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五國亂戰的起因便是因爲魔教這一件神兵。
君何哉於當中攪弄風雨,也是爲了此物。
可偏偏江天野對此物全然不放在心上,以至於最後青央夫人慘死狄水之畔,君何哉也始終未曾得到這件神兵。
江然一番話說到這裡,默然看向了君何哉:
“二十年前,我之所以能活着,不是因爲我運道太好……
“而是因爲,我必須活着。”
那年的那一場大雪,遮天蔽日。
一個尚且還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在面對那般多的高手追殺。
哪怕身邊的護衛再怎麼恪盡職守。
他們也最終全都死光了。
江然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他是在一片無人的雪地之中。
如果不是有人將他帶到那一處空曠之所,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有什麼本事可以脫離人羣,獨自出現在那裡?
“是斷東流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君何哉嘆了口氣:
“否則的話,那一夜,屬下已經將你帶走。
“如果是屬下將您親手養大,又何必耗費這般多的心血?
“料想不管是讓你打開那扇門,亦或者是做些其他什麼事情,尊上應該都會願意爲屬下去做。
“只可惜……那時候的斷東流,招惹不得。
“而自從他將你帶走之後,更是對你的安全嚴防死守。
“屬下幾次想要將你帶走,卻都沒有機會。”
“按道理來說,你有本事坑害魔教,老酒鬼孤身一人,又如何會是你們的對手?”
江然靜靜的發問。
“尊上可知道……昔年與我聯手之人,都是什麼人?”
“願聞其詳。”
“五國之內,最巔峰的高手。”
君何哉笑着說道:
“他們每一個人的武功,都不弱於你面前所站着的這三個人。
“與我也在伯仲之間……
“試想一下,和他們合作,不正是與虎謀皮?
“一切未曾得逞之前,尚且還有機會。
“可一旦得手……我們彼此之間也將演變成連番殺戮,最終結果如何,猶未可知。
“而那會,屬下終究只是魔教的一個走卒。
“沒有足夠的勢力支撐,就連武功,都顯得那般平平無奇。
“這等情況之下,我豈能再次和他們聯手?
“那是取死之道。”
“所以,伱只能憑藉一人之力想辦法將我帶走,可老酒鬼又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再之後,你放棄了……”
“沒錯。”
君何哉笑着說道:
“不過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兜兜轉轉二十年……一切還是未曾脫離屬下的掌控之中。
“尊上,放棄吧,今日阻攔在你面前的,遠比二十年前聯手圍殺江天野的時候,更加強大,更加可怕。
“哪怕你的武功,早就已經超過了江天野,今日你也……必死無疑!”
“只爲了此物?”
江然托起了手裡的玄鐵盒子。
君何哉的眸光並未顯得如何炙熱,只是點了點頭:
“只是爲了此物。”
“那好……”
江然說道:
“我可以將此物給你。”
君何哉一愣,繼而笑道:
“尊上這話,着實叫人難以相信。”
“無妨。”
江然擺了擺手:
“不過在這之前,本尊心中還有一件困惑之事,想要問你……”
“尊上直言就是。”
君何哉坦然說道:
“今日圖窮匕見,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敢問金蟬天子,是否也來了?”
江然忽然語出驚人。
而且這話一出口,不僅僅是君何哉的臉色有着微妙的變化,江然身後衆人更是相顧愕然。
長公主的手,微微一抖。
先是攥住了裙邊,繼而鬆開,握緊成拳。
青源道子忍不住開口:
“江兄,此話何意?”
江然沒有回答青源道子的話,而是看着君何哉。
君何哉沉默了一下,這才吐出了一口氣:
“尊上這話,更叫屬下不解了……
“四國圍攻金蟬,世人皆知,金蟬天子舉國之力爲你充當後盾。
“他又如何會出現在屬下身邊?”
“太奇怪了不是嗎?”
江然一邊說着,一邊打開酒葫蘆喝了一口:
“關長青,是一個很有氣節的人……說來不怕你笑話,本尊其實很佩服這樣的人。
“那些有情有義的,那些有氣節的,那些義氣深重的……
“但凡是我做不到的事情,我都對那些能夠做到的人,保持尊重和佩服。
“可是,這樣的人,在臨死之前親口承認,他是受你制約。
“這不對。
“退一萬步來講,你也只是一個江湖草莽。
“除非你以魔教的手段,將其徹底掌控,否則的話,他絕不可能屈從於你這樣的人。”
“……或許,尊上高看了他的氣節。”
“那本尊還不如懷疑一下,是不是有一個讓他心甘情願,承受一切代價的人,給他下了這樣的命令?”
江然的目光落到了君何哉的身上:
“而據本尊所知,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可以做到這件事情。”
“果然啊,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在懷疑朕了。”
一個讓江然和長公主都覺得熟悉的聲音,自君何哉的背後傳來。
自暗處走來的是一個一身玄衣,臉上戴着面具的男人。
一邊說話,一邊站在了君何哉的身邊,和他一起朝着江然等人看去。
同時,緩緩伸出手來,抓住了自己的面具,將其取下現出了自己的真容。
正是金蟬天子!
