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林蕊蕊,直直的專注地盯了她一會,片刻後,低沉的猶如大提琴拉響般磁性的嗓音響起:“蕊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林蕊蕊沒有回答。
頓了頓,劉煜似是放下擔子又似是有些自爆家底般說道:“那人,嗯,想讓你做我的夫子!”
夫子?!
這不就是老師的意思嗎?!
林蕊蕊的臉皮瞬間就抽搐了,她看向劉煜,分明從他的雙眸中看出極度的鬱悶,片刻,壓抑着笑聲說道:“這事,小生自認是做不到的。劉公子才富八斗,學富五車,乃天上文曲星下凡,完全就是溫良恭儉讓的典範人物,如此俊傑人物,小生哪敢就任夫子一職。”
劉煜擡眉,溫良恭儉讓這種形容詞來形容他真的好麼,他可是洛陽小兒聞聲止哭有“玉面閻王”之稱的人,雖然都是讚美的詞彙,但真的不是反諷嗎。
說實話,劉煜是真的沒有想到,剛剛抵達蜀城的地界就會收到自己父王的來信,通篇也沒個解釋,只說在蜀城發現一位極其有才的人物,命他拜其爲師,更加重要的是,父王這個傳信似乎不僅僅是給了他,幾乎是所有的皇子都收到了一份一樣的傳書。
這裡面的含義就值得玩味了。
這也註定了他不能將這件事含糊過去,因爲一旦他置之不理,說不準其他皇子會乘虛而入。
劉煜看了一眼冷着臉的林蕊蕊,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一點:“蕊蕊,我是誠心誠意的!”然後他的衣袖往後面一甩,正好用尾風掃掉了一堆箱子上面的麻布,只見層層疊疊的金銀珠寶,錦衣首飾露了出來。
那裡面的金光熠熠差不多能閃瞎人眼。
林蕊蕊嘴角抽了一下,這位還真是認真啊,居然還帶了豐盛的拜師禮,不過能命令這種活閻王一般的人的身份,嘖嘖,怎麼想都只有萬人之上的那位了。該怎麼說尼,該說自己一不小心就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詞了麼……
“可我沒什麼能教你的,”林蕊蕊雙手抱胸,哪怕知道對面是什麼樣的人物,她也不想妥協。
“沒關係,你只要是我的夫子就行了,”劉煜低沉的嗓音慢慢悠悠地說着。
林蕊蕊聽得渾身一個激靈,這種把我的夫子,念得猶如是我的夫人那般自然曖昧,相信是個人都會覺得雞皮疙瘩一身受不了。
見林蕊蕊沒有說話,劉煜又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開口道:“蕊蕊,雖然你是公子打扮,但你莫要忘了,你終歸是小姑娘,名聲還是很重要的。”
“?”林蕊蕊略有些疑惑地歪歪頭。
“你與朱二公子很熟?”劉煜又一次提醒,眼中閃過一絲紅光,“蕊蕊,我記得軍師賭約裡還有一條是不能讓其他人發現你的身份吧。”
林蕊蕊這下了然了,只怕是那個都沒有傳出蜀城範圍的“藍顏禍水”,突然一下又想起當初任由流言發展時心裡涌現出來的不良感覺,原來,原來根源是在這裡……該說,直覺還真準麼。
她的嘴角忍住抽搐,認真說道:“純屬病患與大夫的關係。”
劉煜稍稍安下點心,然後又補充道:“即使如此,任由外面那些流言終是不妥的。”
林蕊蕊嘴角抽搐了一下,已經懶得回話解釋。
她四下看了看,想起自己的功德值,突然覺得面前這人是個極好的幫手,便道:“於理論之間我是沒有什麼可以教導的,不過我這裡有一物,可使你的位置獲得徹底鞏固,你要不要學!”
劉煜挑眉,頓了頓,緩緩開口道:“莫非是能高產的種子?”雖然高產的農務確實能讓他加分不少,但肯定是達不到徹底鞏固的,蕊兒雖然聰慧,但終究是是女子,眼界淺了點。
林蕊蕊搖搖頭,然後對他招手道:“隨我來。”說完轉身,站如青松地往外走。
劉煜頓了一下,實在被林蕊蕊那宛如招寵物的態度給愣住了,好一會纔跟上去,走了沒幾步就看見大黑正低着頭,肩膀聳動地跟着他,毫無疑問,他肯定是從哪些地方看到了。
不過林蕊蕊的身影已經走得快看不見了,劉煜懶得計較大黑的失禮,趕緊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他隨之來到一片竹林。
竹林或許不太正確,這是一處被砍伐過的竹林,入目的都是短短的半截竹棍。而林蕊蕊所站的正對面的地上擺着數十個滿滿當當的面盆,裡面是略黃呈白的東西,此時的林蕊蕊正伸手在盆子裡戳了戳,片刻後,露出滿意的表情。
劉煜細細看了一會也沒發現盆子裡到底裝着什麼。
“你過來,”林蕊蕊又一次衝劉煜招招手。
劉煜再次被這理所當然的態度給愣住了,片刻後,纔在大黑驚詫的目光下順從地走了過去,說道:“這是何物?”
