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收到養胃粥的時候,就聽到了禾青在院子裡的戲言。顧忌他要用晚膳,也當真只是小湯盅的分量,不多不少,用一點更是滋潤。
鏡兒提着食盒就要離去,就見雍親王笑着讓蘇培盛掏出半吊子錢來,“你這回去,正好就給你家主子。”
蘇培盛跟着雍親王,哪裡能收半吊子錢在身上?爺們出門打發,再小也沒有這樣的。鏡兒懵懵懂懂的看着雍親王,不明所以。
雍親王看着蘇培盛出門尋人拿錢,想想半吊子錢實在寒酸,估計一時半刻還要人回房裡尋,乾脆叫住蘇培盛,道,“要是有一兩就給一兩,多的半吊就讓明兒再送一碗粥來。”
蘇培盛這廂鬆了口氣,從荷包裡掏出了一兩白銀。鏡兒平日裡手腳麻利,多是走動。但從來沒遇到這樣的時候,雖然不太明白,但看雍親王興致不錯,只覺得這個銀兩好拿卻不好交。
只是燙手芋頭,鏡兒也不得不收。鏡兒人退了出來,回去的路上卻稍作留神問了院子裡的人如何回事。只是到底禾青幾句笑話,除了身邊幾個人,也沒人多心去聽。鏡兒納悶,轉頭尋了楊氏。
楊氏打理院裡事務,大大小小的芝麻小事都是知道的。鏡兒這麼一問,楊氏反而笑着說了。鏡兒聽了來龍去脈,無可奈何。回去的時候只是找了三兒,當面把雍親王說的話,還有那一兩銀子上交,便悻悻然的離去。
三兒見鏡兒火急火燎的,想着禾青下午眉飛色舞說的那些話,轉頭徑直的和禾青說了。
雍親王今晚哪都不去,禾青早早叫人擺了晚膳,正在榻上把着幾把玉如意等着人把熱水放上來,就可沐浴更衣。冷不丁的看着三兒一本正經的奉上那一兩銀子,笑道,“你拿銀子給我做什麼?又是哪個人私下裡要跟你好,賄賂你的?”
三兒至始至終都在禾青跟前,是最知底的心腹。大大小小的動作,都在三兒跟前擺着,時常都會收一些。三兒哪樣不出挑,唯獨跟着禾青的心眼是釘死的。偶爾有些趣味或是別的,三兒還要拿上來給禾青看一眼,算是過了明面,多的都沒有收。
禾青反應一如意料之中,三兒眸裡笑意快要溢出來,聲色微揚,“主子可說錯了,這是王爺方纔打發鏡兒給主子的。”
給她的?
禾青一驚,眼珠子連忙挪了過去,緊緊地瞧着那一兩銀子,臉上驀地暈了紅。三兒抿着脣,卻見禾青不緊不慢的擡着眼,睨着她,“你這些丫頭,嘴裡總不嚴實。”
活生生的又讓人笑話了。
三兒很是無辜,驀地眨了眨眼,映得水汪汪的一雙,“主子可不能胡沁,奴才一直跟着主子,就是想說也來不及,怎麼能說我。”
春夏是不可能的,禾青知道自己院子不可能固若金湯。因而府裡的那些都是避開了,太后去了之後那些奴才禾青都提拔了一些,算是善待。德妃的撥到了外院,至今唯有宮中康熙和佟貴妃除外,便鮮少耳目。自然,雍親王的最爲正大光明。
禾青頗爲頭疼,點了點頭,“既然是四爺給的,你找人把餘的銀錢,給過去吧。”
三兒怔忪,手上一擡,把一兩放在矮几上,“可不能了,一來這500文錢不好尋,還要底下奴才拿。二來來往人多,聽聞了只怕笑話。三來,王爺說餘的只等明日再做一碗送過去,也就罷了。”
真是小氣不吃虧!禾青略有些好笑,見三兒較真,只能把一兩銀子隨手收了,擺手道,“你下去催催,熱水可好了?”
三兒見禾青這般,收了笑意,福身下去了。
屋裡正經沒有人,禾青拿着那一兩銀子左右上下的翻了一遍。即便這是雍親王取笑她的行徑,可自己心裡卻有說不出的甜意,如此幾眼後,終是把銀錢收在了牀頭的匣子裡。
熱水很快就讓鏡兒領着秋分冬至一同捧上來,楊氏幫着把衣裳備好,禾青這才起身收拾更衣。洗盡鉛華呈素姿,禾青躺在浴桶之中不肯起身,三兒就在身後幫着擦拭青絲。禾青的青絲又黑又長,細密柔軟,疊疊羅羅的一捆在兩手手心裡,動作尤其細微。
鏡兒怕水涼了,又添了一桶進來,“主子看可合適?”
