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車裡。
"嘭"一聲巨響,窗戶終於碎裂了,一陣風吹過,滿臉的雨水冰涼刺骨。
她終於脫困了。
張揚鬆了口氣,用力一蹬,翻身趴在那根樹幹上。
水已經淹過了車背,全城拉響緊急避險的警報,有工作人員拿着大喇叭,歇斯底里地勸居民不要貪戀家中的財物,以逃生爲緊。
聲音嘈雜,雨水混合着哭泣聲充斥整個城市,城中村一片哀嚎,不遠處有戶人家的小嬰兒不停地啼哭,他的父母正爲是否要帶上他逃命而爭執。張揚眼中閃過一抹譏色,隨意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勉強看清湯湯雨簾中的特大燈,那是緊急避險的指示燈。
三四樓的人還在觀望,張揚猛地扎入水裡,往指示燈處游去。
人不知不覺就走散了,倫納德獨自走在街上,覺得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般,心裡空落落的。寒風夾暴雨襲來,讓他幾乎睜不開眼。他用手掌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腦袋,怎麼也想不起來,只得深吸一口氣打量周圍的環境。這種奇怪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啊......
天地間,只有遠處一盞特別明亮的燈,光線狠狠穿過雨幕照在他的臉上,他定了定神,決定要去那裡瞭解一下當前的狀況。
至於雨?誰知道會下多久,難道要一直躲在這沒有人的地方嗎?他對周圍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一時半會也不知道從哪裡能到達市中心,孤身一人在這,沒有手機也沒有錢包,連最起碼的溫飽都無法得到保障。
越往下走水越深,剛走出幾白米不到,那水便漫過了他的腰身。
倫納德皺眉,這雨若是再接着下,恐怕會造成洪災。奇譚市特有的午夜鐘聲敲響,青銅特有低沉醇厚的聲音悠悠盪來,在雨夜中更顯悠遠。那盞燈好像出了故障,明明滅滅,光影交錯間彷彿看到水裡有一個小女孩在浮沉。
身體已經下意識作出了反應,男人有力的臂膀摟住了女孩的腰,撥開溼漉漉的頭髮,用手探去,已無鼻息。倫納德迅速檢查一番,感知到女孩的心跳後,稍稍鬆了一口氣,確認她口鼻沒有異物後,低頭給她做人工呼吸,又幫她排出。
呼吸之間,大腦那種昏沉的痛感消散了不少,彷彿窒息的人才是他。
燈似乎恢復正常了,他藉着微微燈光,認出了懷裡的女孩。
安亦怎麼在這......
他將安亦背在身後,趟水朝燈光處趕去。他要快些將安亦安置好,然後去找另外一個,同樣被委託送去奇譚一中的學生。
奇譚一中地勢高面積大,地下甚至還有防空洞,建築雖然破舊,但也能遮風擋雨,宿舍樓甚至有二十層——畢竟奇譚寸土寸金,一中在市中心,爭取不到別的土地,就只能往上建了。
在緊急避險的時候,奇譚一中經常作爲避險地,容納暫時沒有安身之地的人員。教學樓上有一個特別大的時鐘,時鐘上方便是一盞超強照明指示燈。
一中附近,水只漫到了小腿處。張揚疲倦得近乎脫力,靠在樹幹上,盯着長長的隊伍。她剛從老城區來,這邊的人似乎還不知道洪水將至,還在頗爲不滿地抱怨。隨便看一兩眼,不過是附近的商販,穿着睡衣拖鞋,埋怨政府小題大做。這風雨夜寒冷至極,手機也沒有什麼信號,有個大媽玩了十幾分鐘的消消樂後,終於忍不住了,“還有完沒完,這雨下得!還要等多久!”
歇息了一會兒後,張揚直接走到隊伍最前,對着正在登記的保安道,“叔叔,我是這的學生,你看我沒有傘,要不先放我進去吧。”
保安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學生都被安置在教室了,滾滾滾,到後邊排隊去!”
