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道不同,不相爲謀
母儀天下……
陸浩然對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夏初一原本還能夠裝傻打哈哈,這會兒卻是萬千思緒如同打了結的亂麻,混亂成了一團。
看着那雙眨也未眨、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只覺得那眸中的墨黑,比那無盡的黑暗更讓人恐慌。
她恍了下神,隨即連忙地將頭偏向了一邊去,撇嘴道:“母儀天下有什麼意思?我若真有那野心,當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君臨天下不是更有意思嗎?”
陸浩然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神色愣愕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地垂了眸。
“站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註定要比別人更加寂寞孤獨,更加強大睿智,更加能夠忍受常人所不能夠忍受的一切,你一個女子,何苦?”
夏初一聽見這話頓時笑了:“所以我對君臨天下沒什麼興趣,更遑論母儀天下了。”
“那不一樣。”陸浩然突地擡起頭來,想要伸手抓住夏初一的手,卻被她輕輕巧巧地躲過了。
他愣了下,旋即像是沒事兒人似的,不用聲色地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初一,你相信我,那不一樣。若你肯站在我的身邊,我必定會護你一世周全,沒有人能夠讓你任何委屈。”
他就那麼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那帶着淡淡金絲的眸子在橘色的燈光之中很好看,眸中的神色也很認真。那曾經看起來木然的一張臉,如今竟變得越發地有棱有角,似乎正逐漸地蛻變成另一個人。
夏初一沉默了好半晌,才悠悠地開了口:“陸師兄……”
“嗯,我在。”陸浩然連忙應道。
夏初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瞼一掀,眸光之中的那抹閃爍已然全無,變成了那亙古不變的堅定和篤然。
“陸師兄,謝謝你那麼看得起我,也謝謝你那麼久以來,暗中對我的手下留情。但是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我能說的,也只是個對不起。”
夏初一說完起身欲走,可是纔剛剛動作,就見陸浩然懷中的那隻黑貂身上開始冒出淡淡的黑色霧氣來,逐漸地朝着屋中四處瀰漫。
黑霧正中,那黑貂渾身那油光滑亮的黑毛炸開,一雙和陸浩然極爲相似的眸子緊迫盯人。
她身形頓了頓,就在這猶豫的片刻間,她再想動,卻怎麼也動不了了!!
陸浩然垂下眸看着懷中的黑貂,眸如深冰:“我給了你最好的選擇,你不該拒絕的。”
夏初一渾身集中精力暗自凝力,面上卻是不屑地冷笑一聲:“你怎麼就知道那個選擇是最好的?首先我不確定最後鹿死誰手,這天下輪不輪得到你坐還是個未知數。其次就算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又怎樣,所有的命運不過是你一句話,就好像是這會兒被囚禁的衛後,還不是和皇帝青梅竹馬伉儷情深?最後……”
她頓了頓,擡起頭來看向那隻黑貂,咧開脣笑了笑。
陸浩然每聽着夏初一說一句臉色就黑沉了一分,聽到最後,他直接地不想再聽下去了。
可是鬼使神差的,他還是開口問了她:“最後什麼?”
夏初一在陸浩然愣愕的目光之中,伸手端過桌上的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茗茶,這才擡眼輕瞥了他一眼:“最後,誰着了誰的道還不一定。”
陸浩然看着能夠活動自如的夏初一,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這會兒也是吃驚不小:“你怎麼會……”
夏初一勾起脣一臉笑眯眯的模樣,歪着頭看向陸浩然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不諳世事的調皮少女。
可是從她嘴裡出來的一字一句,卻是那般地讓人冷徹心扉:“因爲你不如我。陸師兄,你連我這麼一個弱女子都對付不了,殺伐萬千奪取天下,這對你來說太有難度了。”
陸浩然被噎了一下,他懷中的黑貂卻一下子跳到了桌上,在她的面前走了一圈,以一種很是怪異的語調開了口:“你是飄渺神域六大隱族的人?”
