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巷口,竟有馬車等在那裡。
車中懶懶的聲音道:“錢長老要走,也該給我這當主人的打個招呼不是?若是海棠苑有何招待不週之處,還請長老明示,也算幫憐花御下。”
錢公泰傷勢不輕,若能就近休息當然最好。
但之前聽弟子通傳說沈浪到了海棠苑,他便帶了人急急離開,連個字句都沒留,對於這剛開始合作的夥伴來講,確實有失妥當。只得微微抱拳道:“王公子見諒。我等實爲躲避強敵,不得已先走,來不及通傳一聲,還望海涵。”
王憐花只穩穩坐着,也沒出來的意思。
撩開的簾子像沙漠裡的一汪清泉,逗引着渴極了的人全身的神經。
高小蟲笑嘻嘻道:“王公子盛情,丐幫拜領。”說罷便扶了錢公泰上車,自己帶了其他的弟子在車邊兒站了。錢公泰同王憐花合作並不默契,他當然是暗喜。
但車馬轔轔,高小蟲卻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快步跟着,平時總是傻笑的一張臉,此刻也繃得緊緊的。
錢公泰暗忖,即使這小師弟果真是高氏子孫又能如何?還不是爲區區私情所困?沒落的家族自然有其沒落的原因。王憐花對自己的不待見全都寫在眼裡,若不是野心勃勃,想着借丐幫之力,又怎麼可能主動來談合作?
他心念四轉,胸肺間像壓着塊大石,疼痛愈加明顯。
王憐花扔了瓶傷藥給他之後,便在一旁閉了眼假寐,馬車裡風乾的鼠尾草香氣惹得人哈欠連連。
這錢公泰爛泥扶不上牆,本事不大,膽子倒不小。
想利用他駕馭丐幫實是難度不小。
並且還沒怎樣,竟先傷了那隻饞貓。
範府建造得並不華麗。
但就像範汾陽終年穿在身上的青色布衫一樣,樸素得卻讓人不敢小覷。
“汾記錢莊”的銀票在中原各省皆可兌現。
“迎陽酒樓”的酒菜客房均是首屈一指。
而“汾記布莊”,雖規模不大,但勝在週轉夠快,花色和材質夠新,也是晉城達官貴人家中女眷最常光顧的場所。
單這三家產業,便已經使得範家在晉城風生水起,範汾陽的生意經念得自然是到位。
沈浪一行人手腳雖輕,但鐵梨木製成的大門雖看似普通卻沉重異常,“吱呀”一聲,原本睡着的火孩兒便從房間裡蹦了出來。
終於見着七姐,胖乎乎一團的小孩高興地撲上來,嚷道:“七姐你跑哪裡去了?害我跟鐵叔鐵嬸兒好找。”
朱七七一路因爲害熊貓兒中了毒而心懷愧疚,此時看到火孩兒,才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彎腰把小肉球抱在懷裡一通親,道:“小鬼,多日不見你越發沉了。”
這邊沈浪已經抱着熊貓兒往客房去了。
熊貓兒此時已經完全昏迷,眉頭緊鎖,雙目緊閉,臉色已是烏青,嘴脣則呈現可怖的深紫。
火孩兒看兄長們俱是神色凝重,便也在一旁乖乖坐下,只揪着朱七七的衣袖問東問西。
不一刻,範汾陽手下便帶着晉城最好的大夫求見。
望、聞、問、切,白鬍子的老學究一絲不苟地檢查病情,眉頭卻越鎖越深。
最後終於嘆道:“老朽當真是白忙一生,這少俠身中何毒,竟是完全看不出來。只能先以鍼灸鎮住毒性,但也只可保七日無虞,範老闆還是抓緊另請高明吧。”
火孩兒突然道:“要是王公子哥哥在就好了。”
朱七七納悶家中並沒有一位醫術高明的江湖異士,這“王公子哥哥”卻是哪個?
沈浪卻沉聲道:“你說的可是妙手回春王惜瑤?”
火孩兒道:“他叫什麼我卻是不曉得。只聽別人都喚他王公子。我親眼見過他給人解毒,看着都死了的人,硬生生能給醫活。”
沈浪道:“是了。可是這位王神醫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雖然在洛陽有家醫館,卻也是常年不見人。找他看病都要看緣分,卻如何來的及?”
火孩兒道:“什麼見首不見尾的?愛故弄玄虛罷了。回回上醫館都貼張□□出去,可不是平時見不着他人麼?不過他醫病要看心情是真的,遇着想醫的,分文不取也給醫;遇着不想醫的,便是散盡千金也難求到一面。”
朱七七也聽說過這王惜瑤,但朱八自從出了家門便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直到鬼窟裡被王憐花母子所擒再被鐵化鶴夫婦所救,哪裡有機會識得別人?當下問道:“你卻是在哪裡認識這位王神醫的?”
火孩兒道:“便是在那鬼窟裡啊,花蕊仙那廝點了我穴道把我藏在個洞裡,後來不知怎的被那金不換髮現了,要不是王公子哥哥及時出現,我早就被那獨眼乞丐拿去找爹爹換錢了。”
沈浪動容道:“那位王公子長什麼模樣?”
