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吳王宮。
夫差臨朝升殿,部分官員在太宰伯嚭的領頭下,競相對夫差歌功頌德,鼓吹他大敗齊國的豐功偉績。
伍子胥一衆卻是一言不發,冷眼斜睨着伯嚭一黨,臉上不屑之色甚濃。
夫差正聽得飄飄然,瞥眼間見到伍子胥一臉不屑,語帶嘲弄的道:“相國諫寡人不當伐齊,今得勝而回,子獨無功,羞是不羞?”
伍子胥沉着臉,冷冷道:“天之將亡人國,先逢其小喜,而後授之以大憂,勝齊不過小喜,臣恐大憂即至也。”
夫差聞言面色不虞,沉聲道:“久不見相國,耳邊頗覺清淨,今又來絮聒耶。”
說完閉上雙目,再不看伍子胥一眼,伍子胥心下是又怒又恨。
怒的是夫差一意孤行,不肯納諫,留越國這個心腹大患在身後,卻對小勝齊國一場而沾沾自喜。
恨的是伯嚭一衆佞臣,好大喜功,爲一己私利而不顧國家安危,內殘忠臣,外通敵國,吳國早晚得毀在這幫奸佞手中。
忽然,雙目緊閉的夫差臉色微變,眉頭緊鎖,雙目猛睜,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語道:“怪哉,怪哉。”
伯嚭關切的道:“大王何事驚擾?”
夫差凝眉道:“方纔寡人閉目時,恍惚間隱見四人相背而倚,須臾四分而走,又見殿下兩人相對,北向人殺南向人,卻不知這是何兆頭?”
伍子胥上前一步,怒目圓睜,沉喝道:“四人相背而走,四方離散之象也,預大王麾下離心離德,衆叛親離。”
“北向人殺南向人,爲以下犯上,臣子弒君,大王若不及早省悟,定有殺身亡國之禍。”
夫差大怒,斥道:“汝言太不祥,寡人所惡聞。”
一旁的伯嚭眼珠一轉,上前拜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四方離散,皆奔走吳庭,投靠大王,吳國將稱王稱霸,代周而興,此亦以下犯上,臣犯其君也。”
夫差臉色這纔好看了不少,讚賞的看向伯嚭,道:“太宰此言方爲正理,相國耄矣(老糊塗了),所言不足爲信。”
伍子胥氣得胸膛起伏不定,死死盯着伯嚭,恨不能生噬其肉。
可惜他派出的三撥刺客,盡皆失敗,勾踐終究還是順利的來到姑蘇。
如今兵權盡數掌握在一幫佞臣手中,他手下實是派不出更多人手了,否則哪怕他傾盡所有,也定要將勾踐置於死地。
伯嚭對伍子胥的目光直接無視,對夫差笑道:“大王,越王親率臣屬,攜大批財帛前來道賀,昨夜已至王城,此正乃四方奔走吳庭之應驗,不知大王何時接見?”
夫差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道:“傳令下去,於文臺擺開酒宴,請越王赴宴。”
“是。”
……
吳宮文臺。
勾踐帶着逢同、羅長風、阿青與四名劍士,步上長長的臺階,到得文臺之上。
羅長風等挎劍之人被攔在了文臺階梯口,與吳國衛士相對而立。
勾踐與逢同則是進了文臺,明明同爲諸侯國君王,但勾踐與逢同走到夫差面前時,卻齊齊俯身拜倒,道:“臣下勾踐,拜見吳王,恭賀吳王大勝齊國,威震天下。”
羅長風此時心下暗暗慶幸,得虧他們是被當做衛士對待,否則要他去向夫差跪拜,他寧願直接拔劍砍死他。
迄今爲止,他只在拜陳近南爲師、向青母求親時跪拜過別人兩次,一者爲師,一者爲親,皆在羅長風心下可拜之人的行列。
天地君親師,唯獨這君,他並不認爲有什麼值得自己跪拜的。
夫差滿意的頷首微笑道:“越王請起,且入席。”
“謝吳王。”勾踐與逢同起身,轉身走向席位時,不動聲色的瞥了伍子胥一眼,一抹微不可查的寒芒一掠而過。
伍子胥也在看勾踐,他想不明白,他是如何闖過他所佈下的三道殺機的。
鱄季丞身爲鱄設諸親孫,自小苦練武藝,其劍法莫說吳越兩國,便是在整個天下,也能排入前十。
他精通刺殺之道,出手擊無不中,從無失手的記錄,卻在去刺殺勾踐之時,一去不返。
如今勾踐好好的在此,鱄季丞自是有死無生,他所安排的三道殺機中,按理說鱄季丞纔是最有可能得手的,可是……
伍子胥下意識的看向了那邊,侍立在臺階口旁的羅長風等人,兩眼微微眯了起來。
感應到伍子胥的目光,羅長風微微扭頭,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漠然至極,便似在看一個死人。
伍子胥心下一震,好可怕的眼神,便是鱄季丞也絕無這般眼神,勾踐手下竟有如此異士,吳國危矣。
便在伍子胥心下暗暗思忖,要如何設法除去勾踐這個心腹大患時,忽聞夫差朗聲道:“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棄有力之子,今太宰嚭爲寡人治兵有功,吾將賞爲上卿。”
“越王孝事寡人,始終不倦,可謂忠心耿耿,吾欲賜他土地,再增其國,以酬助寡人伐齊之功,於衆大夫之意如何?”
在場大部分官員皆已與伯嚭狼狽爲奸,聞言自是齊贊大王英明:“大王賞功酬勞,此霸王之事也。”
伍子胥聽聞此言,不由渾身一顫,怔怔的看向夫差,他不思打壓越國,除去勾踐,竟還要再賜予他土地,增其國力,這與將劍遞到對方手中,令對方殺己有何區別?
“萬萬不可。”
伍子胥顧不得再琢磨如何挑事,霍然起身,走出案桌,跪伏到夫差案前,泣道:“嗚呼哀哉,忠臣掩口,讒夫在側,邪說諛辭,以曲爲直,養亂畜奸,將滅吳國,廟社爲墟,殿生荊棘吶。”
夫差拍案而起,大怒道:“老賊多詐,爲吳妖孽,乃欲專權擅威,傾覆吾國,寡人以前王之故,不忍加誅,今退自謀,無勞再見。”
伍子胥擡起頭,難以置信的看着夫差,他做夢都想不到,夫差竟會就此將他罷免。
一旁一直垂首不語的勾踐與逢同眼中,齊齊閃過一道精芒,那邊的羅長風嘴角亦勾起一抹譏諷之意。
如今的夫差,早已不復年輕時的英明,他自認吳國在他的治理下,日漸興盛,其功不下乃父。
因此慢慢變得剛愎自用,在伯嚭一衆佞臣的歌功頌德中飄飄然,聽不進半點逆耳之言,伍子胥這等諍臣,遇到如此昏君,可謂是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