夏初一聽着那嘶啞的聲音,感覺就好像是光腳在石子路上走一般難受,頓時有些受不住地在椅子上磨蹭了兩下,頗爲不爽地道:“什麼飄渺神域,聽都沒聽過……”
“她是光州鄴城人,原本是一個小家族的庶出九小姐,後來反了家族一個人出來闖蕩,應該不可能是六大隱族的人。”
陸浩然將那黑貂抱了過去,湊到它的耳邊輕語,那些話卻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夏初一的耳朵裡。
那黑貂眼神不善地看着夏初一,語帶狠厲地衝陸浩然道:“殺了她!我聞到她身上血的味道了,不管是不是六大隱族的人,都殺了她,決不能留後患!”
陸浩然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
那黑貂頓時炸毛,有些抓狂地道:“你居然不聽我的話?”
“你的話對我而言是參考,我有我自己的思想,不會什麼事都聽你的。”陸浩然不管黑貂那拱起的後背炸起的黑毛,他輕輕地撫摸着它,面上毫無表情地道。
“你會後悔的!”
黑貂惡狠狠地拋下一句,隨即轉過頭來,眼神“唰”地落在夏初一的身上,一身結實的肌肉全部調動起,竟好像是要準備着親自撲過來似的。
夏初一清清楚楚地聽着這一人一貂談論着殺不殺她的事情,早已經不能夠淡定了。
她身體裡面的血有什麼味道她不清楚,不過剛剛那黑霧瀰漫過來的時候,的確是她體內的血液起了作用。
她並不是百毒不侵的體質,這段時間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異常幾乎都是從蓬桑島回來以後。她不記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了,可是她敢確定,瀧越一定對她做了什麼。
血……
是因爲血嗎?
剛剛準備深入想下去,另一個思緒就立馬地冒了出來——丫的,這都生死關頭了,還去想什麼血不血的,想想怎麼逃要緊啊!
當然,她若是要逃,剛剛在黑霧對她沒有作用的情況下,她早就可以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她相信今時今日她的本事,甩開陸浩然和那隻黑貂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只是,她不能夠逃。
且不說牀上還躺在一個半死不活的老太監,就說外面那個半途闖進來的身影,以爲捂住自己的嘴不發出聲來就能夠不讓他們發現的小夏子,就足以讓她想走都走不了了。
神說她哪裡有那個閒心,和麪前這個陰測測的男人扯什麼“母儀天下”啊?那不是爲了給外室的那個臭小子爭取時間嗎?
可是很明顯,那就是個不禁嚇的,這會兒聽見了一些不該聽的,估計早已經嚇癱軟在地了。
看來得另外想辦法。
夏初一咬着下脣,眼神緊張地往外瞥,心裡乞求剛剛陸浩然說的一切都是假的,一會兒秦曜軒和元寶安排的人便會按照預定的計劃過來支援。
然而這想法也只是在腦海裡面停留了一瞬間——剛剛陸映雪直接大大方方地就從正門出去了,若是那些安排的人還在,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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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進來時候感覺道外面埋伏的那些人,難道不是秦曜軒和金元寶的人?
這個認知讓她心裡有些沒底,她手貼身垂落,火雲無聲無息地滑落在手心之中。
對面的黑貂終究是沒有朝着她撲過來,陸浩然抱着它的身體,沒有給它絲毫的機會。
夏初一承認陸浩然沒有哪裡對不起她,當初從柳城到郾城,是他一路地護着她。在帝師學院的時候,他也沒少照顧她。靈師試煉大賽的時候,他直接地將她捧上了第一名的寶座。
而後,滄、流二州之行,醒屍蠱跗骨蟲爲禍百姓,不是她夏初一有多厲害,而是暗中之人手下留情。
她不是不清楚的,一樁樁一件件,她心裡清楚得跟明鏡似的。
可是正如她所說的那般,道不同不相爲謀,她不會對不起元寶對不起秦三少,所以於他,便只能爲敵。
想想是挺殘忍的,可是魚與熊掌,如何能夠兼得?
夏初一覺得喉嚨有些澀,卻最終還是開了口:“陸師兄,你收手吧,你不可能贏的。”
陸浩然沒想到自己等了半天就等來了這麼一句話,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剛剛還說以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怎麼這會兒卻那麼篤定地說我不可能贏呢?”
