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爛桃花與書法
林蕊蕊將這首詞上容易穿幫的“漢”改成了“洛”,“李將軍”改成了“林將軍”,全詩以非常濃縮的筆墨,描述了一場戰役的全部過程:第一段八句寫大軍出師,第二段八句寫浴血戰敗,第三段八句寫無奈被圍,第四段四句寫死斗的結局。各段之間,脈理綿密。
主旨是譴責在皇帝鼓勵下的將領驕傲輕敵,荒淫失職,造成戰爭失敗,使廣大兵士受到極大的痛苦和犧牲。暗諷如今在洛國不恤兵士的將軍們,同情廣大無可奈何的兵士,順帶還用最後一句點出追憶十幾年前的大英雄,林蕊蕊的父親林將軍。
林蕊蕊在心裡對原作者高適說了一句抱歉,事從權宜。
剛剛落筆坐下。
就聽見一位掌櫃站在旁邊喊道:“點到!”說完,很快就有幾位夥計過來收學子們寫下來的詩詞,學子們的表情大多都不是很好,詩詞詩詞,有意境,有體會,有感而發,才能寫出好的東西。這裡大多都是沒見過血腥場面的學子,詩詞又能發揮得多好呢。
林蕊蕊是最後一個落筆交上來的,自然擺在了第一面,而當高臺上的丁知府等人看到這篇《燕歌行》後,幾乎都是嗔目結舌,震驚萬分。
寥寥數百字,竟然有一股古樸的蒼涼的恨極不爭的氣勢撲面而來,“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強烈的悲劇的畫面感甚至讓一些沒有上過戰場的舉人老爺心中產生濃濃的痛。而“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這一句,更是讓幾位在官場上混得不如意的小官員產生了深刻的共鳴。自己這種小官在朝堂上不就是類似“戰士”這種小嘍嘍麼,權臣一句話,自己就要奮勇向前,高層博弈享樂,小嘍嘍拼命吃虧。
一邊看手中的《燕歌行》,丁知府等人一邊用驚詫的目光看着林蕊蕊,他們萬萬沒想到,林蕊蕊這個了不起的神醫居然對戰場也有如此心細如髮的體會,更爲絕妙的是,還用如此文采將它表達出來,這首《燕歌行》一出,絕對不僅僅橫掃蜀城的詩花會,只怕洛陽也無人堪能匹敵,幾天時間就會風靡洛國,再出一位文儒。
帷帽少年第一個開口讚道:“其詩多胸臆語,兼有氣骨。”
林蕊蕊下意識看他一眼,卻發現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開了腦袋。
緊隨其後,也有一些官員開始抒發自己的喜歡,一時間,這不像是考覈大會,反而像是品鑑名詩大會。
丁知府又細細看着字體琢磨片刻後,突然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這,這似乎是一種新的書法啊,行雲流水,雄強圓厚,似乎是從隸書演變而來,但味道大有不同……隸書蠶頭雁尾、而這種書法豐腴雄渾,隸書一波三折,而這種書法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
“丁老,你莫不是開玩笑的吧,字體哪有那麼容易推陳出新?!”
“我看看,我看看,莫不是被詩詞震得眼花了吧!”
“快給我傳閱一番!”
……
丁知府的話簡直捅了馬蜂窩,林蕊蕊的卷子迅速在每一個人手中細細觀摩,而高臺上那些考官們的動作與讚歎,讓四周的學子盡收眼底,學子們先是暗歎這次只怕遇到了勁敵,然後用羨慕嫉妒的眼神偷偷瞄了一眼依舊淡定的林蕊蕊,又同時低頭在心裡默默禱告,祈禱自己的試卷一定不要是林子墨先生後面的那一份,一旦對比太明顯的話,名次會變得很難看的。
“果真是新書法啊,而且行雲流水毫無晦澀,一看就練了很多年啊!”
“了不起,當真了不起,能脫離古之賢者的框架,獨創一家,這是何其的艱難與智慧。”
“今日僅觀摩一書法,值了!”
“林子墨,不如以後就叫林體吧!”
