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倒拿着本兵書,眼睛直愣愣地瞧着房間一處,絲毫沒注意朝他走過來的榮文。
榮文從李硯手裡抽出兵書,向後一扔,兩隻手撐在桌子邊上,俯視着李硯,“你們怎麼回事?”
“啊?”李硯回過神來,“出什麼事了?”
“你還問我?”榮文的桃花眼瞪起來就沒那麼好看了,“慶功之後,秋言的反應就怪怪的,你也很少來獻殷勤了,那天晚上你倆幹什麼了?”
“我……”李硯欲言又止,只得嘆了口氣。
“秋言沒答應你?”
李硯搖搖頭,反問榮文,“我是不是個混蛋?”
榮文眨眨眼,不知道他這話從哪說起來的,但還是憑着直覺點了下頭。
“我就知道,”李硯頹然地坐在椅子裡,“那天晚上秋言和我說,沒有我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我心裡一動,就吻了他,就……哎,”李硯邊講邊嘆氣,把自己心裡的那點糾結一口氣吐了出來。
榮文皺着眉聽着,最後竟然笑了出來,“李硯啊李硯,我以前當你是多聰明一人,沒想到你不僅蠢,還死矯情。”
“這怎麼叫矯情!”李硯反駁。
“櫻雪樓裡的姑娘都沒你心裡這堆彎彎繞,”榮文站直身子,“不過就是喜歡了許久的人突然給了你點回應,看把你給燒的,還想着自己能改變對方一生了?”
“你!”
“別把你自己看得這麼重,李硯。”榮文認真道,“你把秋言想的太弱小了,他的勇氣和膽魄不比我們任何一個人差,你不要忘了,要不是他,你現在可能早就被賴子滅口了。”
李硯目瞪口呆,因爲榮文說的都是實話。
榮文接着道,“你平常對個物件喜新厭舊就算了,但是秋言是個人,不是你說不要就能不要的。你想了那樣多的花招讓他依賴你,現在突然想着全身而退,和那些負心漢有個什麼不一樣?”
“我……”李硯喉頭髮緊,垂着頭,灰心喪氣,“我從沒想過。”
“別用保護秋言這樣的藉口掩飾你自己的膽怯了,你到底是怕世俗的眼光打敗秋言,還是怕世俗的眼光打敗你?”榮文的話如同刺刀,句句誅心,“你拋棄了他一次,還打算再來一次嗎?”
“……”
“我非常看不起現在的你,李硯,”榮文正視着李硯,他很少會有這樣嚴肅的時刻,“我從沒想過你是個會玩弄的感情的人。”
榮文說完就走了,沒給李硯留一點辯解的時間。
李硯氣得極了,把桌子一推,散碎物品嘩啦啦撒了一地。
巧在榮武這時候進了來,“怎麼鬧這麼大脾氣?”
“你弟弟這話術誰教的!”李硯咬牙切齒,榮文剛剛斥責他的神情在他腦海裡盤桓不去,和秋言緊閉着的眼融在一起,折磨得他心口發痛。
“又沒吵過他啊?”榮武沒覺出來氣氛的異樣,只當是李硯和榮文又打了次嘴仗,直接說了自己的正事,“過兩天咱們就拔營,轉守爲攻,收復南方的地盤去。”
“命令下來了?”
“嗯,”榮武應了一聲,便開始幫李硯把桌子扶起來,“你現在好歹是個副指揮使了,總這麼大脾氣可不好。”
你還好意思說我?李硯不可置信地看着榮武,心想這對兄弟八成是上天派下來專門克自己的。
……
說是行軍其實和探險差不多了,往南去皆是叛軍的地界,說不準哪裡就會有埋伏。
宋毅老練,挑了條險路,可仍是不放心,組了一個小隊,提前去探探敵情,其餘人便就地紮起營來。
“都誰去了?”李硯不敢面對榮文和秋言,便常來榮武這裡解解悶。
“榮文和秋言他們那個隊吧,”榮武一邊收拾自己的行李一邊答,“我聽楊天明說的。”
榮武話音剛落,有個小兵的聲音傳遍了軍營,“將軍不好了,我們中了埋伏了!”
榮武胸口忽然劇痛,他衝出營外,吼道,“榮文!”
李硯知道他兄弟二人之間有着奇特的感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榮文出事的話,那秋言!
那小兵斷了半隻胳膊,聲嘶力竭地講完這話立刻暈了過去。
李硯看到這幕,眼都紅了,捉起旁邊馬匹的馬繩就跳了上去,立刻朝秋言他們探路的方向飛奔。
許多兵士跟在他和榮武的後面,都是一臉驚惶。
等他們到了地方,卻發現此處半個敵軍都沒有,只剩下了自己人七零八落的屍體。
榮武眼睛瞪得渾圓,抖着身子從馬上下來,扒開一個又一個血肉模糊的身體,搜尋着榮文的蹤跡。
李硯還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怔怔地瞪着這場面發呆。
“快!看看還有沒有人活着,及時送到軍醫那裡!”宋毅的副官把命令傳達下來,衆人就都開始加入搜尋的行列。
“這!”一個小兵舉起手,“這個還有氣,來搭把手!”
李硯和榮武同時衝了過去……
已至深夜,山中總會傳來野獸嘶鳴的聲音,和悽清的月光相應。
李硯舉着火把,坐在那片浸染着鮮血的土地上。榮文被找到了,吊着半口氣,軍醫用上了猛藥,好歹把他的命從閻王爺那拖了回來。
而秋言,李硯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把那滑下來的眼淚擦了去。
沒有秋言。
那些活人裡沒有秋言,那些死人裡也沒有他。
李硯捂着臉,想着今天看過的每一張血跡肆虐的臉,每一塊鮮血淋漓的殘肢,都沒有秋言。
他的心中有悲有喜,喜在秋言還有一絲活着的生機,悲在不知秋言現在的境況是怎樣。
他的手指縫隙中滾落出混濁的眼淚,李硯啊李硯,連心上人都保護不了,你還有個什麼用。
李硯想着自己那點被宋文嗤之以鼻的小矯情,忽然很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這是戰場,能和喜歡的人並肩站着一天都是難得,何苦去琢磨那些有的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