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公子存心恐嚇,所以張嘴就來。其實楊虛彥的修爲和他相比,也不過半斤八兩而已。不過補天道的傳人都是刺客。講究出其不意,一擊必中。所以他們隱藏在暗處還未出手的時候,纔是他們威脅最大的時候。若然當真暴起發難,則在事先沒有防備的前提下,哪怕尤鳥倦都不敢說自己就抵擋得住那雷霆一擊。
所以聽了侯希白這番大話,霎時間,邪極宗四大弟子都禁不住疑神疑鬼地左顧右盼,唯恐被埋伏在黑夜中的影子刺客有機可乘——但當然什麼都沒發現了。因爲影子刺客本來就不在這裡。
侯希白見到對方疑神疑鬼的模樣,禁不住心裡覺得好笑。但也知道如今正是關鍵時候,萬萬不能露出馬腳。當即微微一笑,道:“四位前輩隱跡江湖多年,家師對你們幾位老朋友,一向都是掛念得很的。既然今日有緣,不如就稍留片刻如何?等到家師上山之後見到幾位前輩,想必定會十分歡喜。”
花間派弟子都是風流倜儻之輩,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所以即使未見侯希白手裡有樂器,但邪極宗四大弟子也都先入爲主,認定剛纔就是他在吹奏洞簫,目的自是爲了發信號召喚邪王和影子刺客前來相會了。
尤鳥倦倒不怕兩個小輩,但對於石之軒則忌憚非常,哪裡敢和邪王見面?當下乾笑兩聲,道:“石大哥出山,必有驚天動地的大計。我們幾個俗人,就無謂打擾了,哈哈。三位師弟,咱們走吧。”一揮手,就招呼衆人離開。丁九重周老嘆金環真等三人更加如蒙大赦,半句廢話不說,轉身便要下山。
就在四大凶人將走未走之際,突然間,兩把充滿諷刺和嘲弄意味的聲音,一左一右,分別從兩側山崖掠高一點的地方乘晚風飄送而下。笑聲未歇,只聽有人笑道:“尤鳥兒啊尤鳥兒,枉你長了這麼高的個子,卻一點膽量也沒有。居然被個小輩三言兩語就嚇得想逃走?這事要是傳了開去,我們聖門八大高手還有臉在江湖上混麼?嘿,你真要逃跑,以後便千萬別再說認識我左遊仙,老子丟不起這個人。”
另一把聲音同時傳來,直截了當道:“老左雖然說得刻薄,不過卻是真理。老尤你也未免太有些不長進。放心好了。石大哥這段時間根本不在中土,沒可能收得到關於舍利現世的消息,更加沒可能召集徒弟過來辦什麼事的。你不信別人,難道還信不過我安隆不成?”
這兩人一開口說話,登時就把下面的四大凶人外加侯希白都同時嚇了一大跳。須知像他們這種水準的高手,感應特別靈敏。哪怕四周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聲音,也都遠遠的就能聽個清清楚楚。可是現如今,他們卻要等到別人開口說話,才能察覺得到原來另有高手接近。足見來者武功極高。
霎時間,衆人同時循聲仰首上望。只見山崖之上,分別站了兩條身影。一個身量頗爲高大,一個則十分肥胖。兩人相對冷笑,然後縱身躍下。月光映耀當中,只見那身量高大者長有一對山羊似的眼睛,留着長垂的稀疏鬚子,鼻樑彎尖,充滿狠邪無情的味道。最奇怪是他的武器,乃是一柄鑲在右手護腕上的怪劍。也可以說劍柄就是護腕。施展開來的時候,想必和尋常劍法大不相同。
那邊廂,那體格肥胖者則是赤手空拳。他兩手不知是否因過多贅肉,似乎特別短少,腆着大肚腩,腦袋瓜兒就像直接從胖肩長出來似的,加上兩片厚厚的嘴脣,一望而知是講究吃喝玩樂之人。腦袋上肥肉橫生,把雙眼擠得只剩下兩條縫,偏偏這兩條細縫裡面又是精光四射,教人望之凜然。
尤鳥倦乍見這兩人,禁不住就是一怔。隨即喜笑顏開,上前招呼道:“左遊仙,安隆,你們兩個也到了。安胖子,你剛纔說什麼來着,邪王不在中土?這個姓侯的小白臉,是在招搖撞騙?”
安隆陰森森笑道:“不錯。他說什麼石老大傳信讓他過來匯合,根本子虛烏有,純屬瞎扯淡。”
丁九重和周老嘆忍不住齊聲開口問道:“都是扯淡?這小子幹嘛要撒謊騙人?”
