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記起自己受傷之後的情形,瑪仙曾經靠近過他,又曾後退,有一個令他十分訝異的動作___她在後退之後曾用手捂着口,而當時,她滿頭滿臉全是血,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

桑雅甚至可以更清晰地記起來,當時,他陶醉於瑪仙的嬌軀偎依之際,肩頭傷口的痛楚,不是很覺得,但是好像有過一陣異樣的感覺。

吸血!

瑪仙在那時候,是利用緊靠着他肩頭的機會,在吸吮他的血?桑雅忽然間興起了這樣的念頭之後,他又不由自主地用力搖着頭,自己責備自己,太荒謬了,除了臉部畸形外,瑪仙自然一切正常,唔,心理上或許有點不平衡,但如果說她竟然嗜吸人血,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已經走進了電梯,可是按着制鈕,不讓門關上,因爲他決定是不是要把自己的感覺立刻告訴原振俠,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嘆了一口氣,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十分無稽的,是受了阿財的影響,何況原振俠的住所又有情人在,自然不方便去打擾他。

所以,桑雅醫生鬆開了手,電梯上升,他回到了他自己的住所之中。

而桑雅離去之後,原振俠轉過身來,看到臥室的門打開,海棠的身上也裹着一條毛巾,走了出來,海棠這時的嬌慵媚態十分動人,尤其當她撩臂去整理頭髮之際,揹着晨光,令人目眩。

可是原振俠卻是哼了一聲:“我有一個朋友昨晚受了槍傷,是你的同伴乾的事吧!”

海棠低嘆了一聲:“原,在這樣的早上,一定要說這樣不愉快的話?”

海棠嘆了一聲,走進了臥室,在走進去之前,把她凌亂扔在外間的衣服,一件一件拾了起來,她的動作優美而誘人,原振俠忍不住過去,在她的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她。

海棠並沒有避開,也沒有掙扎,只是當原振俠抱住她的時候,停止了動作,原振俠又嘆了一聲,把自己的臉在海棠的背上貼了一下,就退了出去。

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在成年男女之間,有許多事是根本不必通過語言來表達的,甚至不必經過眼神的傳處,只要是身體的一下小小的接觸,就可以知道對方的心願,是熾熱還是冰冷。

原振俠知道自己破壞了一個美麗的早晨,可是他卻並不後悔,因爲他說了他必須說的話,而且,就算不說,在有了一個美麗的早晨之後,又怎麼樣呢?還能有一個美麗的上午、中午和黃昏嗎?

海棠默默走進臥室,不一會,穿好了衣服,又默然走了出來,一直到門口,才道:“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快樂。”

原振俠有點急急忙忙地道:“我也是!”

海棠發出了一個令人心醉的淡然的笑聲:“所不同的是,你是我快樂的全部,而我,只不過是你快樂的一部分。”

原振俠張大了口,在那一霎那,他想說的話是:“讓你變成我快樂的全部吧!”

可是他明白這種話,講也等於不講,所以就用一聲長嘆代替了言語。

海棠並沒有再轉過頭來,已經伸手推開了門。

原振俠陡然:“請你們放過瑪仙,她是一個十分可憐、值得同情的少女,而且,也不是陶啓泉的私生女,她看來十分神秘,是由於她的頭骨畸形,使她臉容如鬼怪,根本見不得人之故!”

海棠靜靜地聽他講完,才道:“謝謝你,我們會另尋途徑接觸陶啓泉的,再見。”

原振俠也在茫然道:“再見。”

這時,早晨的陽光恰好射進來,海棠在走出門的一霎間,秀髮揚起,在陽光下閃耀起一片燦爛,然後,門關上,她離去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每次,黃娟也好,海棠也好,離去時,都令他感到無比的悵惘。

但是,那又是他絕對無法留得住的,除了悵惘之外,他似乎也不能再做什麼了。

當他來到醫院之後,才知道受了槍傷的阿財堅持要轉到這家醫院來,並且吵着要見他,吵了幾十次了,原振俠有點心煩意亂,推開病房門時,他的動作甚至是十分粗魯的,阿財一見原振俠,立即坐起身來,揮動沒有受傷的手臂,興奮莫名地向原振俠絮絮叨叨地敘述着昨晚發生的一切事。

原振俠有點心不在焉地聽着,他不能剋制地又陷入了那種對瑪仙思念的情緒之中。他在意念之中,把海棠的酥胸與之相比,海棠的一切,自然都是美麗之極,引人思念的,可是爲什麼,這時竟然壓不住對瑪仙的思念,而且,海棠整個人,昨夜全在他緊緊的擁抱之中,爲什麼對瑪仙的思念會這樣地不可遏制呢?

當阿財說到瑪仙讓他看臉時,原振俠粗聲道:“看到她的臉了?沒把你嚇着?”

阿財並沒有注意到原振俠的臉色十分難看,他仍然興致勃勃:“沒有啊,我沒有看清楚,反正我……”

接下來,又是一連串聽來肉麻非凡的話,原振俠自己精神恍惚,也沒有聽進去,直到阿財說到瑪仙竟然吮吸他的傷口之際,原振俠陡然吃了一驚:“你說什麼?說得詳細一點。”

阿財道:“她……好像在吮……吸我的傷口……我真是這樣感到……真的!”

