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亭
楚離看完了請柬,合上,負手遠眺,看着居延湖不語,傅婉瑩這個理由用得倒不錯——爲大楚第一女將顧姳煙接風而辦的慶功宴,誰知道她又在打什麼注意。
定了定心神,楚離笑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早已經不是十五年前的無知懦弱孩童,她要欺他、辱他,也沒那麼容易。
轉身,將請柬遞給白芷:“回帖,就說本王明日定會準時赴宴。”
白芷微訝:“主子,這樣的宴會,您當初都是能推就推的,何必……”
楚離已經走下臺階,沒有回頭,徑自往未名居的方向走:“本王若再不去見見她,她恐怕會坐不住了。”
當你一心猜忌的人遠離你的視線,那麼你肯定是坐立難安的,忙不迭地去佈置眼線、收買探子、僱傭殺手,用一切所能用到的手段得到對方的消息。而當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走來走去,你除了恨得牙癢癢,卻多少省了點心。
這,就是傅婉瑩的心思。
楚離明白,非常明白。主動送上門這種事情,他從小就會做了。
未名居因爲那些新鮮植物盆景的緣故,顯得生機勃勃,楚離的心情沒有因爲那請柬而受到影響,甚至有些急迫,剛剛的擁抱太過於倉促,只知道懷中有她,清新的味道才傳到鼻端心頭,又不得不分開。
現在,他想回去好好地抱抱她。
花團錦簇,石竹芬芳。少女身穿寬大的公子服,竟靠在花壇旁睡着了。頭髮散開在肩頭,發上沾染了幾片紅色的落花,櫻脣微張,脣角含笑。
楚離看着看着,蹲下身子,手撫上她的小臉,一瞬間心頭變得很滿,不管她是不是柔蘭使者,不管她留在他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也不管柔蘭王的行動何時付諸實施,他似乎已經無法再看不到她了。心尖上放着一個人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沉甸甸的,有些重,又有些脹……
“七哥……”少女感覺到了異樣,微微睜開了眼睛,聲音含糊不清。
楚離的笑容在脣邊泛開,眼眸中的紫色光芒柔和,他的脣湊過去,吻了吻她的脣角:“小喬,進屋裡睡。嗯?”
喬葉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臉紅得燙起來,手撫了撫脣邊他吻過的地方,頭低低地看着自己胸前的衣服:“七哥,你回來了?”聲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楚離的大手扶上她的肩膀,迫使她擡頭,笑容變得有些惡意:“剛剛說了什麼?”
喬葉咬脣看着他,紫瞳流光溢彩,好像是神秘的紫色寶石,她眨了眨眼睛,笑道:“七哥,你的眼睛真漂亮。”
楚離微微愣了愣,久遠的痛苦回憶如今被滿心的甜蜜漲滿,他直直盯着她的黑色眼睛,道:“小喬今天吃了蜜嗎?”
“嗯?”喬葉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脣已經帶着木香的味道覆上了她的,並不深入的吻,卻足以讓她暈眩,心跳如擂鼓一般。
點到即止,楚離離開她的脣,將她小小的身子抱緊在懷中,她此刻必定臉紅如充血,悶在他懷裡一聲也不吭,小手揪着他的衣服,緊緊的,楚離抱住她呢喃:“小喬,未名居,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了,她努力了這麼久,拼命地賺錢,不過是想給自己、給孃親找一個家罷了。躲避風雨、躲避災難、相擁取暖,這就是家的意思。
喬葉沒有應聲,只是原本揪着他衣服的手鬆開,改爲環住他的腰,讓他帶着木香味道的胸膛將自己整個包圍。她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卻父親的懷抱,還會有一個男人的胸膛如此溫暖可靠。這一刻,她真的想過天荒地老這個詞。
第二天,喬葉原本在“珠光寶氣”查看設計圖紙,事情卻不斷,先是收到孃親的飛鴿傳書,馬不停蹄地趕回了相國府的石竹院繼續裝瘋賣傻。
邋遢不堪的衣服才換上,頭髮也弄得亂糟糟的,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從前院而來。因爲前些日子散佈凌喬葉得了天花的謠言,前院的人根本就不敢靠近石竹院,今日怎麼會這麼奇怪?難道是凌相那個老東西帶着醫師來確診?
喬葉許久不曾裝瘋賣傻,只除了用亂髮擋住自己的臉,躲在蘇紅巖的身後,其餘的動作都沒有。
及至看到那一角玄色衣袍,她的手不自覺揪住了蘇紅巖的衣服,偷偷地擡眼往來人臉上看,琥珀色的桃花眼,微微彎起的薄脣,張揚不羈的劍眉,居然、居然真的是楚慕!
他來做什麼?