禾青閉目頜首,劉氏卻不認同的拿了涼風秋季的披風過來候着,“這澡泡久了傷膚,人也憋氣,起身的時候最容易覺涼。主子再一會兒,就起來吧。”
劉氏這番言語,禾青聽了沒動靜,三兒卻是一笑。擡頭看着劉氏,好一頓打量,道,“你這說話的口氣,活似一個人。”
“誰?”劉氏隨口問。
禾青挑眉,三兒抿着脣,“就是咱們主子最親近的羅嬤嬤,若是擱了以前,羅嬤嬤叨叨幾句,主子可怎麼都泡不了了。”
三兒其實就是想說兩句羅嬤嬤的威風而已。
羅嬤嬤年紀大了,規矩來辦,若是有人家的就添了錢放她回去頤養天年,若不是大多也收了一兩個乾女兒,乾兒子。拿着宮裡積攢幾十年的私房,日子總不會太差。只是羅嬤嬤不肯走,禾青想初初入府時,大小都靠羅嬤嬤提點,也不忍羅嬤嬤熬着病的伺候自己。索性自己住着,後院就闢一處屋子來。只要羅嬤嬤偶爾過來,也能住下。
劉氏見過羅嬤嬤幾回,但都不是很常交道。唯有那麼幾次,因她是姑姑的身份,都一一提點一番,略有些印象。三兒拿這位老人家來比,劉氏反而與有同焉笑了,嘴裡卻帶着受寵若驚的意味,“三兒可不能把我說進去了,嬤嬤是怎樣的人,自然是比不得的。”
禾青默默地聽了好幾句話,耷拉着眼看着自己露出水面的指尖,有些皺了。
劉氏眼尖的看到了禾青的動作,連忙收了嘴裡的話。三兒動作細緻,又一會兒後青絲已經半乾,拿着布巾反着把頭髮捆起。幾個奴才圍過來,伺候禾青穿上中衣,又攏緊了披風。只露着纖細的脖頸和略紅的面孔。
禾青坐在牀頭上,身子往外傾。三兒拿着篦梳理清禾青的青絲,端了湯婆子過來,讓青絲熱一熱,“時辰還有些早,主子可想着要做什麼?”
做什麼?
看書麼,傷眼。看上勁頭,反而輾轉捨不得睡下。
做女紅,傷手。自己的手藝半斤八兩,勉強還行,但實在沒有興致。
簡單的打絡,雕刻,也實在麻煩,扯線想花樣,描畫耍小刀,也真是費力的細工活兒。
要是說習字和丹青,又未免太過養人脾性,如今心裡頭也沒有想的,無從下筆。
要說什麼琴棋,底下的奴才都是一些呆子。哪個會專研這些?都是自己瞎忙活,一點都沒意思。
禾青一個一個的挑了,心思一轉,問道,“四爺那處,可歇下了?”
三兒扭頭看着冬至,冬至跟在楊氏後面,對這些消息自然也靈通,應道,“說是明兒要早起辦差,少不得費神,方纔掛了燈籠便歇下了。”
禾青頜首,“正經該這樣,免得惦着自己年輕就放肆了。”
冬至莞爾,“王爺歇的早,西院哪個都沒收到信兒。李側福晉和年側福晉以爲王爺還忙着,叫了人送了湯水過去,反而吃了個閉門羹。”
府裡的王爺都歇息了,兩人才讓人過去殷勤,逢誰聽了都要笑話!這分明心思還不夠,不然也不能辦事這樣不妥帖。這都是院裡不出奇的小事,冬至不過說來,哄着禾青笑一笑罷了。本來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三兒聽了不少諸如此類的事情,只是每回聽了都眉飛色舞的,眼下手腳愈發麻利,不多時就熱幹了頭髮。
禾青怕睡着迷糊,弄亂了頭髮。索性拿着發繩捆了一束鬆鬆的,坐在牀頭上意興闌珊的看了牀尾的燭燈一眼,“今兒誰守夜?”
“是夏至和奴才守着。”冬至回道。
禾青點了頭,知道了。
雍親王都睡了,自己沒什麼事賴着,也睡了罷。禾青這麼想着,叫三兒回房歇息。冬至把屋裡的燭燈滅了,留得一盞影影綽綽的亮着,獨掌一室微光。
次日起身,晨光熹微,雍親王就已起身出動。
禾青起來的時候,就聽聞京城中又有了新的消息。身子漸好的康熙爺又起了性子,下令十月南苑秋狩,衆多皇親貴胄,肱骨大臣都要陪同。在宮中根基穩固的和妃叫了人來,禾青順勢進宮請安。
和妃今年踩着四字出頭的年紀,在一衆嬪妃中是最年輕的。除了膝下空虛,實在沒什麼不足的。因着弘昰進宮,漸漸地往來才當真添了情分。平日裡禾青拂曉不到的地方,都有和妃幫一把手,因而弘昰在康熙跟前,一年下來依舊得寵更是安全。
依例和妃先和禾青說了弘昰在宮中的事,禾青談吐往日裡閒情,便提起了這一樁秋狩。
“皇上的意思,這回是宮裡許多人都一起,算是湊個熱鬧吧。你家那兩個,定然也跟着去。雍親王向來寵你,少不得點你名,我今日和你說,回頭你記着打點府中。”和妃笑着道。
禾青點點頭,“不是說了十月去?”
“誰說得準?皇上這會子瞅着身子好點,不願意在宮裡熬着苦藥吃,是打算早點出宮,也算是活動筋骨。”只是那把老骨頭了,實在是難以預測。和妃有些唏噓,她如今還年輕,臉面上了不得的受了康熙老來最後最疼的女人,可實際上的滋味誰曉得。
原來是怕生了孩子有顧忌,怕保不準。等好一點了,康熙卻老了,幾年下來沒有動靜。現今動不得了,就更不要想了。
禾青見和妃這麼說,心裡約莫明白,“這個是自然的,還是要麻煩娘娘照顧弘昰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