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夢 (下)

那日劉萼雲嫁入東宮,掌管太子妃印鑑,霜降倒覺得這是天道有輪迴,是她許願的代價。

酒宴上,所有人歡歌笑語,元熙卻懂得此刻有一人正失意。

他去找她,最後發現她在涼亭下撫琴,月色下她容顏憔悴,昔日沐光傾城容顏已經蒼白。“你瘦了。”

琴聲戛然而止,她起身看旁邊水池裡的一汪明月,隨着水波變幻不定。

他又說,“從前我把着自己的臉皮,做不到像太子那樣纏你,如今想想也是可笑,若是時光倒流我能……”

“此言愚昧,世間萬物皆有定數,所現之事皆是所必現。”她打斷了他,或許遇見趙元休,也是她的宿命。

涼亭前的小徑有一人着了一身火紅踱步前來。

原本他擔心她不好受,趁着空閒出來尋她,可看見那涼亭裡的兩人,不由怒火上心,卻又不忍心對她重言半句。

“陳王何時如此關心起自己的弟媳起來?傳出去不怕別人說閒話麼。”他走到霜降面前對着元熙輕諷道。

“我曾讓你好好待她,你並沒有做到,又有什麼資格來訓問我?”元熙輪廓分明的面容略帶嘲色。

元休轉身看向霜降想解釋什麼,卻是她先走到了他的面前,神情冷漠的看着他今日的打扮,輕聲說道,“你穿這紅衣服真好看,我原以爲你只會爲我一人這麼穿。”

“阿降,你不明白朝廷政局,我沒有辦法。”元休拉住她削瘦的細腕往前走,霜降也任他拉着走,身後的元熙身形寂寥,他坐到涼亭中,伸手撫了撫霜降剛剛彈過的琴,雖他通曉音律,但終究只輕輕捻了捻寒冷的琴絃,發出幾個雜音。

元休拉着霜降繞過正廳,從折廊假山中繞走,最後走進了她的霜雪閣,他握住她冰涼的手,“你身體尚未痊癒,怎可在風口久待?”

霜降卻不爲所動。

“阿降,你好久沒有對我笑了。”他伸手撫着她的臉,眉間掠過心疼,“阿降,你這樣我好怕。”

看他眼中藏憂,霜降忽然覺得他沒有任何罪過,只是自己作繭自縛而已。

門外有宮人叩門,提醒太子殿下該走了。

元休抱了抱她,走出門去,那是他與另一個女人的盛世婚禮,堂上文官武將,熱鬧非凡。

——

————

劉萼雲生性驕縱,新婚燕爾更是粘着元休,如此,元休也不能常見霜降。

心總是會涼的,東宮已是他與劉氏的轄地,她待在自己的霜雪閣不願多走。

不忍她鬱鬱寡歡,元熙想方設法的弄些稀奇玩意送給她,可是心哪能那麼容易被捂熱,最後霜降只是感激,謝他費了這些心思只爲讓她開心,也勸他莫要白費心思。

陳王頻頻出入霜雪閣的消息傳了出去,便有人風言風語,傳到元休耳中,他只有隱忍,因霜降最近願意吃些補品了,只想等她身體好些時再與元熙清算這賬。

這事也傳入劉氏耳中,她早以發覺元休的心在霜雪閣,原想着哪個男子不愛美人,何況自己纔是太子妃,也便不計較了。

可一個不恪守女德,與其他男子相交密切的人怎麼配得到太子的寵愛?

那一張如畫面容也是狐媚惑主的好藉詞,她勸元休廢側妃,卻惹來元休從未有過的怒火。

她生在陰謀中,替東宮清理門戶這種事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

原本拿着大理花種準備去往霜雪閣給霜降的元熙路過後花園時聽聞兩個宮人竊竊私語。

“誒,你知不知道剛剛送去霜雪閣的蔘湯我留了小半碗。”

“你膽子真大!蔘湯可好喝?”

“你知道嗎?虧得我沒吃,那蔘湯全被老鼠崽子們吃了,老鼠吃了後全死了。”

“可那蔘湯是太子妃的人做的……”

“這事可不敢胡說,總之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只是霜雪閣那個好看的姐姐要可憐了。”

……

後面的話元熙聽不清了,裝大理花種的錦囊落在地上,種子灑了一地,但他沒有去撿,他像發了瘋似的跑向霜雪閣。

推開門時那蔘湯正送到霜降口中。

“不要喝。”他飛奔上去揮掉玉碗,雕琢精良的玉碗在地上摔成若干片。

不解他此行是爲何,霜降卻突然感覺腹痛如絞,元熙上去扶住她,“湯有毒,你喝了沒有?”