昨天才讓蒼堇告訴她見了他就要退避三舍,現在他來這裡是什麼意思?讓她退避三舍,從牆頭跳出去?還是他……
想反悔……揭穿她的身份?
喬葉不知道作何反應,身子不自覺地有些顫抖,分不清是氣的,還是害怕。楚慕,楚慕,他是這個世上最可惡的混蛋!
楚慕站在那裡,才瞥了一眼傳說中的相府四小姐,不由地也是微微一怔,臉上覆着亂糟糟的頭髮,縫隙裡露出一雙小鹿一般黑亮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那眼神又氣又惱,恨不得咬他一口似的。
呵,居然是她。
原本悶糟糟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他的一雙含情目直勾勾地盯着她,眉頭挑得高高的,示威一般。
凌相呵呵笑了,腰身有些討好地微微躬着,對楚慕道:“難得小王爺大駕光臨,這就是老臣的四女兒凌喬葉,只是,小王爺您若是覺得有趣,遠遠瞧瞧就好,她身上不大幹淨,才犯了天花,最近才痊癒,老臣怕……”
蘇紅巖的身子在抖,喬葉察覺,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慰,好一個賣女求榮的老東西!覺得她無用的時候又打又罵,恨不得她早死,現在權歸主子覺得她有趣了,他又點頭哈腰地爲人家籌劃提着建議,這父親當得真可謂天下無敵。
“小王爺,您要是喜歡,老臣這就讓人把她洗乾淨,讓您慢慢玩。您看她的頭髮,亂糟糟的……”一直是凌宗吾一個人在說,楚慕的眼睛只是盯着喬葉,並不說話。
聽到這裡,他突然擡手止住了凌宗吾,笑道:“不用洗了,亂糟糟的更有意思,小傻子不就這個樣子嗎?”他剛剛分明看到了她眼裡的驚慌失措,一瞬間竟有些不忍心。
喬葉明顯鬆了一口氣,楚慕難道沒有認出她來?依他的性子,若是認出來了,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放過她?聽了他後面一句,又恨得咬牙,他的嘴永遠那麼毒。
“是,小王爺喜歡就好。”凌相笑眯眯地點頭,看向喬葉的眼光再也不是那般厭惡,就好像是一塊礙事的臭石頭突然有了利用價值似的。也是,相府與清逸王府已經許久不曾往來,凌相怎麼會放過這樣一個討好楚慕的機會?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凌相小王想帶小傻子四處轉轉,你覺得如何?”楚慕開口道。
凌相立馬應聲:“這是小王爺看得起她。她腦子不太好,如果讓小王也不高興了,要打要罵都沒關係。她很精打的,保證不吭聲。”
楚慕眼神微微一閃,嘴角的弧度挑得高高的,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諷:“多謝凌相的建議,打、罵……這可真是一個調教傻子的好法子。”
隨後,桃花眼一眯,對着喬葉招招手:“你,過來。”完完全全的命令口吻。
喬葉咬咬脣,向前邁出一步,卻被蘇紅巖緊緊攥住,不肯放開。
喬葉安撫地看了她一眼,許多時候,母女之間並不需要言語的溝通,一個眼神就足以表明要說的話,她說,娘,不用擔心。
蘇紅巖還是不肯,這個小王爺她從來沒有見過,她怎麼能放心?然而凌宗吾一個眼神看過來,她嚇得趕忙鬆手,如果不聽話,晚上葉兒肯定逃不過一頓鞭子。
喬葉低着頭擦過凌相的身邊,走到楚慕跟前站住。
“來,跟我走。”出乎意料地,楚慕向她伸出一隻手去。
喬葉當然不肯握。
“小傻子,當真不牽我的手?”楚慕哼了一聲。
“小傻子”這個稱呼,讓人分不清真假,喬葉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認出她,就好像楚慕的人一樣,半真半假,別人着急的時候,他卻老神在在地看笑話,看他像隔着一層厚厚的牆。
喬葉咬咬牙,握住他伸過來的手,緊緊的,將掌心處剛剛從地上抹的灰塵全部弄到他手上,楚慕似是一笑,沒說什麼,牽着她往月洞門走。
凌相站在那裡,目送兩人的背影消失
,愣了愣,半晌纔回頭狠狠瞪了蘇紅巖一眼:“要是傻子惹小王爺不高興了,你就準備帶着她跳楚江吧!哼!”
凌宗吾出了門,並沒有跟在楚慕身後,而是挑了一條和他完全相反的道走,心裡暗自嘀咕,楚慕果然是楚都鼎鼎有名的紈絝小王爺,他送過去的那些環肥燕瘦的女人一個都看不上,反而對人人都厭棄的傻女感興趣,真是見鬼!但願傻子不要把他給惹怒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