金色的陽光中透着顆顆灰塵,讓人的眼前有些暈眩。

站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杜玉昭纔看清楚坐在牀邊的曾洪壽正襟危坐,手搭在錦瑟的手心裡,微微閉着眼睛不知在做什麼功夫。對進來的二人卻是不聞不問。

玉花穗上前去對着葉逸風微微俯身,卻沒有說話。

葉逸風衝着她點點頭,也沒說話。只是擡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玉花穗回頭看了一眼杜玉昭,杜玉昭拉着她過去坐下。方輕聲的問:“大哥,怎麼樣啊?”

葉逸風搖搖頭,看了一眼旁邊沉默的曾洪壽,無奈的輕嘆了口氣。

屋子裡安靜的可怕,過了很久,曾洪壽才把手從錦瑟的手心裡拿了出來,回頭來衝着玉花穗點點頭,然後轉向葉逸風,說道:“這次有些麻煩。她的離開乃是天意,天意難違啊!”

葉逸風立刻急了:“什麼天意難違?之前她來,你不就說是天意麼?既然是天意難違,那她就不該離開。如今算怎麼樣?她又沒死,還有呼吸,如何就醒不過來?”

曾洪壽沉思片刻,又輕聲嘆了口氣,說道:“葉公子真的要她再回來?”

葉逸風說道:“是。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哪怕就是減我的陽壽,我也要她再回來。”

曾洪壽搖頭說道:“你可以擁有愛,但不要執著,因爲分離是必然的。今日的執著,會造成明日的後悔。”

葉逸風咬牙道:“我不後悔。”

曾洪壽嘆道:“那好吧,我曾洪壽修道一百三十年,能遇見一次這樣的事情也是我的劫數。若過得此劫,我便得道飛仙,若過不了,我便下地獄去了。”

葉逸風一怔,尚不知曾洪壽的話是什麼意思時,卻見他已經從自己的靴子裡抽出一把銀亮的小刀來,擡手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了一下,殷紅的血珠從傷口處慢慢的滲了出來。

然後曾洪壽捻了一下那血珠,指尖便被血色染紅,接着,他揮手在空中飛速的書寫,不知是寫着什麼或者說是畫着什麼奇怪的符號,嘴中且唸唸有詞。

玉花穗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曾洪壽的手指,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杜玉昭和葉逸風卻很是茫然的看着他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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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洪壽寫了很久,不知到底寫了些什麼,寫完之後手腕一轉,便點在錦瑟的眉心處。

一抹血色在錦瑟的眉心處落成一個紅色的圓點。曾洪壽的手指卻一直點在哪裡並不放開,片刻後他忽然大聲喝道:“疾!”

那血色便隱隱的滲入錦瑟的眉心裡去,一點一點的,直到不留一絲痕跡。曾洪壽方收回手來,捏了個結印靜坐在遠處,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錦瑟這二十天來一直守在禪房裡。有老僧人每日按時送些飯菜進來,她偶爾吃一點,然後除了睡覺之外,便隨手翻閱禪房裡放着的佛經。

開始的時候,她還希望自己一覺睡着了就會回到那個時空裡去,睜開眼睛便是葉逸風那張欠抽的陰沉的臉。可是一次次的失望讓她逐漸的放棄了這樣的渴望。最終只想着父親會發現自己已經回來,也想辦法趕緊的從那個虛無的夢境裡醒來,然後父女重新回去,繼續原來的生活。

直到第二十天的時候,外邊連綿的陰雨天忽然放晴了。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和古典的窗櫺照進屋子裡來,照到金色手中的一卷經書上。

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

錦瑟低下頭來反覆的讀着這幾句經文,忽然間覺得眼前一陣模糊,渾身痠軟無力,不自覺的靠在小矮桌上沉沉的睡去。

夢境中,她彷彿看見了七彩佛光,又彷彿看見了九重天上的仙宮寶殿。

然一切繁華絢麗的東西都只是一晃而過,當心口的刺痛和耳邊的呼喚一點點的清晰起來的時候,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入目來的是二十多天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無時無刻不渴望入夢來的那張臉。

“錦瑟!”葉逸風看着漸漸甦醒的她竟不知該如何是好,雙手在她的臉上拂過卻不敢去碰觸,只是顫抖着移開,最終卻還是猛然把她抱起來,緊緊地摟在懷裡,閉上眼睛沉聲嘆道:“你終於醒了……”

