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江滾滾東流,匯入東海,將大晉朝一分爲二。
其支流洖水、澮水在東南之地的吳中平原散開,水系繁茂,共同交織出了一片膏腴之地,蘊養了無數代人。
可天地有德,人的私慾卻是無窮,一些人丁興旺的人家,漸漸強盛起來,仗着人多勢衆兼併土地,買賣戶口,形成了半奴隸半封建地主豪紳層面的階級。
而此階級的代表有六個大家族爲最,分別是沈、符、曹、元、錢、虞六家,被人稱之爲吳中六虎。
且這個階級還在不斷的充實龐大,以致有人言,整個吳中之地只此六家,其餘不過這六家奴僕佃戶,可見其勢力之龐大。
其中吳郡沈家更是六虎之最,號稱擁有良田十萬頃,佃戶百餘萬,儼然是一個小型國家,而此時沈家的家主沈伯言,卻被一三旬美婦直指鼻子破口大罵。
“沈伯言,你就是一個窩囊廢,自己兒子成了這個樣子,連個屁都不敢放……那可是你嫡親的兒子啊……你就這麼一個嫡親的兒子,你百年之後偌大的家業誰來繼承,難道靠那兩個庶出的下賤胚子嗎……我算是看出來了,左右你們沈家是嫌棄我們孃兒倆了,好,我明日就帶着軒兒回令居,不受你沈家這閒氣……”
她一邊哭,一邊罵,足足一個時辰,最後實在是倦了才被一羣丫鬟扶了下去。
原本面色木然的沈伯言緊緊的捏着拳頭狠狠地砸在身邊的小几上,一把將小几砸的四分五裂。
這小几乃實木所制堅固異常,一拳能將之打碎,絕非凡俗。沈伯言看着體型欣長,卻不算強壯,卻是不想竟有如此爆發力。
讓坐在他下首的幾人看的眼皮直跳。
一年歲三十上下的青年人,滿臉和氣地道:“大哥何必動怒,大嫂也不過是心憂軒兒傷勢,才口無遮掩。”
沈伯言冷哼一聲不吃這套,平日裡也就算了,可今日這女人當着衆兄弟的面讓自己下不來臺,以他向來沉穩的性格也不免沒好氣道:“都言令居曹氏書香名流,卻教出這麼個潑婦,也需怪不得僑民視吾等若南蠻。”
他這本是一句氣話,卻不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右側下首坐着的一位矮壯漢子聞言臉色立刻不好,甕聲甕氣地道:“令居曹氏與我沈家世代聯姻,親若一家,而僑民不過是失了北地的喪家之犬,卻來我吳中指手畫腳,外人不明所以就算了,大哥作爲我家家主,怎能胳膊肘往外拐?”
沈伯言聞言臉色立刻不好,他少年掌家,權威自用,向來說一不二,可偏偏在僑民一事上,家中多有異議之聲。只看老三發聲之後,這廳中多是躍躍欲試的面孔就知道,家中之人是不滿久矣。
可偏偏這件事又牽扯甚廣,自己不可能以家主威嚴將之壓下。
因此只能好言道:“叔同,軒兒是我的兒子,他被人打傷,我能不心疼嗎?可如今形勢,南北交合是大勢,大勢不可擋,總需要隱忍一二……”
“好了,”他陰着臉一揮手,直接壓下了沈叔同和幾個想要出聲反駁的家中族老,這要是議起來就是沒完沒了,還不如再次展現一次自己的乾綱獨斷,於是總結性地道:“軒兒這件事就議到這裡吧,我自會給家裡一個交代,現在就這樣,都散了。”
說完,他也不管其他,直接起身離開,只留下衆人面面相覷。
沈叔同愣了愣,接着大怒:“大哥這是什麼意思,沈軒的確是他的兒子,可也是我侄子,更是我們沈家的少主,他被人打成這樣,這是在打我沈家的臉,這件事絕對不能就這麼算了,查,一定要一查到底,我要親手將兇手正法……”
他在這大發雷霆不說,可沈伯言治家還是有一手的,從者寥寥,場中大多數人面色詭異,再加上一些牆頭草,大家悄悄退場,一場族議就這麼不了了之。
沈家族地,一處裝飾華麗的院落之中,丫鬟婆子來來往往的不下幾十,熱鬧非凡,直到子時才逐漸安靜下來。
正房之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面無血色的躺在牀上,牀簾遮掩,若隱若現的能看見外面跪着的四個丫鬟,她們側着耳朵聽着簾中動靜,隨時準備上前服侍。
不知過了多久,那牀上少年緩緩的睜開雙眼,他擡起一雙白嫩的雙手看了看,頭腦還有些恍惚:“我,我是沈軒?不,不對,我是陳安。”
猛然間他雙目一凝,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那日他一步踏入了這方世界,就想着尋找這方世界與器物相合的方法,以用來做參考,但又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被別人發現,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於是就想了個點子,找一將死之人,用血月弧光斬的特殊性質,替代其身份,在這個世界先站穩腳跟,再徐徐圖之,反正他有百年時間,也是不急。
