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大廈頂樓,當然不是普通人能隨便上去的,通向頂樓的電梯,據說就有可以同時容納五十人舒服坐着的大面積,桑雅自然也沒有去過。
桑雅在呆了半晌之後,想想陶啓泉的地址是陶氏大廈頂樓,倒也不足爲怪,陶啓泉在世界各地都有聯絡地址,本市是他事業的大本營-陶氏大廈頂樓。
桑雅想的是自己如何才能和這個龐大企業王國的中心聯絡得上!
正在他發愁時,電話那邊的日本醫生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有一個聯繫電話留了下來,特別聲明二十四小時有人接聽,尤其是有關求診的事,一定會有答覆!”
桑雅大喜過望:“快告訴我!”
對方講了這個電話號碼,又道:“如果你能使這個病人的情形有所改善,這是整個外科史上的奇蹟!”
桑雅說了一聲“我會努力”就急急放下電話,看看時間,是凌晨零時五十二分。
他連忙撥了那個電話號碼,電話一響就有人接聽,是一把十分甜蜜、但是職業化了沒有什麼感情的聲音:“陶啓泉先生秘書處。”
桑雅吸了一口氣:“我是外整形科醫生桑雅,要和瑪仙高德小姐聯絡。”
那甜蜜的聲音道:“先生,你打錯電話了,這裡是陶啓泉先生秘書處。”
桑雅道:“那就請陶啓泉先生聽電話。”
甜蜜的聲音聽來更平板。
“好的,請你把要和陶先生通話的目的告訴我,再告訴我你的聯絡電話,然後儘可能不要離開,陶先生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隨時可能親自或再通過秘書處和你聯絡。”
桑雅苦笑:“我不能直接和他通話?”
聲音傳了過來:“恐怕不能,陶先生正在巴西,和巴西政府討論開發亞馬遜河流域資源的事。”
桑雅只好投降:“請告訴他我的職業,事情和瑪仙小姐有關,我相信他也會認爲事情相當重要。”
然後,他放下電話來等,電話鈴響了好幾次,卻全是各地醫院打來的,回答他並沒有他查詢的資料。
出乎桑雅的意料之外,一小時之後,又是那個甜蜜的聲音打電話來:“桑雅醫生?陶先生的電話。”
接着,就是一個聽來相當穩重的聲音:“桑雅醫生,瑪仙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桑雅怔了一怔,並不明白陶啓泉這樣問是什麼意思,他據實回答:“是她來找我的,而且讓我看到了她……畸形的頭臉!”
陶啓泉的聲音,聽來有點懊喪:“全世界的醫生都告訴過她,她的情形是沒有希望的,她爲什麼不肯聽?”
桑雅道:“不必絕望,雖然希望不大,我必須和她聯絡,好決定如何改造的步驟。”
陶啓泉的聲音聽來有點疲倦:“好,不論多少費用,絕無問題。”
桑雅問:“請問瑪仙小姐和你的關係是-”
桑雅這樣問,是因爲他知道,他和瑪仙之間在的關係發展下去,絕不會是醫生和病人之間的關係那麼簡單,他對瑪仙的迷戀程度,幾乎每一分鐘都在增加,纔不過知道了她的名字,他就感到了莫名的興奮!
可是,他這個問題,別說沒有得到回答,根本問題都沒有問完,陶啓泉顯然放下了電話,接着,又是那個甜蜜的聲音:“瑪仙小姐的地址是夕陽大道三十三號,她準備見你。”
桑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在劇烈的心跳中,一秒鐘也不擔隔,就離開了辦公室,興奮令得他全然不知道什麼叫疲倦,他駕車直駛向夕陽大道
夕陽大道在市區的西郊,路程相當遠,整條道上,全是相隔有相當距離的、式樣各有不同,爭奇鬥巧的洋房,那是一個只屬於富人的區域,當他的車子在三十三號門口停下,他先定了定神才下車。
三十三號是幢十分精緻的小洋房,有一個種植了太多花木、看起來有點像樹林一樣的一個花園,花園中的樹木之多、之密,叫人聯想起屋子的主人,一定是有意想要隱藏或是掩飾一些什麼,在黑暗中看來,神秘感也更濃。
桑雅才一下車,一陣猛烈的犬聲從圍牆後傳了過來,兩條極大的獒犬撲向花園的鐵門,人立起來,比桑雅還要高。
他們撲上來的時候,鐵門都爲之震動,可知力量是何等之大。
那兩頭正宗的西藏獒犬,是犬類之中體型最大,也是最兇惡的一種,純種極其名貴,看着它們白森森的利齒,都會令人不寒而怵,更別提他們那種駭人的吠叫聲了。
明知有鐵門相隔着,桑雅也要遲疑一下,纔敢走近門去按鈴-其實這個動作是多餘的,犬隻在發出那麼猛烈的吠叫聲,屋裡的人除非是聾子,不然早就該知道有客人來訪了。
隱在太多林木後面的屋子並沒有亮起燈光,但桑雅卻可以感到,已經有人向鐵門走來,兩頭獒犬已經返身撲了回去。
出乎桑雅意料之外,來開門的,竟然就是那個少女!
