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那藥箱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製成的, 朱七七被關在裡面,只能感覺到一路顛簸,卻幾乎聽不清外面的聲音, 更談不上從哪裡漏進來一點光。
黑漆漆一片, 顛的她昏昏沉沉只想睡覺。
王憐花卻停了下來。
她感覺到被人從背上放下來, 似乎是放在了地上。不一刻, 便又顛簸起來, 比之剛纔更甚,應該是上了馬車。
王憐花這纔打開了箱子,扶她出來。
朱七七這才發現手腳不知何時已經可以動了。她粉拳揚起, 就像王憐花打過去。
卻被王憐花穩穩接了,死死捏在手裡。他的手纖長有力, 她的手瘦瘦小小, 像只小魚被裹在一張大網裡面, 動彈不得。
王憐花稍一使勁,朱七七便覺得手骨都要碎掉了。
看她咬着牙還待出手, 王憐花冷冷道:“你以爲這世間男子,除了熊貓兒,還有誰會任你隨便打麼?”
朱七七一怔,眼淚又流了出來,喃喃道:“你知道了。你們都知道了。是我害了他, 是我不該對他下毒, 他身體纔剛剛好……可是!你別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若不是因爲你們!你們……”她杏目圓睜, 死死地盯着沈浪和王憐花, 歇斯底里, 卻說不下去。
王憐花冷冷一笑道:“朱七姑娘果然好本事,輕輕鬆鬆就把毒害摯友的事兒推到別人身上了。”
朱七七恨極, 又說不出有悖倫常的話來,只盯着沈浪一個勁兒地流眼淚。
沈浪卻是抿着嘴什麼都不說。
王憐花瞟了他一眼道:“該你問的話你卻又不問了。朱七七,我且問你,熊貓兒爲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爲何還忍心下手毒害他?”
朱七七大哭道:“是,只有他一個人是真的對我好,就連我要對他下毒,他都同意。”
沈浪驚道:“你說什麼!”
朱七七冷笑道:“你當日帶着熊貓兒去找誰,當我真的不知道麼?”她滿臉淚痕未乾,配上現在的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沈浪看得心裡難受,只得拿眼神求助王憐花。
王憐花笑道:“難道朱姑娘竟然知道?”
朱七七冷冷道:“我本來不知道。我本來以爲真是什麼‘妙手回春’王惜瑤。所以高小蟲說你二人苟且,我本來還不信。”
其實她從箱子裡出來後的種種表現,早就表明了是什麼都知道了。
但誰也沒想到她真的說得出來。沈浪臉一黑,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畢竟這美麗的女子之所以如此失態,十分倒有九分是因爲他。
王憐花接口道:“但後來你見着了熊貓兒。他雖不知道是誰幫他解了毒,你卻知道是王惜瑤。你雖不知道王惜瑤是誰,他卻又恰好知道。所以你信了那高小蟲,一氣之下,就對熊貓兒用了世間無解的曼陀羅,只爲了利用他的命,確認一下沈浪是不是真的跟我在一起!如果是真的,你正好藉助丐幫和仁義山莊之手殺了我二人。是也不是?”
朱七七點頭又搖頭,當她發現高小蟲給的解藥根本就解不了熊貓兒毒的那一刻,她就早已經心亂如麻,恨不得替他死了纔好,又何須別人來指責?
王憐花繼續道:“但是朱七七,你要用毒,能不能先找個大夫問問,什麼毒可以用什麼毒不能用!不過曼陀羅如此複雜的施毒手法,也難爲你朱七七學的會!”
事實上,他雖然與熊貓兒交好,但也不至於義憤填膺至此,言辭刻薄說這許多,只不過是爲了激得朱七七更加歉疚,他纔好找到高小蟲計劃中的漏洞。
果然朱七七聽到“世間無解”之後,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日子請來的郎中,其實都或多或少地表達過這個意思,就連梅二都搖頭嘆氣了。她只是一直假裝不懂。
一時間車廂裡竟沒人說話,只聽得馬蹄聲“噠噠”地響在耳邊。
半晌,朱七七抽噎道:“是我,是我壞心,我自私,我害了熊貓兒!你們殺了我爲他報仇吧!”