當他在聽桑雅敘述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十分詭異之感,可是卻找不出原因來,只是心中列出了一些因素:血___瑪仙___巫術。

他無法將那些因素組織成爲一件事,而這時,他在震動之後,陡地又添入了一個因素,整件事,就可以組織起來了!

添入的因素是:吸血!

吸血!瑪仙吸血,這一定是巫術行爲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部分,這一定是大巫師要她做的事,就是大巫師所說她如果做不到,巫術也不會發生作用的事,是她隱瞞了沒有對桑雅說的事!

雖然解開了個啞迷,可是原振俠的思緒更亂了,吸血和巫術在一起,倒並不是令人吃驚的事,問題是吸血這種令人一想起就發怵的行爲,總是和害人與被害聯結在一起的。

如今,至少已經有了兩個被害人:“桑雅和阿財。”

在被瑪仙吸了他們的血以後,他們兩人會有什麼害處?或者說,詭異的巫術會在他們的身上引起什麼樣的變化?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自然而然盯着阿財看,看起來,阿財並沒有什麼變化,而阿財反倒發覺了原振俠的目光十分異樣,他吞了一口口水:“原醫生……我怎麼了!……你爲什麼這樣看我?”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去:“你有沒有覺得……什麼不舒服?”

阿財道:“沒有啊,我高興得很,從來也沒有這樣高興過!”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當他肯定了瑪仙的這種怪異與巫術有關之後,他對於桑雅和阿財兩人,會在巫術的影響之下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實在不敢樂觀!現在沒有變化,那只是暫時還未曾發作而已,令得原振俠心緒繚亂的是,這種吸血的巫術行爲,會對被吸者形成什麼樣的害處,他一無所知,甚至無以猜測!達伊安大巫師自然知道,但一來找他不容易,二來他也未必肯說,那麼,剩下來的只有一個法子:“問瑪仙!”

原振俠本來要竭力遏制着自己的腦際所產生的那種洶涌澎湃的思念,才能免強自己不去和瑪仙見面,但是如今,事態的發展,令得他非和瑪仙見面不可了,他不但要去問明白她爲什麼要吸血,對桑雅和阿財會有什麼可怕的害處,還要弄明白她是不是還曾吸過別人的血,更要她停止這種吸血的可怕行爲。

找瑪仙見面是無可避免的了。

當原振俠一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一方面心緒繚亂,一方面又感到輕鬆和興奮,像是早知道想去做的一件事,但由於種種的顧忌而做不成,這時終於順理成章,非做不可一樣的輕鬆。

阿財還在喋喋不地說着,可是原振俠不再聽,自顧自衝了出去,令得阿財大失所望,只好喃喃自語:“她不知道會不會到醫院來看我?”

當阿財在這樣想的時候,桑雅正在不斷撥電話。

桑雅醫生的電話,自然是撥到夕陽大道三十三號去的,可是他撥了又撥,鈴聲響着,卻一直沒有人接聽,他無可奈何地放下電話,突然覺得左肩上的傷口一陣陣奇癢穿心,他用力按着,拍打着,稍爲癢停止了一些,可是不多久又癢了起來。

他拉開了上衣,傷口在縫針之後,敷了藥,貼着紗布,由於那種不尋常的奇癢,他實在無法忍受,令得他明知不應該,也要拉開紗布來看看。

就在揭開紗布的一霎間,原振俠走了進來。

由於同是一所醫院中的醫生,原振俠進來,自然不必經過護士的通報,而又恰好原振俠心情十分亂,也不知道如何將自己想到的事情對桑雅說纔好,所以他連門都忘了敲就進來了。

所以當桑雅揭起紗布,向着發癢的肩頭看去的時候,原振俠好恰好同時看到了他肩頭的情形,所以,兩人的驚呼是同時發出來的。

兩人所發出的驚呼聲,是真正的驚呼聲,立時驚動了外面的兩個護士,桑雅立時用上衣掩住了肩頭,原振俠不敢轉過身去,因爲他知道自己這時的臉色,一定難看之極。

原振俠用他全部的鎮定力,才能使他自己的聲音不發顫,他背對着兩個進來的護士說:“沒有事,你們出去,把門關上,我和桑雅醫生有事商談。”

從他這幾句話出口,到聽到關門聲,在感覺上,幾乎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事實上,那兩個護士是一聽得他那樣說,立時退出去把門關上的,但原振俠幾乎已到了不能支持的極限,一聽到了關門聲,他身子像不由自主地發起顫來,這時,也在發顫的桑雅轉過頭向他望來,臉上一陣青,一陣黃,雙眼之中,充滿了恐懼的神色。

原振俠知道,自己的臉色不會好到哪裡去,他們兩人互相看着,大口喘着氣,然後,首先是桑雅十分嘶啞的聲音:“你……看到了?”