左遊仙摸着自己的鬍子,搖頭晃腦道:“大概是憐香惜玉吧?嘿嘿,花間派的人,就是有這種打死也改不了的臭毛病。石之軒是這樣,他徒弟當然也是這樣囉,沒得跑的。”
安隆淫聲怪笑,道:“你們以爲剛纔那陣蕭聲,是我們這風流好師侄的手筆?錯錯錯,大錯特錯。別人不知道他,難道我還能不知道嗎?他根本就沒學過蕭笛之類樂器。聽聞那個什麼天下第一樂藝大家石清璇,眼下就在洛陽。多半是才女脾氣發作,忽然想來這裡欣賞石窟或者看日出了,所以我們這位多情公子就巴巴地跟在才女屁股後面,來做護花使者吧。”
此言一出,霎時間在場衆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貪婪地盯着剛纔侯希白走出來的石窟。左遊仙雙眼中放射出淫邪的光芒,舔舔嘴脣,獰笑道:“才女?嘿嘿,不知道長得怎麼樣。按常理來說嘛,既然吹得這麼一口好蕭,嘴巴上功夫必定不錯。若是元陰充沛的處子,那就更加滋補了。”
左遊仙出自魔門中的“道祖真傳”,和榮鳳祥所出身的老君觀一樣,都屬於“真傳道”的分支。而真傳道的來歷,之前也已經說過了,乃來自道門中最注重雙修房中術的葛天師一脈。所以左遊仙在房中術方面的造詣,絕不下於榮鳳祥。若能得到一名元陰充沛的女子作爲鼎爐雙修,所得好處之大,甚至還勝過了他自己勤修苦練至少三五年的得益。
侯希白心裡發寒,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再故弄玄虛了。他搶步移位,擋在石窟入口之前,叫道:“隆叔,你這樣幫助外人來對付自己人,師父知道了,恐怕會覺得很不開心吧?”
安隆皮笑肉不笑地道:“賢侄錯哩。天下間沒有人比我安胖子更明白石大哥心意。事實上石大哥從不把任何人之生死放在眼裡,哪怕你是他的徒弟也一樣。即使他當真會在乎什麼人,那也絕對不是你。更何況你根本沒可能捱得過二十八歲大劫。早死晚死,遲早都是要死。不如現在就死了吧,也免得惶惶不可終日,受這個活罪啊。”
侯希白麪色急變,頃刻間面上全無血色,蒼白得怕人。只因爲安隆這一番話,剛好說中了他的心事。因爲花間派歷代相傳都有一個規矩。門下弟子至遲在二十八歲時,都要接受上代傳人以本門最高絕學《花間十二枝》全力出手進行試練。能通得過,纔算有資格藝成出師。假如通不過的話……一條什麼都不算的死屍,當然也沒有資格自稱爲花間傳人。
上代花間傳人就是邪王石之軒。但石之軒同時身兼補天道傳人的身份,又學過佛門武學,將佛魔兩家心法融爲一爐,修爲之高,委實已超越了歷代花間傳人的極限。同一套《花間十二枝》,在邪王手上使出來,威力與前代先人所使的絕對有大大不同。
侯希白是被石之軒從小撫養長大的,邪王究竟有多厲害,天下間沒有多少人可以知道得比他更加清楚。所以他也從來不敢奢想,自己居然可以有機會可以在邪王的全力出手相試之下生還。故此,多情公子早已經認定自己的生命,將在二十八歲的時候就此終結。
一個人假如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是何其可悲的一回事?但既然無法逃脫,侯希白只好醉生夢死,自我麻痹以暫時逃離死亡的可怕了。而安隆的說話,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對侯希白來說,又何其殘忍?但縱使如此,侯希白作爲花間傳人,對生命永遠有一種無比熱切的渴望與追求。哪怕自己的生命保不住,他也想要盡力去保住自己所珍愛重視之人的生命。
自傷自憐之情只在心中一閃即逝,多情公子“啪~”地摺合美人扇,冷冷睥睨全場,道:“隆叔說得好。我這條命,想必是活不過二十八歲的了。既然如此,早死晚死,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分別?小侄確實武功不濟,但臨死之前,拉上在場這裡一兩位前輩給小侄陪葬,勉強還是辦得到的。卻不知道究竟哪位前輩活得不耐煩了,想要陪小侄一起下去地府陰司耍耍?”
尤鳥倦剛纔幾乎被多情公子幾句空口白話嚇住,在左遊仙和安隆面前出了個大丑。他心急欲要挽回面子,又心想這小子的修爲早在剛纔與丁九重周老嘆交手時露底了,我老尤怕他何來?當下冷笑三聲,翻手從背上取下獨腳銅人虛虛揮舞兩下。速度雖然慢如蝸牛,卻赫然激發出隆隆風雷之音,直教人爲之魄蕩神搖,盡顯魔門八大高手之一的駭人修爲。隨即斷喝道:“臭小白臉,老子現在就來炮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