“曬得差不多的紙漿,”林蕊蕊說道。她心裡也有些驚喜,明明是五日前臨時想起要造紙,然後將製作的方法寫着遞給崔嬤嬤,也只隨口吩咐了一聲,沒想到還真將其搗鼓出來了,這紙漿白白的略泛黃,成色還是很不錯的。
“紙漿?”劉煜向來肅穆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沒錯,紙漿,”林蕊蕊重複了一遍,然後又道,“不知你是否覺得簡牘實在是太沉重太繁複了?往往一篇著作就需要一輛牛車來拖運。若是出行時想要翻閱典籍,要麼就得耗費大量人力去搬運,要麼就只能借其他人的竹簡翻閱。”
“嗯,沒錯。”
“可這裡有一樣物品,它的一篇文內容,只會有薄薄的幾頁紙,如果你想看,你可以輕鬆帶在身上,隨時翻開隨時閱讀,”林蕊蕊繼續說道。
“你的意思是……”劉煜漸漸有些明瞭林蕊蕊的意思了。
“正是你所想的,紙張出現的意義非凡,其一,它能更加的方便成爲文字的記錄傳承者,因爲攜帶方便,其二,能讓更多人學習到知識,皇帝陛下不是想要施行科舉平衡世家嗎,它的出現絕對能讓平民中出現一大批優秀的人才,其三,它對促進洛國文化的發展有顯著的意義,其四,它的造價與方式都很簡單很便宜,”說到這裡,林蕊蕊看着望着木桶沉吟的劉煜,最後一次加重砝碼,“最重要的是,陛下絕對會看重獻紙的人。”
劉煜眼神深邃地看着林蕊蕊,頓了頓,說道:“你想要什麼?”
林蕊蕊淡淡地看着他,說道:“如果我的要求是,你這輩子都不出現在我面前?”
此話剛落地,大黑立馬無語地看着林蕊蕊,這要求雖然是很簡單,但主公一定不會同意。
劉煜只是直直的正經的看着林蕊蕊,片刻後,脣角勾起一抹薄薄的微笑,妖孽無雙的魅力瞬間爆發,整個人欺身而上,趁着林蕊蕊怔愣的時候,右手輕輕的迅速的附上她的臉頰,食指勾住她的髮絲繞了幾個小圈,側臉,溼熱的氣吐在她的耳垂邊,激得林蕊蕊身上涌起一層雞皮疙瘩。
“不行呢蕊蕊,你是我的,”劉煜低沉的嗓音彷彿在說一件命中註定的事情,篤定得讓在場兩人都愣住了。
“咳,”林蕊蕊低咳一聲,想要避開劉煜灼熱的視線,偏偏她的頭髮被纏住了,身體動都動不了,可劉煜此時的氣場實在是太過強大,宛如一隻已經鎖定單爪按住獵物的猛獸,這實在是讓林蕊蕊不自在透了,面色有些黑地說,“公子貴爲君,還請自重。”
“哦,可我算不得君子呢,”低沉的嗓音沙啞着。
“是麼,”林蕊蕊猛地運氣《玉女仙醫》然後一腳狠狠地踩在劉煜的腳背,惹得他倒抽一口涼氣,手指散開的那一瞬間,全身往後面一避,徹底躲開劉煜的禁錮,開口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你就是這麼對待父的?聖人言,不可忘!”說完,林蕊蕊警惕地看着劉煜。
劉煜不知聯想到什麼,臉色變得深黑,周身的氣場卻沒有一開始嚴厲,也沒有繼續逼迫宛如炸毛小貓一般的林蕊蕊。
“噗~”不遠處飄來幸災樂禍的低低噴笑聲,不過因爲一男一女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所以沒有發現被人偷偷圍觀了。
“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實在被劉煜那絕世兇獸一般的兇悍氣場卻用受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林蕊蕊偏了偏腦袋,指着地上的紙漿說道,“先來看看這些泡料。”
“泡料?”暫時先放過林蕊蕊,劉煜呢喃着這個新詞彙。
“嗯,正是泡料,現在市面上的竹簡不但重而且還不方便保存,很容易就會被損壞,於是我就思索着,如何能做出又薄又白且便於書寫的東西,多番摸索之後才弄出紙張,以後儒生求學,或者大儒講學,再也不需要隨身帶着幾百上千斤的竹簡外出了。”
“又白又薄便於書寫?”劉煜一下子被勾起了興趣,“你說的這玩意,真有那種功能嗎?”