而之所以找將死之人,則是爲了少沾因果,到了他這個層次,不得不開始注意這些東西,不然一個不小心被命運纏身,就會有莫名其妙的劫數降臨,此等規則並非這方世界特殊,而是萬界皆然。
由是他開啓燭光照影術,照出眼前中原大地的所有將死之人。
這個數量就龐大了,可供陳安隨意挑選。
這裡北方似乎在戰亂之中,陳安意圖以修養爲主,自然不會去選,南方窮山惡水,他也看不上眼,所以也排除掉,西域東海具都人煙稀少,也非善地,所以挑來挑去,就選了這吳中之地。
可這吳中之地地域廣大,人口千萬,每日將死之人也是不少,陳安爲了安穩,盡選富貴人家,所以挑着挑着就選到了這沈家嫡子沈軒的頭上。
之後就是施展替命之法。
說起來這沈軒就是凡人一個,以陳安的手段對他施展替命之法,那是相當的簡單,只要血月弧光斬斬出,勾連其命運絲線再纏繞在自己身上就行。
等到不需要之時,這凡人的命運絲線細若蛛絲,隨意抖落就行,不沾半點因果。
只是當他真正拔刀向那將死少年斬去時,卻是出了點意外。
或者也不能說是意外,而是他太過心急,也太過囂張,全然沒有顧忌自己的真靈之傷。但凡感覺不適就是一道欺天瞞地法壓下,然後一路征戰破界到眼下。
期間各種神通妙術施展不盡,就像是從未受過傷一樣。
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他的傷勢累次擠壓終於是積重難返,在他最後揮出一記血月弧光斬時,再也壓制不住,連欺天瞞地法都沒有辦法,就這麼昏迷了過去,再醒來便是眼前這番場景。
想到這兒,陳安嚇了一跳,連忙查看自身情況,發現自己還是陳安,沒有真正變成沈軒,僅僅只是替代了他的命運,不由長舒了口氣,想來最後那一刀血月弧光斬還是成功了。
接下來他開始查看自己的傷勢,真靈之傷沒有欺天瞞地法的控制,確實加重了不少,但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之後只要注意靜心修養就行。
自身實力影響也不大,就算顧及真靈的傷勢,也能施展出碧落天的實力,在這麼一個靈氣貧瘠的凡間界中,面對最強不會超過化神期的修士絕對足夠使用了。
看來這次傷勢爆發致使昏迷,也沒有影響太多,第一次使用這種替命之法還算是順利。
就在他放下擔心,準備作爲凡人好好睡上一覺時,目光忽然一凝,竟看到了一根極細的絲線一頭黏在自己的身上,一頭連接到無窮遠處。而看其連接的方向,竟然是未來。
怎麼可能?
血月弧光斬一刀斬下,現在斷裂,只承過去,不涉未來。
也就是說,他只承因,不涉果。
那怎麼會有一根絲線連接到未來?莫非這就是自己那一刀的不淨之處?
陳安也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了,瞬間鎮靜了下來,並且按捺住了想要再次揮刀,將這根絲線斬斷的衝動。
傷勢已經爆發了一次,若擅自動刀再加深傷勢,不知會生出什麼變化來,上次是幸運,這次就未必了。且一根絲線而已,未必就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大不了幫其完成這個心願,想來以自己碧落天的修爲應該也不會費太多的精力……
他腦海中念頭電轉,瞬間就決定,還是先看看,沈軒的這個願望是什麼。
由是陳安的思感順着那根絲線開始往過去回溯。
沈軒總共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因此並沒有回溯多遠,大概是十年前的樣子,陳安眼前就出現了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她笑顏如花,映照在春日的陽光中分外溫暖:“軒哥哥,我們長大後再見啊,到時候我一定嫁給你……”
陳安一陣無語,承接沈軒的命運軌跡,自然也大概看過他的人生,知道這就是個花花公子,不學無術的貨,十四歲就會逛青樓了,這兩年來更是越發過分,迷上了**,破家無算。要不是年歲尚下,時日尚短,絕對是一顆社會毒瘤。
他這次身死,也是因爲與一僑民爭風吃醋,被對方捅了一刀。
當然以陳安所見,這其中還有其他的原因,但總歸是這人名聲太爛。
可就是這麼一個爛人,臨死前念念不忘的卻是這麼個約定,也不知該說他是個癡情的種子呢,還是該罵他一句色令智昏。
陳安目光閃爍間最後還是決定看看這絲線延展到未來的模樣,決定要是不難就幫他完成,也算是做了一樁善事,可若是還有其他什麼意外,哪怕拼着再次沉睡也要用血月弧光斬將這絲線斬了,以免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