她的頭上仍然包裹着白布,已經是秋天,尤其在凌晨時分,很有點涼意,可是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薄如嬋翼的絲袍,秋風吹拂,絲袍時而緊貼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和裸體也沒有什麼分別,而她的胴體是那樣地玲瓏浮凸,令得桑雅不由自主屏住了氣息。
那兩條獒犬來到了少女身邊,樣子看來十分馴順,一直緊貼着她,跟着她向前走來,少女來到鐵門後,和桑雅只隔着鐵門。
在黑暗之中,她的眼中有一種異樣的光彩,她用十分冷漠的聲音道:“我以爲你會給我嚇得大病一場的!”
桑雅感到有點脣乾舌燥,中午時候,他曾對原振俠說起過,如果那少女再向他投懷送抱一次,他會無法拒絕,而且事實上,那天要不是在辦公室中,他只怕已經不起這樣的誘惑。
他的那番話,在原振俠聽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但對桑雅來說,卻是真心誠意的。
而這時,他又面對着那麼誘人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在進行一場一生之中最大的冒險。
那少女冷笑道:“見過鬼怪的,通常都會大病一場的,是不是?”
桑雅不知如何回答纔好,那少女的智慧程度相當高,出言也十分尖利,桑雅只好舐了舐脣:“我沒有見過鬼,你不是鬼怪。”
那少女聽了,陡然尖聲笑了起來,在她這樣的笑的時候,她身邊的兩條獒犬,發出了一種異樣的吠叫聲,兩種聲音交雜在一起,簡直是淒厲之極,令人怵然生寒。
她一面笑,一面作勢要去解裹在頭上的白布:“不是鬼怪?要不要再看一看?看看你在黑暗裡,能不能接受這樣的刺激?”
桑雅用近乎哀求的聲音道:“不要這樣,瑪仙,不要這樣!”
瑪仙陡然停止了笑聲,剎那之間,四周圍變得靜到了極點。
桑雅點頭:“你不知道,你離去之後,我爲你做了多少事,可以有希望的,可以的!”
瑪仙低了下頭,桑雅剛纔那句話,聲音之中,充滿了男性的誠意,這種誠意,是任何女性都十分容易覺察得到的。
瑪仙沒有再說什麼,拉開了門鎖,她自己轉過了身,緩緩向前走去。
桑雅連忙推開了門,跟在她的後面,那兩頭獒犬,跟在她的身邊,可是又不時回過頭來望向桑雅,喉際發出低沉可怕的嗚嗚聲。
桑雅知道,瑪仙的畸形,可能影響她的心理也形成畸形,這時,只要她一聲令下,那兩頭大狗一定會把他在片刻之間撕成碎片!但桑雅向前走去的步子卻一點也沒有猶豫。
由於花園中的林木如此茂密,自然更顯陰森,瑪仙的一身白絲衣,在陰影之中,也有着異樣的反光,以致她苗條的背影,看來有一種虛無的感覺,好像她整個人,不是一種真實的存在一樣。
桑雅盯着她的背影,看得有點發癡,尤其當風吹過,掠起她絲袍的下襬,裸露出潔白晶瑩的粉腿之際,桑雅更有不知身在何處之感,所以,當來到屋子之前,有着幾級石階,瑪仙已上了石階之際,桑雅渾然不覺,只以爲瑪仙忽然間升高了,會隨時飄然而去;而當他自己也來到了石階前面時,險些絆跌了一跤!
進了屋子,屋中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對大眼,發出可怕的綠幽幽的光芒。
瑪仙整個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幽靈一樣。
看來,瑪仙一點也沒有着燈的打算。她道:“我不喜歡光亮,進屋子,甚至白天也是漆黑的,像我這樣的人,不喜歡光亮,應該可以理解,那不算是變態,對不對?”
桑雅嘆了一聲:“當然不是!”
瑪仙又道:“請坐,請問,你千方百計找我,目的是什麼,不是已經徹底拒絕了我嗎?”
桑雅的眼睛,對黑暗已習慣了一些,他可以依稀看到幾張舒服的椅子在,可是他卻並沒有坐下來的打算,他向瑪仙走近去,但是他只走了兩步,就聽到那兩條大狗的氣息明顯地粗起來,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停步,他吸了一口氣:“我起先不知道陶啓泉是你的……監護人,我先爲你奔走,籌集一筆基金,那是準備邀集全世界最好的外科醫生,替你動手術之用的。”
瑪仙一直背對着桑雅,她的聲音很冷:“其實,我是早知道這情形沒有希望的!”
桑雅又嘆了一聲:“總應該試一試!”
瑪仙的聲音又變得尖銳起來:“怎麼試,切下每一雙腳趾,用腳趾骨當我的鼻骨?再在我臀部切下一大塊肉下來做我的面肉?然後,又在我肚子上割下一大幅皮膚下來,鋪在我的臉上?”
桑雅只是苦笑,說不出話來。
瑪仙發出悽苦的笑聲:“現在,我總算還有一個完好的身體,十次八次手術之後,我連身體都變得像鬼一樣了,是不是?”
