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的橘黃光芒下,我看清了來者的長相。
即便是夏天,他還是穿着長袖的白色襯衫,下身穿着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腳上穿着耐克的運動鞋,背後揹着一個小型的揹包,裡面鼓鼓的,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東西。
他頂着一頭黑色的碎髮,眼睛不大,但是卻很深邃,鼻樑堅挺,薄薄的嘴脣抿的緊緊的。眉頭微微皺着,右眉輕挑。
看着我的眼神中帶着些驚訝,其實,我有留意他剛纔說的話。
“我知道你在那”,他說了“你”,沒有說“你們”。
顯然,他是沒有意料到我的存在,他看到色鬼攬着我的腰,眼睛眯了一下。
“兩個人?”
他發出了疑惑的聲音,我忍不住回了句:“一人一鬼。”我糾正着他的說法。
男人發出了一聲輕笑:“有趣,我沒想到今天會遇到這種情況。”
色鬼看向了他背後的揹包,平淡地道:“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閻王大人。”
男子在仔細端詳了色鬼好一陣後,沒有回他的話,而是笑着和他打了個招呼,語氣中隱約能夠聽出一些尊敬,更多的是驚喜。
在這個有些瘮人的地方,他居然和色鬼寒暄起來,讓我感覺十分別扭。
我有點疑惑和好奇的是,這個男人是怎麼認出色鬼的?我可不認爲,平時色鬼除了來我這,還有回陰間,會去其他地方亂晃。
顯然,這個看起來十分年輕,自稱楊某的男子,一定有什麼巨大的背景。
色鬼也有些驚愕,但他的情緒完全沒有表現在語氣和神色裡,聲音一壓,低沉地說道:“回答本王的話,你來這裡做什麼?”
眼前的男人將身後的包重新背了一下,也不知是膽大還是什麼,依舊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向了那面殘破的圍牆。
“想不到,這裡的事情,還是被人給發現了。”
聽到這句帶着不明意味的話,我的心猛地一跳,外加上前兩天那對老夫妻給我留下的一些不好的印象,我不禁開口:“你是知道些什麼隱情嗎?這裡曾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情?”
男子搖頭晃腦,故意賣關子,看了下那些被撥動過的草叢,說道:“你們不是已經發現了麼?”
我的心中一緊,像是被人發現,自己做了虧心事般,一時間不敢看他的雙眼,而是移開了視線。
色鬼剛纔說了,有人在圍牆上設下了結界,貼了十二張符紙,在這個圍牆裡面,一定封印着一個不好的東西。
他沒有具體說我都能知道,裡面多半是有一隻很厲害的惡鬼存在。
我們來這裡,完全是因爲那對老夫妻奇怪的對話,以及色鬼那極強的感知能力,覺得這個樂家舊址的駐地很不一般。
但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卻不一樣,他和我一樣,都是普通人,那他來這裡做什麼?
既然是普通人,他又是如何識出色鬼的身份的?一般人別說認識閻王了,就是能夠看到鬼都不可能。
難不成……
我的心裡不斷地思索着,想到這裡,我立馬得出了一個觀點!
那就是,這個楊姓男子,絕對是個陰陽人!
“你
是陰陽人?!”
我開口問道,他終於把視線重新移回到我的身上,他的嘴角勾了下。
“我是,你沒有猜錯,既然你問了我問題,那也讓我問你一個問題吧。”他頓了頓,朝着我靠近了幾步,眼中閃爍着奇怪的光芒。
“你不是陰陽人,那你爲什麼會和閻王大人在一起?”
色鬼見這個人類一直忽視他的問話,挑釁他的威嚴,現在還想調戲自己的夫人,眼中頓時露出震怒,身上開始冒出一團團黑色的煙霧,充滿了死氣和凶氣。
“閻王大人請息怒。”
男子看到他動怒了,立馬擺手,往後退了幾步:“我沒有惡意。”
他猛吸了一口氣,像是妥協了,也不再擺一些架子,將自己的好奇心放下,將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出來:“好,好,我說,我是來這裡鞏固結界的。”
他說到此,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自我介紹,忙補充了一句。
“對了,我叫楊懿,楊樹的楊,司馬懿的懿字。”
鞏固結界?
我不禁想到小村的老巫婆,還有安爺爺,他們全都是陰陽人,同時他們都有着不同的本領。
老巫婆在小村裡,地位比村長還高,據說是鬼門的看守人,是個靈媒,而安爺爺除了能夠看到鬼,還能驅散在古董上的鬼。
那這個叫楊懿的男人,他說的鞏固結界,也是他的本領麼?
