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見了紅。
羅嬤嬤扶着禾青如廁,趁還穩定,給禾青換下了身上的首飾,並端來了蔘湯。
禾青吃痛,勉強吃了蔘湯,竟是愈發的痛了。幾個接生嬤嬤聽着消息進來,讓禾青躺在準備好的側房裡,劉氏是嬤嬤中極有經驗的,看了禾青的情況,“格格再等等,羊水還沒破呢。”
禾青抿脣。
四阿哥坐在外頭,聽了嬤嬤的傳話,問了一聲,知道如今尚早,倒也乾脆的叫了三兒來,“你主子怕疼,與她說爺就在外面等着,不要怕。”
三兒笑着應了。
說罷,四阿哥也悠哉的端起了那一碗壽麪,不見熱氣似乎冷了。四阿哥抓着銀箸,似乎有些彆扭的又抓了一下,深吸口氣壓住心頭的心緒,手指抖了一下。四阿哥不由得回頭看了裡面一眼,心不在焉的夾了一筷子,卻被面湯燙了一嘴巴子。
四阿哥抖擻的吃了一碗滾面,站在前廳好一會兒,終是走了進去。
側房很乾淨,奴才見四阿哥進來,請在了屏風前落座。禾青正在牀上半臥着,雖偶爾不適,卻也忍住很是認真的聽着接生嬤嬤細細的說着話。接生嬤嬤說的細緻,又見禾青扭緊了眉頭,不免勸慰,“格格不用擔心,但凡頭一胎總會困難些。奴才見格格身子不錯,想來偶爾也有鍛鍊,等破了羊水,產道發動就容易了。”
禾青點頭,見接生嬤嬤笑的很是舒暢,終忍不住小心的一問,“可會很疼?”
接生嬤嬤一聽樂了,“格格說的哪裡話,母親生育兒女有些疼是在所難免的。只是格格若不到最後,便是再疼也不好叫喊,免得到時無力發動。”
禾青臉色微白,接生嬤嬤也不敢全然隱瞞,還是讓禾青心裡有個底。偏偏這樣,禾青心裡反而虛了起來。一個針頭扎着,她都能鬧着喊疼,想想她竟有些怕了。
“那依嬤嬤所看,要多久才能發動?”四阿哥突地出聲。
接生嬤嬤面色一變,想要轉身去看屏風身後之人,又見禾青驚訝之餘的歡喜,這才穩了穩,沉聲回道,“怕是還要一個時辰。”
時間綽綽有餘,四阿哥滿意的點頭。
四阿哥坐在外方,又沒有要走的動靜,奴才們都懂事的先退下。實在是禾青發動還爲時過早,羅嬤嬤也沒說什麼。
禾青放心了許多,見着屏風影子影影綽綽的,一晃就走了跟前,“四爺,你怎麼進來了?”
四阿哥面色淡淡的,很爲禾青的行徑無奈,坐在了牀前。看着牀頭四方竟也添了幾個銅盆布巾,更有方纔吃過的蔘湯。四阿哥仔細看着禾青的神色,驀地鬆口氣般,會心一笑,“那碗麪,很好吃。”
“真的?”禾青歡喜。
四阿哥鄭重其事的點頭,伸手拉着禾青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恩,你看我都吃鼓了。”
禾青撲哧一笑,高興地真在四阿哥的肚子上揉了揉,“也沒我的鼓。”
四阿哥斂眉,嘴角勾了勾,眸子很是溫柔的逡着禾青的大肚子,“看來是個聽話的。”
“可見是肖母。”禾青很臉皮厚的下了定奪。
四阿哥不以爲然的笑了禾青一眼,“我在外頭等你。”
“恩。孩子早了幾日發動,禾青怕是無法陪着四阿哥過生辰了。”禾青不無可惜的道,面容卻是微笑着,爲了四阿哥那一句等你。
四阿哥雖不是大生,可禾青自認卑微,以防萬一提前請了四阿哥來,吃一碗壽麪以表拳拳心意。又怕耽誤四阿哥行程,也不特意邀寵故意讓四阿哥申時到妙鶴堂來。倒是她提前發動,一折騰已然酉時了。
若是以往,四阿哥已經出了妙鶴堂。
禾青出神的想着,四阿哥卻一怔,輕聲的更似自語一聲,“這孩子莫不是要與我一日生辰?”
還真說不定!