“單玉棋!!!”
長公主死死的盯着那張自幼時起,便印象深刻的臉,一字一頓:
“你瘋了嗎?”
“玉蟬,朕說過,你不該和他走的太近。
“一介江湖草莽,如何能配得上我金蟬長公主?
“可你偏偏好似是被豬油蒙了心……
“一門心思的想要和這魔尊遠走高飛……當真是傷了皇兄的心啊。”
金蟬天子單玉棋輕輕嘆息:
“如今,只因爲朕和他站在了對立的兩端,你便要說……是朕瘋了?
“朕倒是想要問問你。
“朕到底哪裡瘋了?
“自朕登基以來,一直都有傳言,說朕是守成之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其實他們錯了!
“朕想要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朕想要讓我金蟬版圖充斥天下……想要讓我金蟬子民,再也不受戰亂之苦!
“朕……錯了嗎!?”
他初時聲音尚且有幾分兄長對於妹妹的遺憾,然而越說越是激昂,到了後來,已經是高亢。
多年以來積壓在心頭的胸襟報復,第一次這麼直接的呈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只是長公主的表情,並未因此而有所變化。
她只是越發的難受:
“所以,便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甚至不惜和君何哉這樣的人聯手?”
“你能跟魔尊相親相愛,朕爲何不能和君愛卿聯手做事?
“更何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正直,善良,君子之道,是做給別人看的,讓人心安。
“可若是和自己的對手講究友愛,未免太過可笑了。”
金蟬天子看着長公主,又嘆了口氣:
“來來來,玉蟬,到皇兄的身邊來吧。
“只要你乖乖過來,再不過問今日之事,你還是我金蟬長公主。”
“原來如此……”
長公主長長的出了口氣:
“皇兄以爲,臣妹真的很稀罕這長公主三個字嗎?
“我爲公主時,心中念着我金蟬百姓。
“如今,你若是不想讓我做這長公主,簡直便是摘去了身上所有的枷鎖,讓我可以更加自由的選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你以爲,朕是在給你選擇?”
金蟬天子冷冷的看着她:
“倘若今日,你選擇背離朕。
“那便是和朕爲敵。”言說至此,他輕輕拍手。
一瞬間,漫天殺氣如潮涌。
自四面而來!
在這周遭,竟然不知道隱藏了多少人。
更可怕的是,這些人竟然每一個都是高手。
隨意展現出來的氣機,便叫青源道子等人不敢小覷。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金歌詫異:
“我先前可沒有看到啊。”
“我知道啊!”
田苗苗連忙說道:
“我先前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了,周圍有人隱藏的痕跡。
“本來想要說的,結果你們不讓我開口說話。”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擦了一下因爲吃肉餅而滿是油膩的嘴角,咂了咂嘴,感覺肉餅的香味還在齒間流淌。
很是受用。
“你要殺我?”
長公主錯愕的看向了金蟬天子。
金蟬天子緩緩擡起目光:
“非是朕要殺你。
“只是,你對這魔尊情根深種。
“若你不願意斬斷情根,今日他死,朕又豈能留下你這後患?”
“後患……”
長公主忍不住笑了起來:
“皇兄啊……說句實在話,雖然你隱藏頗深。
“可是,你還是走錯了路,做錯了事。
“江然這人重情義……你對他越是溫柔,他對你越是好。
“你對他越是狠毒,得到的,便是淒涼下場。
“你從最開始選擇和君何哉聯手的時候,就註定了今日的局面。
“你錯了……你本可以抽身出來,但是你沒有。
“不僅沒有,你還推波助瀾。
“我等身在青國之時,便是你親自下的聖旨,讓關長青發兵青國,讓我等於青國之時,好似過街老鼠。
“生死懸於一線……
“如今想來,武威候也當真是忠肝義膽。
“先前我便想過,京城好歹也是我金蟬重地。
“豈能讓那般多的高手,輕易闖入?
“聚集於武威候府?
“而你這堂堂帝王,又怎麼可能那般容易被一羣江湖人物拿捏?
“想來,這也是你們一手導演出來的。
“是因爲關長青的事情,你擔心紙包不住火,索性來了一招移花接木,好叫我等將重心轉移到武威候的身上,而被人重傷到了那等程度的陛下……
“又豈能是背後主謀?”
“不過,看來仍舊未曾騙得了你身邊這位當世魔尊!”
金蟬天子冷冷的看向江然。
江然卻啞然一笑:
“陛下錯了……
“本尊並非因爲關長青的事情而生出懷疑。
“實則,京城之外,血蟬圍攻之時……本尊便已經開始懷疑了。”
“哦?”
金蟬天子有些意外的看了江然一眼:
“這是爲何?”
“陛下難道不覺得,血蟬的行爲太過古怪嗎?”
江然嘆了口氣:
“那是一場目的性非常明確的刺殺。
“先殺長公主,再殺單玉棋!