林蕊蕊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到自己的袋子中,實在是用意念進入空間然後從中抽出一張空白的質量最挫的紙,然後將它拿出來遞給劉煜,說道:“喏,成品大概就是這樣子。”
劉煜有些怔愣地接過又白又薄的紙張,用指尖多番摩擦了幾下,手感不錯,上下左右翻看了一番,突然對不知從何時起也湊過來的大黑說道:“去,準備筆墨。”
“喏,”明白劉煜這是想要試驗紙張的功能,對此也抱有極大興趣的大黑趕緊飛身離開,甚至還用上了輕功,不一會兒,硯臺與毛筆就被大黑火速地送過來。
劉煜看了林蕊蕊一眼,低啞性感的嗓音響起:“蕊蕊,我給你研墨可好?”妖孽無雙的面容深情地望着,深邃的眸子含着莫名的情愫。
哪怕是再怎麼不被美色誘惑,林蕊蕊同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裡也在琢磨,這人前後的態度變化也太大了吧,趕緊從大黑手裡搶過硯臺,說道:“咳,嗯,我寫。”
劉煜滿意地收回視線,然後伸出手,陽光下,骨骼分明又白皙晶瑩的手指,慢慢轉動着研石。林蕊蕊站在一旁,見墨水出現後,沾上,然後在白紙上揮斥。
站在原地的大黑差點沒被主公的行動雷得吐血,有沒有必要這樣子!主公,你曾經翻手雲覆手雨忤逆者死的氣場呢?!現在居然連美男計都使用出來了!使用美男計也就算了,可你使用的目的居然是爲了給美人研墨服務,這樣子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太掉價一點啊!就算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主公你也太折腰了吧!
可惜這種想法也只敢在心裡嘶吼,大黑還是明白的,主公人沒變,依舊是那種暴戾無雙,只不過,當面對的人不同時他的態度也不同了。
“蜀人以麻,閩人以嫩竹,北人以桑皮,剡溪以藤,海人以苔,浙人以麥面稻稈,吳人以繭,楚人以楮爲紙。”精美娟秀又大氣的楷體流暢而出。
“這般造紙的方式真是聞所未聞,若真能成事,蕊蕊定能青史留名,”林蕊蕊書寫完畢,劉煜拿着薄薄的白紙,字跡很清楚,沒有滲透,拿起來很輕便很薄,作爲聰明人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價值,再次看向林蕊蕊時劉煜感慨道。
“呵,其實也是偶然發現,”林蕊蕊謙虛道。
“哦?敢問蕊蕊是如何發現的?”劉煜看了看紙,然後饒有興致地看着林蕊蕊。
“其實這真的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劉公子是知道的,竹子是專門用來製作竹簡的,而爲了製作竹簡,竹子會被削平,會被打磨,會有很多沉澱物與漂浮物出來,有一日,崔嬤嬤命人制作竹簡時,看不得碎末在院子裡飄蕩,遂喚人將他們收集在一個盆子裡,只等收集滿了就去倒在池塘裡面。這樣倒多了,很久之後再去看就會發現池塘上面浮了一層灰白的東西,成塊成塊的,雖然不結實。”
林蕊蕊說到這裡繼續到:“我看到後便覺得很稀奇,命崔嬤嬤將它們又一次撈上來,然後就放在附近的石板上。大約過來十來天再來看的時候,石板上結成了一張薄薄的乾燥易碎的東西,正巧當時硯臺在身邊,我就弄了一下墨汁放上去,發現雖然有點浸,但也能看出是什麼字。至此我突然靈光一閃,將石板上曬乾的竹子與池塘中的竹子沫一同撈起來,放入桶內與石灰一道蒸煮八日八夜。然後取出,再一次的將它們打爛,形同泥面。之後蕩料入簾將被打爛之竹料倒入水槽內,並以竹簾在水中蕩料,竹料成爲薄層附於竹簾上面,其餘之水則由竹簾之四邊流下槽內。最後便覆簾壓紙然後將簾反覆過去,使溼紙落於板上,即成張紙。如此,重複蕩料與覆簾步驟,使一張張的溼紙疊積上千張,然後上頭加木板重壓擠去大部分的水。又經過一兩年的改進,才弄出瞭如今的紙張。”
“居然是這樣?那造紙的原料就是竹子嗎?”劉煜突然有些佩服眼前的女子,這般的觀察力,化廢爲寶的能力,越來越不想放手了。
“不不不,我不是說過了麼,一兩年的時間足夠我改進了,”林蕊蕊摸了摸手上白皙的紙張說道,“畢竟竹子製作的紙張還是有些乾燥發黃,不是很好用,而且如果想要整個洛國普遍使用的話,竹子的造價還是太高了一點。”
“哦?那你還用什麼改進了?”劉煜饒有興趣地看着。
大黑也不再關注自家主公與林蕊蕊的八卦,轉而認真地看着林蕊蕊,能毫不在意的獻上如此的至寶,細微處將東西發揚光大,不同於月前林蕊蕊對軍事對軍資此時此刻,大黑才真正認可了林蕊蕊的能力,也默認林蕊蕊有站在自家主公身邊的資格。
“很簡單,既然都是漂浮物,那就從水上漂浮物下手,”林蕊蕊微微笑了笑,“劉公子過去乘船或者踏青的時候,難道沒有注意到河流湖泊中經常會有團狀的漂浮物嗎?”