心口的刺痛漸漸地平息下來,錦瑟閉上眼睛,任憑淚水無聲的滲入他肩頭的衣衫裡,沉默的接受着他禁錮到窒息的擁抱。

彷彿唯有禁錮才能讓彼此感覺到彼此是存在着的。才能真實的感覺到血脈的蓬勃,心臟的跳動,和不同於夢境的真實。

杜玉昭長長地出了口氣,也忍不住轉過臉去。

玉花穗更是紅着眼睛傻傻的看着牀邊相擁的兩個人,殷紅的脣不停地囁嚅着,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杜玉昭擡手把她拉出臥室疾步進了東里間的小書房裡去,不等她掙扎說話,也忽的轉過身來抱住她,輕吻着她的耳邊,低聲說道:“花穗兒,我們結婚吧。”

玉花穗終於嗚嗚的哭起來,把鼻涕眼淚通通都擦到葉逸風那件極品貢緞裁剪的長衫上,一邊哭一邊說道:“大哥和錦瑟……真的好不容易啊……”

杜玉昭皺眉把她從懷裡拉出來,不滿的問道:“你聽見我說什麼了沒有?”

玉花穗一邊扯着他的衣袖擦眼淚一邊問:“你說什麼了啊?”

杜玉昭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又耐着性子問道:“我說我們成親吧。只要你點點頭,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來做。”

玉花穗扁扁嘴,很委屈的說道:“我爹不喜歡你,不會同意把我嫁給你的。”

杜玉昭擡手把她腮邊的眼淚抹去,輕聲誘惑:“只要你願意,你爹那邊我來想辦法。”

玉花穗無限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可是,兒女的婚事不都是由父母做主嗎?我自己點頭有什麼用啊?”

杜玉昭忍不住咬着牙,恨恨的罵道:“死丫頭!你就跟我裝吧!”說完,把她往一邊一推,轉身甩門而去。

沉睡了二十天的錦瑟醒過來了。

而她醒過來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修道一百三十年的居士曾洪壽永遠的停止了呼吸。

葉逸風拉着錦瑟從牀上下來,走到依然端坐在椅子上面色紅潤如睡着了一樣的老人面前,徐徐跪拜下去。磕了三個頭之後,葉逸風擡頭看着曾洪壽,說道:“曾先生大恩大德逸風此生必當牢記在心。他日逸風若成就大業,必爲曾先生修建道觀,讓後世人一代一代的供奉先生,香火不斷。”

錦瑟則輕嘆一聲,輕聲說道:“曾先生捨棄自己的性命來成全我二人,錦瑟終生感激。只是不知那仙閣寶殿之中,是否也有寂寞。”

葉逸風轉頭看了錦瑟一眼,嘆道:“還是你知道先生的心思。之前先生是說過,這一次,若不能飛仙成道,便要入地獄去了。你既然說仙閣寶殿,那麼他一定是成仙去了。”

錦瑟笑了笑,沒再說話。

葉逸風叫人進來把曾洪壽的屍體擡出去,叫人把他裝裹了送回江南。並叫人給他的後人豐厚的銀錢,以供他們後半輩子能夠安居樂意,豐衣足食。

處理完了這些事情,一天的時間也便過去了。

因爲陰沉了二十多天的天氣終於放晴了,而昏迷了二十多天的錦瑟也已經醒過來,所以儘管曾先生已經羽化登仙,離世而去,整個別院裡依然是一掃之前的陰霾之氣,上上下下都透着歡欣之氣。

那些家僕們沒有人會去在乎一個修道者的死活。他們只要幾個少爺們不再陰沉着臉,時不時的找他們的麻煩就好。

三日後,皇帝回京。

皇城之內不許閒雜人等隨意走動。從西城門到皇宮的崇錦大街上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平日裡熙熙攘攘的店鋪都被嚴令關門歇業,不許有閒雜人進出。

承建行宮的葉逸風也要忙碌起來,皇上回京後肯定要詢問行宮修建的進展事宜,工部的尚書剛被罷免了,侍郎趙孝睿曾提前一天派人過來通知,說皇上極有可能宣召葉逸風入宮,親自詢問行宮的事情,讓葉逸風早做好面聖回話的準備。

玉花穗也有些雀躍,想着皇上回京,昭陽公主也該回來了。她的父親是皇上小時候的伴讀,後來外放揚州,她卻有幾年是在宮裡陪伴昭陽公主一起在太后跟前過的。二人如今雖然不怎麼相見,但一直有書信來往。上次來京因爲發了一次壞被葉逸風給逼着早早的回江南去了,這次一定要想辦法見見公主,跟她說說自己心裡的煩惱才行。

而這次忙碌不堪的葉逸風和杜玉昭兩位少爺手心腳心也沒想到,前面剛把錦瑟的事情給擺平了,這位玉姑娘又暗暗的盤算着如何整治他們這哥兒幾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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