“這裡的氣息很奇怪,本王是不允許有人在陽間私自啓動儀式,破壞陽間也陰間的平衡和秩序。”
楊懿見閻王都出現在了此,心裡也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隱瞞不住了,只好全盤托出。
“樂家起碼有兩百年的歷史,是一個隱居在此的大家族,主要生存方式是自給自足,所以很少會和外界來往。”
他緩緩道來,背有點彎,隨着他說話,我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高在逐漸變矮。
我靜靜地聽着,知道他肯定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自己出聲打斷是十分不禮貌的行爲,即使再有什麼疑惑,也一定要聽他說完,再問。
但是,爲什麼我的心裡隱隱透出一股不安感?
我看了眼那面破損的,感覺大風一吹就會倒的圍牆,眼睛像是能夠穿透牆壁,看到院內的景色。
一團巨大的黑色氣團在那無規則運動,像一團爛泥,在不停地蠕動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猛地亮起,激起了我一身汗毛,背後頓時汗溼了一片,我激烈地喘息着!
剛剛那個景象……是怎麼一回事?這不像是幻覺,它就這麼真實地印刻在我的腦海裡,久久消散不去。
色鬼像是察覺到了我的動作,有些擔憂地彎下身,詢問道:“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趕忙搖了搖頭,直起身子,想將腦中的畫面驅走,朝着他笑了下,示意自己沒有事情。
楊懿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描述着樂家的歷史。
“這個家族,從建立到滅亡,一直是一個充滿信仰的家族,他們一直堅信,這個世界有神明的存在,人擁有靈魂。”
我捂着胸口,聽着他在那緩緩道來,眼睛裡閃爍着我看不懂的光芒,由於四周很暗,我心中下意識地以爲,是自己看花了眼。
其實不
然,他的口氣雖平淡,就像在講故事,但我依舊能夠聽出他隱藏在話語中的情感。
很複雜,以至於我完全讀不懂,他此刻的心境究竟是怎樣的。
色鬼默默地站在我的身邊,沒有打斷楊懿的敘述,手一直緊緊摟着我,有力的手臂不斷地給我傳遞着安全感。
這一堵牆阻隔了院內和院外兩個世界,細想一下院裡可能存在的東西,我說不害怕,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可是,色鬼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無形之中傳遞給我的安全感,讓我很安心。
一時間,我甚至有一種天塌下來,色鬼都會幫我頂住的感覺。
楊懿說着說着,聲音開始發緊:“直到樂家的第八代家主上位後,整個家族都變了,在他的統治下,原先的信仰發生了鉅變。”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我甚至能夠看到他挺拔的身子在微微抖動,他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活火山,隨時要噴發出來的樣子。
“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問道,不是說我要刺激他,要是什麼很恐怖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說出來,埋在心裡對他來說,反而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見他如此激動的樣子,我知道,樂家在第八代家主上任後,一定發生了什麼鉅變。
“那個畜生……他簡直禽獸不如……”
楊懿開口辱罵起來,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他把所有奉行正確信仰的族人迫害致死,只留下自己的親信和跟隨他的族人。”
他無奈又痛苦地一笑,這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
“其實,早在他就任之前,樂家就分成了兩派,一派信神明,一派信亡靈。”
我感覺到色鬼放在我肩頭的手掌一緊,他開口說道:“信亡靈的迫害死了另一派。”
楊懿點點頭,眼睛看向了庭院,諷刺地嘲笑道:“多麼荒謬,那羣畜生,認爲人犯錯了,只要死了,便能得到救贖,於是,第八代家主暗中給那些善良的族人按上各種罪名,將他們活生生地迫害致死。”
他吸了一口氣,像是不願說下去,但他硬是強迫着自己開口:“直到後面的幾代家主,全部奉承着第八代家主的信仰,一代比一代墮落,瘋狂,癡迷。”
“呵呵。”
他冷笑了聲,語氣中的哭腔連我都能聽出來:“直到最後,他們自己害死了自己。”
最後一句話,耐人尋味,我想到色鬼之前說的事情,裡面的氣息,是因爲曾經進行過某種儀式,將陰間和陽間建立了聯繫。
樂家的覆滅,多半是因爲這場儀式的原因吧。
只是,他們生前留下來的爛攤子,只能丟給我們後代來解決了。
至於這場儀式給樂家造成了多大的災難,它是如何讓一個繁華的大家族瞬間覆滅,我不想去猜測。
色鬼的一句話——這裡已經不是人可以待的地方了,已經足夠說明了,在這堵牆內,有着什麼恐怖的東西。
話說……
我有些吃驚,吃驚這個叫楊懿的男子,居然會知道這麼多關於樂家的歷史和秘密,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爲什麼知道那麼多?”
楊懿轉過頭來,深深地望着我,嘴角僵硬地一咧,嘆了口氣:“因爲,我是樂家遺留在世的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