王憐花冷冷道:“你還真別在這裡尋死覓活!你死了熊貓兒就有救了麼?那高小蟲害熊貓兒不是第一次,你分明知道,卻還是幫了他,朱七七,你真的只是惱我和沈浪麼?”
沈浪看他越說越不像話,慌忙打斷他道:“對不起你的人是我,你要殺我,來殺便是,何須搞得這麼大動靜,牽連了無辜的人?毒是高小蟲給你的,你可曾跟他要過解藥?”
他不通醫理,卻不信世間真有什麼毒是沒法兒解的。畢竟熊貓兒躺在那裡呼吸均勻,臉上也沒有痛苦的神色,實在不像是個病入膏肓的人。
王憐花瞪了他一眼,心道:“你倒是給我死一個看看!”
沈浪目光一飄,只當沒有看見。
朱七七看在眼裡,心早就涼到了底。就像夏天的時候朱百萬從密室裡捧出來的千年寒冰,只消放在那裡,便消得了一屋子的暑氣。
但她雖然恨,卻更牽掛熊貓兒,答道:“他當時給過我,但是後來貓大哥從仁義莊搬進我五哥家裡,我不忍心看他躺在那裡,就給他服了藥,卻是什麼用都沒有。我去找過高小蟲,他總是多番推脫不肯見。我怕鬧急了他真的不救貓兒,也只好回來再想辦法。”
王憐花冷冷道:“我再說一遍,曼陀羅雖然看起來無色無味的不起眼,但毒性奇特,根本就無解。”
朱七七道:“什麼無色無味?那□□分明是黑乎乎的粉末,難聞的很。”
王憐花眼睛一亮道:“可是放臭了的雞蛋的味道?”
朱七七隻皺了眉搖頭。她朱府的千金大小姐,吃穿用度跟宮廷裡的公主們也差不多,哪裡見過放臭了的雞蛋?
王憐花耐心道:“你見到熊貓兒的時候,他是不是氣色特別好,話出奇得多?”
朱七七點點頭道:“可是他平日裡本來氣色也很好,壯得像頭牛一樣,話也本來就不少。這又能證明什麼?”
王憐花道:“難怪你要對他使毒他都答應,我還說這貓兒什麼時候變情聖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回去!”
這最後兩個字他說的大聲,顯然是說給外面駕車的人。
沈浪道:“不是曼陀羅?”
王憐花道:“這上官金虹不愧是我門下教出來的,差點兒就被他瞞過去了。他在海棠苑就已經對貓兒使了草川烏,所以貓兒纔會異常亢奮。而朱七七這邊使的,不過是常見的矮翠雀。這兩種毒遇到一起,中毒者心臟跳動就會變慢,體溫也會變低,就像動物進入了冬眠狀態一樣,看起來正如同中了曼陀羅一般。”
朱七七搶道:“可有解?”
王憐花沒聽到一樣,正襟危坐,閉了眼養神。
從上了馬車到現在,他們其實並沒有走遠,而是在這城郊的林子裡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
王憐花身體不適,馬車的顛簸便顯得越發明顯。但朱七七坐在旁邊,他總不能拉了沈浪來墊着。難免心下惱火。
沈浪知道王憐花在惱什麼。
之前他非得抓朱七七去時銘府上,但沈浪擔心關係牽扯得太多,事情反而複雜,終是沒同意。王憐花這纔不得不跟着他,在這馬車上兜圈子。
這便罷了,還有一件是,本說好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連哄帶騙詐朱七七說出事情始末。
但一見面,沈浪總覺着對不起朱七七,很多話竟是說不出來。王憐花只好一路唱獨角戲,也真真累的夠嗆。
這時候要示好,他本該閉了嘴,但看朱七七一臉焦急,又於心不忍,道:“若無解,王公子也不用這麼趕着回去了。”
朱七七緊緊捏着自己的衣袖,上好的綾羅被她捏得皺巴巴像塊抹布一樣。
她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沈浪和王憐花的默契她看在眼裡。
其實他們的默契也不是從現在纔開始的。之前面對着快活王,種種險境中,這二人又有哪次不是默契非常?
她從小崇拜聰明且武功高強的男人,但男人若是太聰明,又豈是她直來直去的朱七七所能看得明白的?如沈浪,如王憐花。甚至,如高小蟲。
她現在只想見熊貓兒。只有他是真的對他好。
只是不知道,經歷這麼多,他還能不能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