……
林蕊蕊聽了上面的討論,心裡忍不住囧了一下,真是對不住顏真卿大人了,雖然您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空,但顏體變成林體什麼的,還是令人有些羞愧的羞澀啊。
而高臺上的丁知府等人,見林蕊蕊依舊淡定自若無慾無求的表情,不由得高看一眼,有幾個不知道林蕊蕊身份的,直接起身想搶先一步抓住人才,卻都被丁知府給拉住了,嘀嘀咕咕一陣,在得知林蕊蕊那少上造的身份後,臉上盡是沮喪之意。
大夥將不再看《燕歌行》,開始閱讀其他人的詩詞。
就好像剛剛吃了一道絕品美味的佳餚,瞬間就要再去吃普普通通的白菜豆腐一般,實在是下不了筷子,丁知府等人心裡還在回憶那完美的扣人心絃的戰場,怎麼看其他學子的詩怎麼都覺得寒磣。
看看這個,典型沒有上過戰場啊!戰場哪裡有花園美酒給你休息啊!做夢!
看看這個,典型沒有見過血啊,還紅紅的很好看,好看什麼啊!看到就是一片毛骨悚然好麼!
看看這個,典型沒有見過伙頭軍啊,還大口肉大口飯的,不知人間辛苦啊,軍資哪有那麼多給將士用啊!
再看看這個,典型對實事一點都不瞭解,通篇就是鼓吹洛國的將領是多麼厲害戰役是多麼盛大,可最近根本就沒有什麼大勝仗!完全就是亂寫一氣!
忍着咆哮的怒火,勉強看完所有詩詞,衆人就事實性與詩文文藝性,認真分出個二三名,至於第一名不用懷疑,就是那個人了!
之後,高臺上的人再一次聚在一起,認真品讀《燕歌行》,慢慢回味起來。
沒有以前評委之間的爭論不休,是以,這次詩會的勝負出來得極快!
能得到邀請帖過來參加詩會的學子,沒有一個笨蛋,大家都是聰明人,從高臺上那些有頭有臉人物的表情也能看出,那位一柱香就快燃盡才動手的林子墨,肯定是寫出了傳世佳作,否則丁知府等人,也不會那麼快就將勝負分確認,留出時間,專門用來品味林蕊蕊那一副詩詞的美文。
學子們失落的情緒過去的很快,畢竟這次結果出來得太快了,根本沒讓他們好好醞釀一下緊張的情緒就結束了,所以他們現在滿心翹首以盼,到底是多麼厲害的佳作,才能出現這般橫掃之勢呢?!
唯獨一位坐着的青年恨得牙癢癢,正是故意將林蕊蕊的名字插進名單的吳永來,他原本是想要設計林子墨出醜,可沒想到卻讓她出了一個大風頭,此時只覺得氣得渾身都要不對勁了。
這時,那帶着帷帽的青年招了招手,一名登雲樓的管事立刻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附耳低語幾句後,那管事眼睛一亮,然後站在最前面說道:“這次的一二三名已經公佈了,由於第一名押韻非常,是一首樂府詩,正好又趕上了詩花會。所以登雲樓決定,一個時辰後,將由樂坊衆人與三位待選的行首一起演出這樂府詩,等到那時候再公佈第一名的詩作!”
登雲樓管事剛剛說完,不少焦慮等待的學子發出不滿的聲音:
“掌櫃子,這也太勉強了,我娘子還在屋裡候着等小生回去呢?”
“一個時辰也過於久了吧,不如先將詩作寫出來,讓大家品賞一番,再看錶演,豈不快哉!”
“登雲樓這麼做不厚道啊!”
……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是真正馬上起身離開的卻沒有幾個,理由很簡單,這一舉動徹底將他們的好奇心給調動起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爲了一首詩歌而特意排演,爲了一首詩歌特意推遲公佈最終花魁的時間啊!
登雲樓的後臺,此時三位不同樓的當家花魁正候在那裡,一位管事走了上來,笑眯眯地開口道:“這可是一手好詞啊,唱得好可是能紅遍洛國的!”
“掌櫃子!名滿洛國又怎麼樣,還不是供人玩賞的玩物!”弄畫有些不開心地開口道。
登雲樓掌櫃的臉瞬間拉得老長。
“誒誒誒……掌櫃子可別誤會,弄畫姐姐的意思是,保持一點閨閣少女的神秘矜持感更能吸引士子們的注意力,”最是圓滑的婉兒,嬌俏含嗔地瞪了管事一眼。
管事的頓時被婉兒這一眼給瞪得心酥了,暗道,既然入了風月場,那就得按照這裡的規矩來,風場女子嘛,幹嘛老端着一個閨秀大小姐的模樣,真是沒意思得很,還是明豔又魅惑的婉兒更吸引人。
“弄畫姐姐那話,小女子就不認同了,若是能得了貴人的眼,做個寵妾之類的,也不錯啊,”長得最嬌俏可愛不諳世事的雙雙,突然摸了摸自己的手指,說出這麼一段話。
弄畫有些嫌棄地看她一眼,蹙眉道:“就你?怎麼可能!”
