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非常黑,方離不敢打開手電筒,只是藉着洞內水面折射的幽光,小心翼翼地爬着。不時有蝙蝠從頭頂飛過。忽然後面傳來一聲槍響,方離嚇得趴在地上。洞穴裡的空氣嗡嗡作響,迴音重重。蝙蝠們被驚動,撲簌簌地扇動着翅膀。
聽聲音來處,正是自己剛纔離開的洞穴,方離轉身往來路爬去。沒多久,就聽到嗬哧嗬哧的濁重呼吸聲從師公所在的洞穴傳來,她加快手腳趕到洞穴邊,探頭一看。松明燈半傾,燃燒的黑煙直直地向上。啞巴助手手按肩部倚着牆喘息,手指間鮮血淋漓。那條大蛇也無力地搭在他肩膀上,看起來似乎人與蛇一起中槍。
師公坐在地上,有一隻黑洞洞的槍管頂着他的前額。拿槍的人是老春頭,他揭下師公的面具扔到一邊,說:“你這個怪物也有今天。”他得意地獰笑着,額頭到眼梢的刀疤扭動如蟲。
儘管方離早就知道師公的本來面目,但在幽暗的松明燈下,他臉上的蛇鱗全泛着青光,渾身毛孔自顧自地炸開。老春頭毫無懼色,但他旁邊另一個瞳子會巫師卻害怕地別轉頭,他這個扭頭動作,方離覺得十分熟悉,不免盯着他多看幾眼。
師公嘰哩咕嚕地說出一串話,老春頭也嘰哩咕嚕地回一串話。方離在瀞雲山區呆了近二十天,知道他們說的都不是瀞雲山區的方言,心裡一動,明白老春頭原來也是遷居曼西族的後裔。只是不知道爲何,兩個同族人如此的不友好。
師公與老春頭還在繼續嘰哩咕嚕地說着。
師公說:“通道已經關閉,你永遠都別想再回去。”
“少來騙人,我跟蹤過你幾次,知道你回去過。”
“我有辦法回去,可是你想都別想。再說你回去幹什麼?你們草氏早就淪爲賤民。”
老春頭惡狠狠地說:“老子回去殺光你們黑氏這幫鳥人。”
師公不屑一顧地說:“就你,做夢還可以。”
“老子已經找到石鎖鏈……”
師公冷笑着打斷他:“你真愚蠢,那種騙人的把戲也會相信。”
老春頭哈哈大笑,說:“你才愚蠢,這個詛咒是真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你應該知道,是你重新發動詛咒,那它也會反噬你。”
老春頭自然知道這個道理,目光閃爍,“老子不在乎。”
師公依然滿臉不屑,正想說些什麼。忽然身子一陣抽搐,臉上現出痛苦難熬的神色,他連忙趴到地上不停地蹭着臉,蛇鱗紛紛掉落。老春頭臉上也露出厭惡之色,說:“你瞧你,還是個人嗎?真他媽的噁心。”
師公置若罔聞,只是專心致志地磨掉臉上的蛇鱗,嘴巴里發出既痛苦又滿足的呻吟。方離想起剛纔他跟自己說話時,曾幾次扭動着脖子,眼睛裡閃過痛苦之色,原來他一直忍着不去蹭臉。看他現在蹭掉蛇鱗的滿足呻吟,可知道當時他要用多大的決心才忍住,她心裡十分感動,這個師公雖然長滿醜陋的蛇鱗,對自己卻相當愛護。
老春頭見他不回答,拿槍托狠狠地砸他後背,師公被砸得整個人伏到地上,他扭頭瞪着老春頭,眼神惡毒如蛇。臉頰上的黑色蛇鱗圍着月牙狀的粉紅肌膚,有幾片蛇鱗將要脫落而沒有完全脫落,隨着他一扭頭的動作晃動着。兇狠如老春頭,也被他唬得後退半步。隨即爲了掩飾自己的膽怯,又狠狠地砸着師公的後背。
師公瞪着老春頭,沒有哼半聲,鮮血從嘴角滲出,滴答落地,觸目驚心。方離心裡一陣衝動,想爬進洞裡制止老春頭,轉念一想,多半沒救到師公自己也遭殃。苦思半天也沒有良策,她肚子裡好像一團火燒似的。眼看着師公嘴角鮮血越來越多,她再也忍耐不住,大喊一聲:“住手。”
老春頭停住動作。他身側的瞳子會巫師驚愕地叫了一聲:“方離……姐。”
聽到這聲熟悉的“方離姐”,方離猶如五雷轟頂,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另一名瞳子會巫師。“桔枝?”怪不得她的身量體形舉動都如此熟稔,原來是跌入運河裡原以爲屍骨無存的何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