桑雅低聲道:“那……那你爲什麼要到醫院來?”
瑪仙“哼”的一聲:“對不起,打擾你了,我雖然明知絕望,但總還存着億萬分之一的奢望,我想在你這裡實現這億萬分之一的希望,謝謝你,你連我最後一絲希望也消滅了!謝謝你,謝謝上帝-這是我的名字,你當然那是什麼意思的了!”
瑪仙愈說愈是激動,她語言之中所表現的那股恨意,令得桑雅感到有點寒意。
瑪仙又尖聲笑了兩下:“而且,看來我的身體也沒有什麼,你就連碰都不碰我!”
桑雅又道:“不!不!,你迷人之極,事實上……我真不如何說纔好,事實上,你……如果肯讓我抱一抱,我會認爲是我一生之是最大的幸福!”
他這幾句話,幾乎是掙扎着講出來的,講完之後,心頭狂跳。頭也不敢擡高,只是等待到瑪仙的答覆。
黑暗之中,十分寂靜,只有兩條大獒犬發出的咻咻聲,過了也一會,瑪仙才道:“我是被關在瓶子裡的妖魔,而且耐心極差,不要說過兩千年,一次失敗,已足以使我恨之入骨,你是我最恨的人!”
桑雅長大了口,他感到了窒息,那是真正連氣也透不過來的感覺,他用力使自己發出聲音來,才能講話:“我……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瑪仙……我……愛你!”
瑪仙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來,隨着她的笑聲,那兩頭大物又發出淒厲莫名的吠叫聲來,只怕古今中外,當一個男人向一個女人說出“我愛你”這句話之後,得到反應如此特別的,再也無出其右了。
桑雅會然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該如何纔好,瑪仙的尖笑聲,和着犬隻異樣的吠叫聲,令得他震怵不已,他張大了口,可是發不出聲來。
瑪仙的厲笑未斷,她已經尖聲叫了出來:“謝謝!謝謝上帝,你愛我!我看不必了!”
桑雅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勇氣,陡然叫了出來:“真的!真的!”
他一面叫着,一面向着瑪仙,直逼了過去。
一切,都是在剎那之間發生的,桑雅向瑪仙逼過去,瑪仙身邊的兩頭大狗就突然向前撲出,雙方的勢子都如此之快,而且桑雅向前逼去之際,根本忘記了那兩頭兇惡的獒犬的存在,而獒犬的動作,又無聲無息,疾如鬼魅。
瑪仙的呼喝聲雖然幾乎是同時發出的,但還是慢了十分之一秒!
就在這十分之一秒之中,事情已經發生了,事情發生得那麼快,桑雅甚至來不及發出一下呼聲,兩隻獒犬的利爪,已經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肩頭。
桑雅本能向後一退,在他向後退的同時,瑪仙的呼喝聲,也令得兩頭久經訓練的獒犬一起向後退了出去,可是他們的爪,是那樣銳利,簡直就像是最鋒利的利刃一樣,已在桑雅的肩頭之上,割開了幾道相當深,至少有十公分長的口子。
鮮血,自他受傷的肩頭上急不及待地疾涌出來!雖然是在黑暗之中,可是濃稠的鮮紅的血,還是可以強烈地感覺得出來。
桑雅直到鮮血令得他肩頭感到生命在外泄之際,才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在桑雅發出驚呼聲的同時,瑪仙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急急來到桑雅的身前,雙手去按向桑雅的傷口,手足無措地想憑自己雙手的力量把涌出來的鮮血阻住,不讓它們離開桑雅的身體,但是,她這樣做,當然一點用處也沒有,鮮血很快自她的指縫中迸出來,她陡然哭了起來。
這時,不管她有魔鬼一樣的臉容,也不管有着天仙一般的身材,不管她頭部如何畸形,不管她心理是否正常,她的反應,全然是一個驚惶失措的少女應有的反應。
她陡然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把臉靠向桑雅的肩頭,緊緊在靠在桑雅的肩頭上。
桑雅也開始感覺到了兩邊肩頭皮肉被撕襲的痛楚了,可是當瑪仙這樣緊緊靠着他,飽滿的胸脯幾乎在擠壓着他的胸膛時,他全然忘卻了痛楚,雙臂輕輕地環抱着瑪仙的腰肢,甚至有點希望,這樣的情形,永遠可以延續下去!
但,只過了短暫的時間,大約不到一分鐘,瑪仙的身子,陡然劇烈動了一下,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迅速向後退去。
若是桑雅的肩頭沒有受傷,他動作敏捷得足可能一把將後退的瑪仙拉住的,可是他雙臂才一起,肩頭的創痛,使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而瑪仙在後退幾步之後,行動十分怪異,使他只顧着瑪仙,沒有移動身子。
瑪仙在後退之後,伸手按住了她的口部,包住她頭臉的白布,由於剛纔曾緊靠着桑雅的肩頭之故,已經滿身是鮮血,鮮血看來已經浸透了整幅白布,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口部,不知是什麼意思,而她的手上,也滿是鮮血,她就這樣站着不動。
在黑暗之中,她雙眼中冒出一種十分異樣的光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