禾青眨眨眼,突然發現,這還真是一段巧合緣分。四阿哥說罷,眼神似乎更柔了。
兩人又細細的說了一些話,四阿哥免不得低聲溫柔的安慰禾青兩句,又把腰間上一塊玉佩解了下來,放在禾青的手上,“你最怕疼,這也算是我陪着你了。”
四阿哥怕禾青吃不住,禾青微白着臉,沒有說話。
接生嬤嬤又被四阿哥叫出去,獨自問了好些話。曉得禾青這一胎當真無礙,提前發動也實屬正常,這才放心的提了兩句。
四阿哥剛走沒多久,禾青又喝了一碗湯,羊水不止破了,還很快的開了一指產道。
禾青青絲有些凌亂,卻無力的躺着,兀自長長的呼吸省力。
烏拉那拉氏醒來的時候,就聽徐嬤嬤說妙鶴堂那處竟是發動了。烏拉那拉氏起身洗漱,聽聞四阿哥看着禾青發動,還一直在那處沒有走,這才趕着過去了。
東院算是四阿哥自己的小地方,烏拉那拉氏也是很少踏足,也顧不得別的穿過了書房,直到最裡面的妙鶴堂,只見滿園燈火,奴才疾步。
“福晉吉祥。”
奴才們請安,四阿哥聽見看了一眼,見烏拉那拉氏那笨重的身子徐徐走來。宋氏起身,上前幫忙攙扶烏拉那拉氏,烏雅氏福身行禮,四阿哥也拉了烏拉那拉氏的手,“還行什麼禮,快坐着。”
烏拉那拉氏抿脣,由着宋氏攙扶,“是我太困了,方纔醒來聽聞武氏發動,可還好?”
宋氏福身,“太醫和接生嬤嬤都看着,武格格都還好。”
烏拉那拉氏看了宋氏一眼,手自然的收了回去。側過頭來,看向了四阿哥,“那就太好了。”
四阿哥點頭,掃了烏拉那拉氏一眼,心頭躊躇着沒有說話。
烏拉那拉氏見四阿哥臉有些冷,心裡自然不舒爽。掃了宋氏一眼,眸子有些發涼。宋氏卻是規矩的低着頭,當是什麼都沒看見的退回去了。
烏雅氏也難得安靜,沒有說話。
宋氏低頭吃了口茶,垂下眼瞼遮蔽其中笑意。李氏連這個時候都來不了,可見前些日子的反常當真是四阿哥責罰所爲。少了李氏那樣尖酸的人,雖有些遺憾,但是難得清靜,宋氏心頭也歡喜之極。
四人安靜的坐了許久,四阿哥指間又撥弄了一圈佛珠,看着烏拉那拉氏面容柔和,皺眉,“這麼坐着總不是辦法,福晉先回去吧。”
“四爺,可是要一直等着?”烏拉那拉氏並無拒絕,卻是反問起來。
四阿哥看着烏拉那拉氏似笑非笑,“你先回去吧,身子要緊。”
烏拉那拉氏手指緊緊蜷縮,掐着手心發白,烏拉那拉氏終是臉色不好,自然流露出一絲疲倦,“那我先回去了,四爺也要小心身子,武格格怕是要好久呢。”
“我知道。”四阿哥不鹹不淡的應了。
四阿哥話也懶得說,看了向來懂事的宋氏一眼。果真宋氏起身,也告退了。烏雅氏本就坐着腰痠背疼,當即也不挽留的走了。
三兒和禾青說的時候,禾青正準備發動,聞言禾青一怔,隨即明白烏拉那拉氏太過賢惠,雖然沒有證據,但是事關孩子,四阿哥也對其有所遷怒,卻沒想到會這樣冷淡。
禾青疼得厲害,恍惚的想到了初時看到四阿哥和四福晉攜手踏入乾清宮的那刻。君子挺拔,女子窈窕,那一抹嬌容恰是枝椏桃紅的驚豔,似是萬年,刻在她心裡頭。一時之間,她不曉得歡喜四阿哥並無對烏拉那拉氏深情的事實,還是該驚訝她竟讓四阿哥猶有一絲情意的可能?
只是無論哪個,禾青都有些不願意。
似乎,都顯得太薄情了。
“主子,快使勁!”羅嬤嬤握着禾青的手,很是鼓舞。
禾青難受得緊,接生嬤嬤上前在肚子上不斷按摩推動,意要助力。羅嬤嬤給禾青一張布巾放在牙齒之間,緊緊的咬着,耳邊嗡嗡的傳來接生嬤嬤還有羅嬤嬤的喊聲,很是混雜吵鬧,聽得禾青皺着眉頭,心頭難受身子更是陣陣發痛。
怎會如此?
汗淋淋的,頭上各自流下汗水,禾青仰着頭張着嘴巴長長的啞口抽了一氣,她感覺自己哭了,又不知道是不是汗水的錯覺。腿,間的骨與肉似乎相互擠壓,拼了命的往四周蔓延,終是擠在了一處,讓人痛不欲生。
禾青覺得四肢無力,又恨不得打滾,偏偏讓嬤嬤們壓着動彈不得。張着嘴,羅嬤嬤又讓禾青吃了什麼,嘴巴卻一點都感覺不到什麼滋味,只能幾口吞下去。
“格格很好,都開了,再使把勁,就要出來了!”
“主子。”羅嬤嬤呼喚聲就在耳邊,禾青使勁了全力,來不及想自己該是一臉眼淚鼻涕的狼狽,身下疼的似乎卡了什麼,不上不下的,卻聽劉氏驚呼,“頭出來了!”
“頭出來了,主子再用力,孩子可不能卡脖子!”
禾青差點沒翻白眼,兩手拽緊了衾被,使上了最後的勁兒後,聽着兩聲清脆的聲音,嬰兒哇哇哭啼鑼鼓喧天般。
哭聲在耳邊嗡嗡的響起,似是鐘聲敲響,隔了兩疊巒山,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