火孩兒拍手笑道:“卻是俊美極了,跟他一比,五哥和姐夫你卻是凡夫俗子了。要是七姐見了他,說不定就沒你什麼事情啦。只是奇怪也不知何故,他每次救人都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沈浪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王憐花母子操縱的鬼窟,王惜瑤所在的洛陽,他們共同的姓氏和同樣精通的易容術,以及火孩兒被這位王公子“救了”之後,卻需要鐵化鶴夫婦再救。
這“妙手回春”的,自當是王憐花沒錯了。
世人只道他下毒極狠,卻不知他背後救人。
清晨的露水很重,王憐花卻坐院子裡。
搖椅微晃,那隻先前喜歡蜷在他腳下的白貓不知道去了哪裡。
夜晚歌舞昇平的海棠苑,現在看來,又變得清雅安靜。
“咚咚咚”,有人叩門。
主人卻像沒聽見。
“咚咚咚”,客人倒是耐心的很。
王憐花道:“既然小扣柴扉不開,紅杏也不肯出牆,沈大俠何需還如此客氣?”
既得主人應允,沈浪推門而入,謙恭抱拳道:“沈浪拜會王惜瑤神醫。”
王憐花道:“朱八這小子這麼快就把我賣了麼?”
門外緊跟着跳進來一團火紅,道:“沒賣沒賣!王公子哥哥竟然真的在這裡。姐夫你卻是如何知道的?”
火孩兒見到王憐花便毫不客氣往上粘,王憐花也毫不客氣捏了他的小臉道:“跑都跑了,還敢回來?”
火孩兒一本正經道:“你反正也好幾天都不來理我了,我一個人正悶的慌,正好鐵亭亭找來,姑娘相請,我也不好拒絕不是?”
沈浪道:“你既然抓了他,又爲何不找人看好?”
王憐花笑道:“沈浪你也太小瞧人了。我王憐花豈會做那綁票要挾之事?朱七七主動送上門來,我都瞞了母親把她送走不是?只不過看這娃兒精靈可愛,總不願他折在金不換手裡。不然也不會帶着他去醫館,暴露了隱藏已久的身份。”
說着拿手去戳火孩兒的鼻子,火孩兒咯咯笑着閃躲,卻是沒躲開。
沈浪也笑。笑容溫暖而明亮。
王憐花看着那笑容,本待再說的話也生生卡住。其實,他又何須解釋?
索性換了話題問道:“貓兄可還好?”
沈浪道:“既然王神醫已經猜到在下此行目的,便煩請辛苦一趟了。”
王憐花微慍道:“閣下既然已經找來了,便該知道,王神醫向來不願醫的不醫。”
火孩兒扯了他的袖子道:“這個不能不醫的。”
沈浪從懷中拿出個盒子,客客氣氣地恭敬放下,道:“那在下改日再來。”
說完卻也不走,只垂手站在一旁。
王憐花很是詫異。沈浪竟然也會送禮。
漆了黑漆的桃木盒子裡,是一支蕭。
雖然保存的很好,卻通體圓潤光滑,顯然是被手指反覆摩挲過。
自從在沙漠裡埋下那支快活王曾經用過,後來被他揣了十多年的玉蕭,王憐花便再也沒有碰過任何一支蕭。
“沈大俠這是何意?”王憐花冷冷道。
沈浪笑道:“一支舊蕭,不成敬意。”
王憐花道:“不懂。”
沈浪笑笑,拿起蕭放在脣邊,曲聲幽怨,正是大漠那一夜王憐花吹的曲子。
王憐花袖子裡的手漸漸攥緊。
曲罷,王憐花卻拍手笑道:“沈浪啊沈浪,你還真是個妙人。”
沈浪道:“越怕失去,越是拼命地去抓,但即使到最後什麼都抓在手裡,可還是空虛不是麼?不然,快活王也不會要娶白飛飛。”
王憐花伸個懶腰道:“還是不懂。”
其實又怎會不懂?半年之前,洛陽城,歐陽喜的宅子裡,每每所謂的羣雄歡聚,他也不過看得上熊貓兒一個。
但是沈浪竟以爲他不懂。
難不成他還會看着熊貓兒毒發而死不成?
今晨,派去調查錢公泰和熊貓兒有何過結的上官金虹回來,王憐花才確定熊貓兒的“熊”果然是丐幫熊老幫主的“熊”。
如此說來,那錢公泰命都不要,卻要先殺他,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以他其實已經決定棄卒了。
坐在這院裡等着沈浪來,也不過是想讓他來而已。
沈浪看他一臉慍色,只當是話戳到了痛處惹他難過,也不忍再往下說,只拉了火孩兒道:“貓兒至今昏迷不醒,還有六天時間,你慎重考慮,我明日再來。”
說罷真的向門外走去。
王憐花只當沒看見,嘆道:“你帶他過來吧。海棠苑用藥比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