劉煜下意識地點點頭。
“這些團狀的漂浮物都是百姓們在漂洗衣物,絲、漁網等以及上游的草木混合一起,然後在河道中經過川流不息的河水沖刷後形成的,這些東西挑起來曬乾後,和竹子一樣,同樣能在上面寫東西,更加好的事,它的重量比竹子輕,而且顏色更白,所以,便萌生改良的念頭。”
“你,真的,很不錯,”劉煜又摸了摸紙張,然後看着林蕊蕊,沉吟片刻後說道,“這造紙術,知道了除了你還有誰?”
“嗯?也就我和崔嬤嬤,也許還有一些工匠吧,怎麼了?”林蕊蕊疑惑地反問。
劉煜眼中閃過一絲晦澀,氣定神閒:“此乃國之重器,萬萬不能泄露出去。”
然後看向站在一旁的大黑說道:“去,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大黑畢恭畢敬答道。
“等等,”林蕊蕊出聲,也許是她的語氣太過堅定,大黑下意識的就聽令站住了,林蕊蕊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劉公子,你該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
“……”劉煜看着林蕊蕊,“只有屍體才能保守秘密!”
林蕊蕊心下一驚,爲古代的草菅人命,如果劉公子是在其他地方大開殺戒,說不定林蕊蕊只會冷眼旁觀,可若是有人因她無辜而死,林蕊蕊爲人雖然冷漠,但也不至於這般無情。
林蕊蕊蹙眉道:“劉公子,你不覺得這種做法太浪費嗎?”
大黑詫異的睜大眼睛,暗道,這小姑娘還真是學不乖,明明應該從剛剛的命令看出主公是怎樣的人了,偏偏還要出言反駁。
“嗯?”低沉猶如大提琴的嗓音響起,原本以爲會聽到婦人的軟弱求情之言,沒想到林蕊蕊一開口說的是
浪費?劉煜眼睛微眯,淡淡地聽着。
“沒錯,造紙術是國之利器,必須要保密,但是,造紙的過程總不能是你或者我去製造吧,總需要造紙的工匠吧,劉公子,既然都是需要工匠製作,你有必要在這裡殺了幾個熟練的工人,然後到別的地方去應徵一些不知道如何製作的工匠,花大量的時間教導一番,這不是浪費是什麼?”林蕊蕊說得一副完全爲劉煜好的模樣。
“你是爲我好?”
“當然是爲你好!”雖然覺得這話有點曖昧,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
劉煜眼睛眯了眯,突然,冷漠的臉上勾起一絲弧度,然後暢快的笑了起來。
這笑聲大約持續了十幾秒鐘。
最後在大黑驚悚的視線下,劉煜看向林蕊蕊詫異的眸子,低沉沙啞的嗓音響起:“蕊兒,你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似是嘆息般的呢喃從妖孽無雙的青年男子嘴裡透出,他的雙眸淡淡地瞥了大黑一眼,“大黑,聽蕊兒的吧。”
“是!”大黑低頭應道。
心底泛起驚濤駭浪。史上居然真的存在能讓主公改變主意的人,居然真的有人能一句話就改變生死命令,明明曾經也有不少人利用典故等拐彎抹角的方式勸諫過主公,但主公的態度向來是將勸諫的人連同一開始的人一起殺掉。久而久之,再也沒人敢忤逆其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