“這喊聲,本尊至今言猶在耳。
“可是,刺王殺駕……血蟬之主竟然不在場中。
“這……合理嗎?”
“蟬主隱藏極深,縱然不現身,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畢竟面對你這位當世魔尊,又有誰有把握,可以真的在你面前,殺了朕?”
“這話倒是合乎情理。”
江然一笑:
“可不合理的地方在於……既然蟬主會有這樣一層擔憂,爲何又要讓那兩位銀蟬貿然出手?
“難道不知道,面對本尊,稍微有所差池,便是死路一條?
“他們這般急切,簡直就好像是,爲了要安本尊的心。
“好叫本尊知道,金蟬京城之內,再無血蟬高手。無需擔心,在前往青國期間,會有血蟬對陛下不利一般!!”
“……然後呢?”
金蟬天子的眼神變得極爲淡漠。
“然後……”
江然啞然一笑: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的妻妹……
“她行走江湖之時,最初和我接觸,曾經用過一個化名,叫厲天心。
“厲同站立的立講。
“天同日講。
“立日心,三者合一,便是她真實姓名的唐畫意中的意字。
“所謂謎底,便在謎面之上。
“因此那會我就在想,放眼整個金蟬,誰敢自稱蟬主?
“所過者,唯有一人爾!”
金蟬金蟬……金蟬王朝這四個字不是白說的。
誰敢在金蟬王朝自稱蟬主?
若不是當今天子,任何人都免不了一個僭越之罪。
天子是金蟬的天子,蟬主豈不是要做天子的主子?
可如果,天子便是蟬主,那實在是再合情合理也沒有了。
而江然這一番話出口,也着實又一次讓身邊衆人相顧錯愕。
就算是長公主也是一拍腦門:
“你爲何不跟我說?”
“沒有證據啊。”
江然無奈,不過卻還是一笑:
“所以那會我還是留下了一個心眼,那個會【參差轉輪決】銀蟬我留了活口,是刻意爲之。
“這是賭了一把,雖然我也不覺得,能夠讓那麼多血蟬高手一起衝上來送死的蟬主,會在意一個銀蟬的死活。
“但考慮到,那會咱們畢竟要遠走青國,將此人留給陛下處置,他若當真是蟬主,自然不忍心殺了此人。
“會留在身邊,繼續重用。
“當然,身份還是見不得光罷了。
“到時候咱們自青國回來,稍微查一查,說不定就能夠找到蛛絲馬跡,坐實他的身份。
“只可惜,咱們青國之行結束之後,剛剛回到金蟬,就給了咱們好大得一個見面禮。
“先是陛下被人下毒,命不久矣。
“其後武威候又要率領天下高手,跟我死磕。
“待等這些事情全都告一段落,又有四國逼迫……導致我不得不趕緊按照君何哉的話本,前來尋找那件神兵。
“哪裡還有功夫,去找此人的蹤跡?
“不過,其實到了那會,這些都已經是旁枝末節了。
“該來的總歸是會來的……
“只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本以爲,他會留在京城,待等君何哉這邊被我全都殺光了之後,回到京城將那神兵拱手奉上。
“卻沒想到,他竟然親自來了此處。”
長公主也想起來了,當時江然說將那銀蟬交給自家皇兄的時候,確實表情有些古怪。
搞了半天,他竟然還藏了這麼一份心思在其中。
今日若不是江然自己說破,只怕誰都想不到。
只是,哪怕是江然也沒想到,他固然是沒有時間去尋找那位銀蟬……可老酒鬼他們去請江然留在公主府的客人時,卻遭遇了那位。
可惜的是,面對老酒鬼等人,那人的參差轉輪決,就算是再如何了得。
也終究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該說的話,到了此處,似乎差不多全都說盡了。
江然輕輕拍打了一下手掌:
“事到如今,大約也沒有什麼值得再談的東西了。
“來,君何哉,你想要這個玄鐵盒子裡的東西,本尊給你就是。”
話音至此,他一甩手,那玄鐵盒子當即朝着君何哉飛去。
君何哉面色微微一沉,那玄鐵盒子距離他還有好大一段距離的時候,便已經層層運轉玄功。
內息一吐,那盒子當即微微一震。
就聽得嗡嗡嗡的聲音不絕於耳,緊跟着君何哉雙手往下一按,盒子當即驚飛。
自半空之中畫出一道弧線,落到了君何哉的手裡。
他看着手裡這盒子,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麼容易就拿到了?
一隻手從旁邊遞了過來,君何哉下意識的想要將這盒子收起,可待等看到這是金蟬天子的手之後,便強行忍住了衝動。
將盒子交給了他。
金蟬天子也沒有猶豫,伸手便將這盒子打開。
下一刻,他臉色頓時一沉:
“江然……你在和朕玩什麼把戲?
“這盒子……根本就是空的!”
“空的?”
江然一愣:
“斬龍經呢?那可以操控天下水脈的斬龍經呢?陛下,您可不能私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