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您就去我們府上走一趟吧！”
李昂擡眼瞧，眼前這個滿臉討好意味的管家模樣的人，頓時想起來，他是本鎮首富王老爺的管家，王老爺雖然富裕，但是心腸很好，平日裡修橋補路，每逢旱澇還給災民一口熱粥，大家都叫他王大善人。
可唯獨有一點，王大善人至今沒有子嗣，他的妻子孫氏也曾勸他納妾，可王老爺卻不以爲然，自己早早的瞧過，王夫人是先天體弱，懷孕的機率不大，不壞還好，哪怕是懷上了，對身體也是一個巨大的負擔，只怕到時候未必能夠周全。
“你家夫人臨盆在即，應該找穩婆纔是，找我這個大夫做什麼？”李昂輕輕說道。
管家低着頭，恭恭敬敬的說道：“誰不知道您是鎮上最好的大夫，我們家夫人氣虛體弱，這一大難關，我就家老爺實在是不放心啊，大夫，您就和我走一趟吧！”
李昂思前想後，點點頭提起藥箱就坐上門外早就備好的轎子，王老爺的府邸離得不遠，不過出於對大夫的尊重，王老爺還是派人把自己平常乘的那一挺轎子送了過來。
“李大夫，您來了！”
剛進大門，廳外站立一箇中年男子，臉蛋微胖，面色紅潤，一身華服，頂戴方帽，手中兩顆文玩核桃滴溜溜的轉動，顯示它主人的內心是何等焦急。
李昂點點頭，說道：“您夫人真的決定了？”
王老爺長長嘆了一聲，神色複雜，只說道：“她性子太倔，我哪裡勸得動啊，八個月不到，她的身子已經支撐不住了，昨天只喝了兩口水，半碗燕窩全吐了，大夫，現在還有法子保下..............”
李昂看了看王老爺，低聲道：“保大還是保小？”
“能不能？”
“不能，現在孩子已經這麼大了，稍有不慎就.........唉，爲什麼早不聽我說，早早的拿掉，至少你夫人性命無憂，現在.........無論你想保哪一個........都未必..........”李昂又嘆了一聲，眉頭緊鎖。
王老爺手裡的核桃終於不再轉動，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房間，苦笑道：“是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
看着滿臉苦澀的王老爺，李昂低下了頭，嘆道：“我再去看看吧！”
說着話，輕車熟路的走向後院，看樣子是來過不止一兩次了。
熟悉的牀榻，上面躺着一個清瘦女子，唯有肚子高高隆起，女子面色微微發白，頭髮散亂，可即便如此，依舊有幾分西施捧心的絕美滋味。
“李大夫，您來了..........”見房門打開，女子勉強露出微笑，打了聲招呼。
李昂搖搖頭，說道：“你的身體已經.........現在我還有幾分把握保住你的性命，可是如果再拖幾天...........”
女子聞言嬌弱的臉上十分平靜，只是眼中滿是堅決，笑道：“您就不用再勸了，我感受得到，他的存在！”
說着話，女子摸摸肚子，身上綻放出母性的光輝，蒼白的臉上也浮現溫柔，自顧自的說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王夢緣，夢圓，我想做母親的夢，老爺你說好不好啊！”
“夫人...........”
不等王老爺說些什麼，女子繼續說道：“老爺，你待我很好，但是不做母親，我的一生是不完整的，現在我每天都能察覺到他在動，又再踢我了，雖然煎熬，但是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這更讓我開心了！”
“我盡力吧！”李昂見王夫人心意已決，不再多說，只是叮囑幾句，開了兩方安胎藥，憂心忡忡的迴轉醫館。
三天後，母死子活！
“爲什麼，芸兒，爲什麼你要這麼傻啊！”王老爺抱着懷裡的孩子，痛哭流涕，李昂默然不語，雖然孩子活了下來，但是卻成爲了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生之偉大，死之光輝，孩子啊，你可知道，是誰用性命將你帶到這個世界。
孩子的生日，母親的忌日！
...........
“庸醫！你這害人的庸醫，你還我父親命來！”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將李昂抽醒，晃了晃身子，這纔看清眼前站着一位身高八尺的壯漢，壯漢滿臉悲憤，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領，怒喝道：“我父親只是喝了兩杯酒，爲什麼就一命嗚呼，你這該死的庸醫，我要你爲我父親償命！”
說罷又是狠狠一拳，李昂鼻頭劇痛，眼淚鼻涕不受控制的一齊流出，但是還是極力辯解道：“我給他開藥的時候再三叮囑，這藥雖然能夠治病，但是切記不能飲酒，現在怎麼還能怪到我的頭上！”
“嗚嗚嗚..........”
醫館前跪着七八個身穿孝服的老老少少，哭天搶地，好好地一間醫館，此刻卻好似靈堂一般，地上還擺着一副棺材，幾個壯漢圍了上來，李昂苦苦解釋卻是無人理會，直把他一頓苦打。
...............
“大夫，大夫！”
“嗯？”李昂放下手裡的醫書，眼前站着一位滿臉皺紋，衣衫上打了好幾處補丁的老婆婆，老婆婆手裡提着一簍子雞蛋和一些蔬菜，李昂問道“老人傢什麼事啊？”
老奶奶不好意思的說道：“前些日子我腿摔傷了，要不您妙手回春，還不收我藥費，只怕老婆子我早就死在路邊了，這是家裡的老母雞下的蛋，還有院子裡自家種的菜，很新鮮的，也不值什麼錢，您收下吧！”
“這怎麼使得？”李昂心頭涌起關於這個老人的記憶，連連擺手，老人孤苦伶仃，無兒無女，老伴前年走了，屬實可憐，別看只是一筐雞蛋，說不定就是她好幾天的口糧。
“您就收下吧！”
李昂臉上掛起了一絲淡淡微笑。
..............
剎那間千迴百轉，這一世他是病人，下一秒又變成醫生，有時候是家屬，有時候只是路人，有的故事裡皆大歡喜，有的故事卻又不盡如人意。
“你懂了嗎？”
“懂什麼？”李昂輕輕一笑，眼中露出一絲坦然。
一個又一個或高或矮，或老或小的身影陸陸續續出現在了李昂的身後。
“謝謝！”李昂回過身看着這些漸漸淡去的身影，深深的鞠了一躬。
那些身影中，爲首一人開口道：“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慾無求，先發大慈側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責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悽愴，勿避艱險、晝夜、寒暑、飢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爲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
其他人的陸陸續續加入其中，聲音愈發宏大，他們的身影卻越發的縹緲。
這些已經被時間埋沒了性命的前輩，一個接着一個的消散，唯有這淡淡的誦讀聲留了下來。
直到最後，第一個開口的身影，輕輕說道：“但願世間人無病！”
不等他繼續，李昂輕輕說道：“何妨架上藥生塵！”
這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滿意的點點頭，在一片溫暖的白芒中化作點點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