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漸雖然已經大致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卻仍然沒有真正地對自己的處境有所覺悟。什麼神鴉司,什麼郝婆婆,他更是一無所知。總而言之,他的心態還處於“混吃等死”四個字裡,渾然沒有權力鬥爭的那種覺悟。
從書院離開,再回到將軍府,已經是晚飯時間。
飯桌上,一如往日裡那般安靜,只能聽見碗筷偶爾碰擊的脆響。
事實上大戶人家的規矩很多,即便是碗筷發出的聲音,也是即不應該出現的。而將軍府相對來說好很多,畢竟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對這些小事情大家都很寬鬆。
然而對蘇漸來說,這樣的安靜仍然和死寂沒有什麼兩樣。
“老婆大人,你吃這個。”
他努力地想讓氣氛活躍一些,把看起來最可口的一塊雞肉放進了爾嵐的碗裡,卻換來爾嵐和二哥的白眼。
大哥蘇無殤淡淡看了他一眼,問道:“今天的考試怎麼樣?”
“啊?呃……還行吧。”
蘇漸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那些事情,被父母在飯桌上問考試,問成績,有些懷念和心有餘悸。
蘇無殤不知道蘇漸在想什麼,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
看到大哥有些不悅,蘇漸有些寒,連忙正襟危坐,道:“筆試部分……大哥你知道的,那一場大病之後,我這腦子就一直不太好,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倒是武試部分,那些考官沒有讓我考……所以……”
他倒不敢說自己在考場裡睡覺的事情。
蘇無殤不想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於是看着碗裡的菜說:“食不言寢不語。”
明明是你先問的。
蘇漸只能腹誹一番,卻什麼都不敢再說。雖說那個二哥看起來比較討厭,但是真要說從心裡畏懼,刻板而規矩的大哥才真得讓他從心裡發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說是一種敬畏吧。有一個老師說過,正直的力量,永遠值得敬畏,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因爲父親是將軍的關係,從某種程度上繼承了軍人血脈的一家人都吃的很快。蘇辰放下筷子,問道:“總而言之,也就是說你進入書院沒有問題了,對吧。”
“嗯,比我想象中要順利得多。”
蘇辰沒什麼表情變化,飲了一口茶,說:“很好。”
不知爲什麼,蘇漸突然覺得,自己進入書院這件事情,看起來並不是讀讀書那麼簡單。
蘇無殤的視線突然落在了一邊默默進食的爾嵐身上,一直溫和的目光裡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思索。
“三弟出事的那個晚上,婚房裡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沒?”
爾嵐擡起頭。蘇無殤問得似乎很隨意,就好像在問鄰居家小孩子今年是不是應該上學,就好像在問這個月的豬肉有沒有漲價。
爾嵐搖頭。
“刑部已經檢查過那杯酒,發現裡面有劇毒。”蘇辰對蘇無殤說,卻有意無意地看了爾嵐一眼,“至於這件事是誰做的,還在排查中。”
爾嵐低頭,吃飯,神色如常。
蘇無殤望向在一邊默默吃飯的蘇漸,決定不再多說什麼。
爾嵐禮貌地告退,像一朵白雲,消失在衆人的視野裡。
蘇漸看向她的碗裡。
米飯一粒不剩,只是那塊夾給她的雞肉,卻是一口也沒有咬過。
“唉,怎麼能浪費糧食啊!”
兩個哥哥看着他把那塊雞肉塞進嘴裡,面面相覷,皆是無語。
蘇家一家之長離開了京城,重新駐守邊關。正所謂長兄如父,如今蘇家長子便肩擔了蘇家京城所有的事務,還有沉重如山的擔子。此時此刻,他就坐在書房裡,手邊上有一堆卷宗。他的目光寧靜而審慎,清秀的臉仍然平靜,可是在桌面上不時敲擊的指尖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情緒。
“你懷疑是她下的藥?”
蘇辰站在書案的對面,嚴肅地說:“段紫鷹已經再三求證,既然是他親自檢查,就不會有錯……當然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也早就懷疑她了吧?”
蘇無殤習慣性地揉了揉眉間,覺得有些煩惱。
看着哥哥的模樣,以蘇辰對他的瞭解,他已經知道,哥哥在心軟。
果然,蘇無殤終於還是說:“這件事情就暫時這樣吧。”
“留着她,始終是一個威脅;難道大哥你不怕以後在出現這樣的事情?說不定,下一次中毒的就是我們。”
“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蘇辰望向窗外已經抽出新芽的柳樹,臉色有些發白。
“隱春散不是尋常物事,爾嵐今年才十幾歲,從哪兒能弄到?這件事很可能另有乾坤,是有人借刀殺人,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都很難說……所以,以不變應萬變,纔是最穩妥的。”
“而且,要說事情原委,有誰能比三弟更加了解狀況?當夜的事情,他最清楚;既然他到現在都絕口不提中毒的事情,那就是有心迴護。”
蘇辰沒有異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不過我已經安排人手,書院裡也有人保護他,應該不會再有問題。”
蘇無殤滿意地點頭,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再者,我也有很興趣知道,我這個三弟是怎樣在隱春散下活下來的。”
…………
“給我來兩份臭豆腐。”
站在街攤邊,看着油鍋裡沸滾的油和上下翻動的黑色臭豆腐,蘇漸不禁流了口水。
他原本只是想出來走走,一來爾嵐又在屋子裡畫畫,二來她晚飯吃得不怎麼開心,所以他就想出來買些吃的。原以爲雲京日落之後就會宵禁,誰曾想這夜市居然比白天還熱鬧幾分。人來人往之間,多是少年情侶們結伴而行,別是一番溫馨。
看着一對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情侶,想到自己還在“獨守空房”,每天過着打地鋪的日子,他有些羨慕嫉妒恨起來。
“您的臭豆腐,承惠三文錢。”
給完了錢,蘇漸心道:死丫頭,知道你晚飯沒吃好,給你買點臭豆腐吃,一會兒可別感動的哭鼻子哦,哈哈……
買完了臭豆腐,他一邊感慨着這個世界居然也有臭豆腐這種奇葩食物,一邊往將軍府快步走去。就和上輩子那些高檔小區裡不可能有地攤一個道理,夜市再如何熱鬧,也不可能擺到將軍府門前去,所以就在離將軍府還有數百步距離的時候,四周已然變得十分安靜。
可是,突然有一陣異響打破了平靜。
聲音來自一個小巷子。
他驚疑不定地停下了腳步,右手拔出插在腰帶裡的紙扇,謹慎地望着前方的暗巷。
就在這時,那聲音再度響起!
一道森森冷光從一堵朽牆裡無聲而出,彷彿刀切豆腐一樣,無聲無息地將磚瓦刺穿,並且餘勁未衰,往一棵松樹飛去!
在月光下,那道寒光漸漸顯出了本來面目。
那是一把飛劍。
說是飛劍,似乎更像是極薄的鐵片,無柄無鍔,無聲無息地在夜色中飛行。
它在月光下劃過一道銀弧之後,穿破了一堵牆,削斷了風中的一片葉,繼而將那棵松樹生生穿透,再度沒入黑暗!
好一把飛劍!
好一把快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