“哎喲,我倒覺得雙雙小姐很有可能啊,”管事的突然笑了,晃了晃手中的白紙說道,“三位都是各樓裡面的當家花魁了,別的不說,名氣肯定是響徹蜀城的。比如,弄畫姑娘擅詩詞,婉兒姑娘擅琴藝,雙雙姑娘擅舞劍,舞劍啊!這一首《燕歌行》可不是最適合雙雙姑娘演繹麼!”
一邊說,一邊晃晃手中雪白宣紙,頗有深意地開口。
“怎麼可能!”弄畫突然提高嗓音說道。
衆人一愣,婉兒早看出弄畫對林子墨的態度很曖昧了,眼神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那位俊傑少年,少年起身時,她甚至還上前低聲道了一個萬福,偏偏人家沒理她,這不就戳中她的心窩了,所以剛剛纔會說出那般自暴自棄的話。
“呵呵,不管可能不可能,看看再說,看看再說,”婉兒趕緊說道。
雙雙清純的臉上露出一份自傲,當然,這種情緒轉瞬即逝:“嗯,拿來看看吧!”
管事的趕緊將詩詞讀出來:“……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聽到這裡時,三位少女迷人眸子已經漸漸被水霧朦朧,沉浸在林子墨的詩詞意境之中,三女也同時被詩詞文采震驚了。其中最擅長琴曲的婉兒已經開始低低跟着拍子,吟唱起來。
聽着婉兒不同以往的靡靡之音,這一次分明唱出了戰場的哀婉、兇悍與感慨。
弄畫看着眼中異彩連連的雙雙,吃醋道:“雙雙妹妹,姐姐都有點嫉妒你了哩!”
“姐姐呀,”雙雙嬌俏的眸子眨了眨,眼睛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詩已經放在這裡了,你們先準備,我還要去下面招呼貴客,只有一個時辰,抓緊時間啊,”登雲樓的管事見三女都明白什麼事情,就告辭而走。
而弄畫、婉兒和雙雙三人靜下心來,開始圍繞這首《燕歌行》現編歌舞。
……
……
寫完《燕歌行》後的林蕊蕊,直接往雅間前去。一路上又吸引了無數的注目禮,目光實在是太火辣了,隱隱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
“林公子,聽丁大人說您創出了新的書法,在下能否求個字!”一個學子突然紅着臉大膽地開口道。
有了第一個人開口,人羣的氣氛瞬間火熱起來,一個兩個都開始說話。
“林公子,一字一金,求林公子寫一首詩!”
“嘿,蘇員外,你也太奸詐了吧,這是打算順便騙一首詩啊!”
“林公子,在下是榆林書社的,不知能否拓印您的字體,裱起來,放在榆林書社的側屋展示?”
……
林蕊蕊加快行走的步伐,登雲樓走向二樓的樓梯口,大黑吊兒郎當地站在那裡,幫林蕊蕊擋住蜂擁而來想要詢問書法問題,討論詩詞的學子。
林蕊蕊順利地走向劉煜。
恰巧看見朱公子與身後的中年男子正在恭恭敬敬地拜見劉煜。
劉煜垂眉,根本沒有搭理,那兩人也不生氣,一臉恭敬地做完全套禮,突然,劉煜的眼神一亮,轉身,向外走去。
朱公子與他身後的男子還正奇怪呢,到底是何等人物能讓玉面閻王露出溫柔到驚喜的表情,順着劉煜的行走路線望去,原來站在路線盡頭的,正是一身儒雅裝扮,盡顯絕世風流的林蕊蕊。
朱雲鶴看到林蕊蕊後讚歎道:“沒想到林公子還是書法大師啊!”
林蕊蕊一愣,搖搖頭,說道:“不過是閒餘時間的揣摩之作,演變於隸書,大師什麼的還遠遠當不上。”
朱雲鶴更加高看林蕊蕊一眼了,年紀輕輕的,有了這麼大成績還不驕不躁,大有可爲啊。
這時,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中年,扯了扯因爲胖而箍得略緊的腰帶,笑眯眯地開口道:“這位就是新上任的林東家吧!”
林蕊蕊回頭:“你是黃家村的人?”
何家山有頭有臉點的人物她已經見全了,這中年人衣着光鮮,怎麼也屬於有點面子的人物,既然沒有看見,又用的是“東家”這個詞彙,應該就是隔壁黃家村的人了。
“不不,我並不是黃家村人,只不過我夫人是的,”中年男子笑得和彌勒佛一樣,“我一直是負責藥材生意的,不知林東家有沒有意向?”