原振俠的頭還有點僵硬,但是他總算努力地點了點頭,回答了桑雅的問題。

他決定和瑪仙會面之前來找桑雅,目的是想向桑雅說一說自己相想到的事,和問一問桑雅,覺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之處,但是,現在根本不必問,因爲剛纔一推門進來時,他已經看到了。

原振俠看到的是,桑雅左肩的傷口大得超乎想像之外,大約是直徑十五公分的不規則的一團,在那一團的範圍中,紗布一揭開來,看到的是在那一團傷口之上,全佈滿了新肉的那種肉紅色的瘤塊。

作爲醫生,單是看到了這種瘤塊,是不應該感到害怕的,這種被稱爲肌肉纖維瘤的病變,本來就是醫生經驗之中的事,但恐怖的是,即使在一看之間,就已經可以看到那些恐怖的瘤塊正在迅速變大,像是它們本身有生命一樣,在互相擁擠着,膨脹着變大,而且在瘤塊之間的隙縫之中,還有如同血漿一樣濃稠的液體,正在不斷地擴散,那種情形,就算單獨看到,也足以令人戰怵不已,何況是在人的身體上出現!

桑雅是在一下驚呼之後立即拉上了外衣的,他和原振俠兩人都沒有勇氣再去多看一眼,這時,桑雅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哭音:“它們……它們現在變得怎樣了?”

原振俠感到喉際發乾:“那……總得看了才知道。”

其實,不必再揭開衣服來看,也可以知道事情十分之不妙了。

薄薄的一層上面,可以掩遮視線,但是卻遮不住發生着的變化,那些恐怖的肉瘤一定還在繼續長大,因爲衣服的覆蓋之下,像是有許多小鼠在攢動一樣,而且漸漸地把衣服頂了起來,愈頂愈高。

桑雅的聲音變得如同狼嚎:“發生了什麼事,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來到了他的身前,桑雅立時雙手緊握住了原振俠的手背。

原振俠沉聲道:“鎮定一些,我想,那是由於巫術的作用。”

桑雅尖聲叫了起來:“巫術!巫術!”

他連叫了兩聲,然後,發出了神經質的尖叫聲。

原振俠用力搖了一下他的身子,疾聲道:“先別笑,看情形壞到了什麼程度。”

桑雅止住了笑聲,用力咬着牙,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用十分堅定的眼神給他以精神上的支持,然後,揭開了他的外衣。

肩頭上的那些肉瘤已經停止了膨脹,可是範圍卻比剛纔更大了些,肉瘤疊着肉瘤,全是那種新肉的紅色,看了令人發怵的那種顏色,大小如葡萄,形狀是爛糟糟的難以形容的一堆。

兩個人的視線在那團肉瘤上停留着,都屏住了呼吸,原振俠拿起一隻鉗子來,夾住了一團棉花,在肉瘤上輕輕按着,問:“你覺得怎麼樣?”

桑雅聲音苦澀:“剛纔很癢,現在……什麼感覺也沒有,這……巫術!”

原振俠用力地點頭:“剛纔還可以說只是我的猜想,現在已完全可經肯定,你不覺得這……團肉瘤,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桑雅一聽,如同遭到電擊一樣,陡地震動了一下,失聲道:“瑪仙的頭臉上!”

瑪仙的頭臉上,就是長滿了這種肉瘤的,所以才令得她看起來如同鬼怪。

而如今,桑雅的肩頭也長出了這樣的肉瘤來,肌肉纖維是不會傳染的,是不是瑪仙在吸過了桑雅的鮮血之後,再加上巫術的力量,會使肉瘤轉移!

達伊安大巫師會施術把古託身上的“血咒”轉移到一株大樹之上,這種轉移,是不是他的拿手本領。

原振俠思緒極亂,他只是想到什麼,便把什麼講了出來,桑雅是身經其事的,自然聽得明白,等到原振俠的話告一段落之際,他吁了一口氣,語調不但平靜,而且還十分興奮:“如果是這樣,那太好了,瑪仙頭臉上的肉瘤轉移到了我的肩頭上,那麼,這些可怕的……東西,應該在那頭臉上消失了!”

原振俠緩緩道:“未能證實,但應該如此。”

桑雅拿起電話來,又撥着號碼,但還是沒有人接聽,他放下了電話:“我這就去找她。”

桑雅怔了一怔,伸手在自己的頭上,瞪着原振俠說:“我的樣子沒有變化吧!”

原振俠冷冷地道:“剛纔你那麼高興,現在爲什麼又害怕起來了?”

桑雅緩緩放下手來:“你錯了,我一點也不害怕,她的畸形,如果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來,我會十分高興。”

原振俠望着他,桑雅說的話,原振俠絕不懷疑是出自他的真心,原振俠甚至連自己也願意那樣,瑪仙雖然其醜無比,可是卻有一股異樣的魅力,這種魅力,甚至於不是來自她誘人的胴體,而是一種全然莫名其妙的神秘力量。

原振俠嘆了一聲:“巫術的一切如此不可測,真正的後果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