“因爲……”
因爲天時地利人和,秦曜軒天生的帝王命,秦家深厚的根基,他自身的治國之才,金元寶的財富,還有那個妖孽做幕後推手……
好吧,之前的一切對她而言都不算理由,讓她如此堅信篤定的原因,只因爲最後一個,如今的局面,是那個妖孽在暗中推波助瀾。
她不知道對他哪裡來的信心,卻偏偏那麼無條件地相信,只要他想要做,這無極洲的局面,便掌握在他隻手之間而已。
不禁輕輕地笑了下,她第無數次確定,她中了他的魔障了。
陸浩然見她不語,有些不以爲然地動了動脣角,露出一個算是笑容的表情來:“初一你知道嗎?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就好像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覺得我不如秦曜軒,而我在靈師試煉大賽卻贏了他一樣。這一次,我不會輸的。”
夏初一這會兒是真的連笑都笑不出聲來了:“陸師兄,當你以一種只想和秦曜軒分出個勝負的心思來爭奪這偌大江山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
陸浩然想要說什麼,她卻站起身來,揮手打斷了他:“你爲了徹底地弄垮衛家,置滄流兩州的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你確定你有當皇帝的資格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纔是最重要的,陰謀詭計能夠得逞一時,難不成能夠得逞一世?”
“陸師兄,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陸師兄。其實我特想問你一句話,你現在,還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夏初一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的嚴肅和認真,一雙柳眉眉飛入鬢,那眉下的一雙澈眼,黑得仿若將那一片星空都收納其中,璀璨逼人。
她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如他剛纔那般毫無顧忌地看他。
陸浩然竟被那明亮如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原本篤然的心思,這會兒竟莫名地動搖了一下。
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陸浩然啊。
孃親說,浩然,取自浩然正氣,是正大剛直的意思。
陸浩然恍惚了一下,眼前晃過各色人的嘴臉,有刻意討好的,有不屑一顧的,有詆譭貶低的,有面上一套背後一套的……
他見過太多太多讓人噁心的面孔,所以到後來才明白,一切都是空談,唯有權力,足夠讓你傲視所有人的權力,纔是能夠真實地抓在手心裡的東西!
他曾經以爲,他畢生的目標,便是能夠贏秦曜軒一次了。
可是從那次靈師試煉大賽以後,他卻發現,他還不滿足,他還想要更多。
那個男人有的,他全部想要。那個男人得不到的,他也想要。
面前的這個小女子,曾經在某一刻,他是真的想緊緊地抓在手心裡,死活地不放開的。
可是在這一瞬間,他卻發現,在面對着她的時候,他完全地無能爲力。
眸光中流轉着複雜的情緒,他所有的心思最終只化作一句:“初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沒有走上我這條路,你是不會理解我現在做的一切的。今晚的一切,止於此吧。”
說話間,那一襲青衣起身,懷中抱着那隻和貓兒差不多大小的黑貂,緩步地走出了房門。
夏初一竟被這戛然而止的結果弄得有些懵了,見快要看不到人影了,她才連忙地道:“那這個老太監……”
“無事。”
聽着那遠遠傳來的清淡聲音,夏初一回轉過頭看着牀上從他們談話開始就一直昏睡的老太監,見他面色比剛剛看到的時候要好一些了,這纔算是鬆了口氣。
陸浩然沒有爲難她,她該是謝天謝地,還是苦笑一聲,感嘆他的再次手下留情?
走出房門,就見小夏子果然癱坐在了地上,手中拿着的托盤歪歪着,碗中的粥撒了一地。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伸腳踢了踢他的身體,見他歪着頭一動不動,這纔有些無奈地道:“怎麼還暈了?”
蹲下身子,她拔出幾根銀針,準備給小夏子“刺激刺激”,讓他快點兒醒。
然而還沒下手,她卻被他脖子上那一片微紅的皮膚給吸引過去了。
伸手扒開他的衣領看了看,夏初一幾乎立馬確定——小夏子不是被嚇暈的,是被人給弄暈的,這屋子裡面,還有連她都沒有發現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