中年男子以前一直是給蜀城的馮大夫供藥,可馮大夫垮臺了,他的藥材一下子就少了一個巨大的銷售渠道,爲了不讓收購的藥材爛在鋪子裡,只能去找新的銷售商!可還有什麼藥鋪能比林大夫的榮草堂更好嗎?!據說,榮草堂就快被蜀城狂熱的民衆給踩爛了!不管是病了還是沒病,大病還是小病的,整個蜀城沒有去過榮草堂的人,簡直沒有!
最可怕的是,一大羣人一涌而上,居然不爭不吵,排隊、買藥、問診,各個環節都非常的乖!
顯然,雖然沒有明說,但民衆潛意識裡已經把榮草堂當做神明的東西在對待!
本來已經有些厭倦那個不下蛋的婆娘,可自從知道她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後,中年男子的腦子又活泛起來,這不,打聽到林蕊蕊的消息,立馬就藉着與朱家二公子的一點生意上的關係,厚着臉皮默默地就跟過來了。
“這個啊,”林蕊蕊認真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榮草堂的事,都是管事的做,我並不打理。”
中年男子臉上露出一點鬱悶,雖然對這個答案並不奇怪,但還是有些失望。
“不過……”
中年男子的臉上的表情立刻活躍起來。
“只要你供的藥材不錯,不用擔心榮草堂吃不下,”林蕊蕊淡定地開口。
中年男子大喜,他也沒想過能談成獨家供應,只要對方答應願意收貨就行了,誰讓那個馮大夫坑爹的要了那麼多藥材,結果卻突然人都不見了!
中年男子連連點頭哈腰,然後諂媚地說道:“林神醫,真是或菩薩再世,萬分感謝萬分感謝了,正好從洛陽來了一個新的小戲團,他們的表演挺有新意的,我去請他們,去請……”說完,立刻就屁顛屁顛地跑下樓。
卻在下樓時,差點撞上幾位小姐,聽着丫鬟們在抱怨,中年男子也沒有生氣,一邊道着歉,一邊繼續向外面跑去。
這時林蕊蕊才發現,原來差點被撞的正是朱雲鶴的妹妹朱馨兒,只見朱馨兒轉過頭來,神色複雜地看着林蕊蕊,她身旁站着玲瓏,此時玲瓏正一臉驚喜地看着林蕊蕊,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咯咯,林公子也在這裡嗎?”
林蕊蕊對上她的眼睛,粗看純真無暇,細看滿是算計,有些無趣地點點頭。
“林公子,上回真是失禮了,”玲瓏婀娜多姿地走過來,“還要謝謝你幫忙拿風箏……”
林蕊蕊及時冷淡地打斷他:“是黒六拿的。”
“……唔,”玲瓏一時間有些無措,最後還是尷尬地笑了笑,“這,這不是一樣麼。”說着,她又向着林蕊蕊靠近幾步,保持着恰當的距離,又能讓林蕊蕊看到她低頭的那一抹風情。
林蕊蕊嘴角抽搐了一下。
剛想說話,卻聽見旁邊磁沉的嗓音響起:“不一樣。”
原來是劉煜走過來幾步,他的視線只是平平淡淡地瞟了玲瓏一眼,只是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瞳孔裡滿是看屍體的神色,又彷彿是看到什麼不潔的垃圾一樣,氣勢極端壓人。
玲瓏嚇得臉色蒼白,深嚥了一口唾沫,她還是捨不得就這麼放棄林蕊蕊這麼明顯的潛力股,忍不住繼續道:“林公子,我願爲奴爲婢伺候您,我……”
朱雲鶴在玲瓏開口的那一瞬間就知道要糟糕,果不其然,劉煜渾身突然爆發出極其可怕的氣勢,深邃的黑瞳又給了玲瓏一個眼神,嘴巴微開,不,是朱雲鶴分明從嘴裡看出是一個“殺”字。
雖然朱雲鶴不怎麼喜歡妹妹的這個閨蜜,但這人好歹是他們朱家帶出來的,萬一死掉了,哪怕只是一個庶女,他們也不好和洛陽的陳家交代啊!陳府頭上還有一位皇太后罩着呢,這可是皇太后兄弟的後人,是外戚,竇太后又是那麼一手遮天的牛人,惹不起啊!
不行,還是得把這個惹事的姑娘儘量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