隊伍很長,這兒的保安也有消極怠工之嫌,好半天才登記了一批人,遠處又有人過來排隊。
張揚咬咬牙,氣憤至極,看到後面有個人也穿着一中的校服,便湊了過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倫同學,給我撐一下傘唄。”說着,便擠進了隊伍裡,其他人嘀咕了一下,倒也沒說些什麼。
畢竟這是奇譚一中,人家是這兒的學生,插個隊有什麼。
倫見正在玩手機,冷不丁被拍了一下,肩膀頓時溼漉一片,冷得他想擡頭罵人,卻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短髮圓臉,挺翹的鼻,水潤的脣,很有幾分姿色。烏黑柔軟的頭髮還滴答掉落着雨水,看着讓人好生憐惜。
這並不是重點。
“你認識我?”男孩嘴角輕輕上翹,覺得自己魅力還挺大的,忽而想到了什麼,又變了臉色,只冷冷地詢問。
當然不認識。
發生了詭異事件後,學校爲了便於管理,要求學生將校卡別在衣服上,還要用白紙黑字寫上大大的名字。
張揚看他面色變化,猜想這人應該是偷偷溜了出去,被這大雨無情地趕了回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柔柔地道,“之前吃飯的時候遇見過幾次,所以記得你。至於名字嘛,我是看到了你的校卡才知道的。”
倫見料定這個女生也不是什麼好學生,不然兩人也不會在校門口遇見。
“你怎麼出去了?”
張揚倒是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面上俏皮地笑了笑,“排隊要等很久,不如我給你點提示,你猜一下好不好?”被警察帶走的事情,班上並沒有很多人知道。就算知道,也只會說她是被安亦連累的。
哪怕是這種說法,她也不願流傳開來,免得影響她的名聲,和倫見敷衍了幾句後,便搖搖頭道,“都不是啦,我急性胃炎,要請假出去看病,我媽還沒到呢,就收到了緊急避險的消息,只好回來啦。”
“你呢?”
倫見表情不太自然,只隨意地道,“家裡有事。”
老城區裡——
夜雨中,手腳冰冷,只有兩人相貼處略有溫熱。安亦早已經醒了過來,男人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張破篷布,勉勉強強將她都蓋住了。
“倫教官?”
少女聲音嘶啞,倫納德嗯了一聲,反問道,“你知道張揚去哪了嗎?”
“不知道,我當時想上廁所,就溜出去了。”
倫納德心裡一沉,不好將負面情緒傳給她,頓了頓,接着蹚水,問道,“怎麼知道是我?”
顯然安亦並不想告訴他答案,只是笑嘻嘻地說,“每個人都有顏色,你會發光。”
長路漫漫,倫納德恐她昏過去了,有意逗她說話,忽然想到局裡那幾人,附和問道,“那個冷冰冰的法醫是什麼顏色?”
“白色。”
“鄧隊呢?就那個整天吊兒郎當,麥色皮膚,留着扎人的小鬍子的那個。”
“灰色的。”
這着實是無厘頭了,倫納德以爲她是按色溫分,沒想到聽起來和胡謅沒啥兩樣,十分不好氣地顛了顛她,“再胡說,我就告訴鄧隊。”
女孩咯咯笑出聲來,湊到他的耳旁,溫熱的氣息撲打着他的肌膚。原本並不覺得什麼,但是那微微溼漉的頭髮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掃過他的脖子,又黏又癢。
那水珠輕輕順着他的脖子滾落至胸膛,倫納德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被開水滾過的雞,就要被拔去身上所有的雞毛。或者說,是任人宰割前的雞,有點惶恐,又有點迷茫,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雞被殺之前,大抵也和他差不多的感受吧。
怎麼比較都不合適,倫納德僵硬了片刻,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繼續走。
可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在他背上,他根本忽視不了。注意力一旦被轉移,就很難再去想別的事情了。
他揹着她,她的手環住他的脖頸,她的腿夾緊他的腰,她的臉埋在他脖子旁,她對着他的耳朵說話。
可惡!
倫納德只好開口繼續講話,試圖讓自己恢復正常。
“米蘇拉呢?那個很年輕的小姐姐。”
“她看着是少數民族,很漂亮。你是不是喜歡她?”
啊?這哪跟哪啊。
倫納德想了想,道,“我喜歡漂亮妹妹,對漂亮姐姐沒有想法。”
身後沒有聲音了。
又過了一會,他逗她,她也沒出聲,倫納德笑笑,只覺得真是小孩子,這麼冷都能睡着。
刺眼的燈光下,隱隱能看到奇譚一中的標誌性建築。那個大時鐘依舊在滴答滴答地工作,看了一眼,竟然十二點半了。門口排了長長的隊,多是周圍住在一樓的居民,也有不少是城中村裡來的務工人員,帶着家裡的盆盆桶桶還有各類糧食。人羣在緩慢地移動,倫納德揹着安亦,找到保安,要求給校內的其他教官打電話。
保安叼着煙登記,頗不耐煩地將座機推給他。
電話撥通了,其他教官表示會照顧好安亦。他看了一眼校園內深至小腿的積水,眼中滿是擔憂。
恐怕這次,會有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