朱脣剛啓,喉嚨卻像被人掐住一樣,劇痛下一口鮮血噴出口來。

隨後她失去知覺了。

元熙抱着她衝進太醫院,所幸送得及時,中毒不深,只是留了病根,她失去了聲音。

那一日,元休得知此事,盛怒之下賜死了霜雪閣一半的宮人。

霜降夜間醒來時那人正在爲她擦汗,她抓住他手,虛弱的在他手上劃字,元休,放我走吧。

“不,阿降,你說過一生一世陪着我的,你不能騙我。”他抱着她喃喃道。

一生一世,她過了五百年都未覺得辛苦,可和他的一生一世卻如此艱難。

傷好之後元休帶她去了羽亢山,那裡風景依舊,元休給她繫好披風后拉着她走進林子裡,可惜如今已是秋季,只餘落葉。

霜降想起那時他還年少,眼睛裡沒有如今混跡朝野的算計和決然,一心想娶她,有時坐在樹下爲她頌詩,有時舞幾個劍花。

“阿降,你看這,我在這遇見的你,人間七載已過,我心裡還是隻有你。”

一片落葉墜在他疲倦的臉上,霜降伸手爲他撫落。

揹着她走到對面的山頭時,放下她後,元休柔聲道,“阿降,這是你最後一次看這山中風景了,我會命人燒了它。”

她心裡突然一緊。

“羽亢山你回不去了,從此不要想着離開我,阿降,從始至終我所希望的,也就是讓你陪着我,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只要你在我身邊,怎樣都可以。”

他繡了蟒紋的淡黃色袖子一揚,無數綁了火把的羽箭射向羽亢山。

不消片刻,羽亢山火勢洶涌,山中一切,終成灰燼。

她開口想說什麼,卻想起自己已不會說話。

——

————

——

沒過多久,皇帝駕崩,新皇登基。

劉氏穩坐後位,至於霜降,元休沒有給她稱號。

有天,從她中毒後便未蒙面的元熙突然來找她。

元休上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命陳王元熙去邊關鎮守疆土,即日啓程。也不知能否活着回來,元熙便想着來與她道個別。

站在窗外,元熙朝裡面被燭火映照的倩影緩緩道,“我明天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想來和你道別。”

霜降打開窗,看着他,然後轉身拿了紙墨,執筆寫道,是不是他讓你去?

“鎮守邊疆也是男兒應做的事,他此舉不過分,你多珍重。”

看他似乎匆忙要走,霜降在紙上趕忙寫下幾個字,會不會死?

元熙沒有做聲,過了一會才搖搖頭,說“不會。”

她卻已瞭然。

第二天她去找元休,將一方寫了字的帕子給他。

“阿降,你今日肯來找我了。”他輕聲笑道,卻在掀開帕子的那刻凝住了面容,“他去找你了?”

寫着“放過陳王”的帕子被他撕爛,裂帛聲刺耳綿長,他早在她中毒後就威脅過陳王不許來霜雪閣。

可他離去之前還是來找她了,曾經的手足情早已消散,他恨着元熙,當初是他不肯爭取,如今卻來糾纏。

“我只是派他去邊關,阿降,你不知道我的祖父也是位將軍,上戰場不算什麼的。”他皺眉,臉上蒙着一層陰影。

見他不肯,霜降跪了下來。

元休眼神微怔,“阿降,你起來。”

霜降沒有起身,青衫拖在地上猶如翠葉。

“起來!”他砰的將案桌上的東西掃開,周圍的宮人皆見勢退下。

這是元休第一次對她發火,可她不爲所動,最後元休抱她起來,那面容竟然有些悲傷,“阿降,你是不是喜歡他?”

他埋頭於她頸邊,有些哽咽,“你爲什麼不喜歡我了?”

“阿降,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這些事,這些人,我們就當不知道,全忘記……”

全忘記...可他已成天下主,受百官俯首,萬民跪拜,哪裡還回得去?

如今他已不再是羽亢山一箭射破她衣裳的少年,不再是被她皮相傾心的襄王元休。

這個人他是百川之帝,坐擁九州,後宮三千,而她區區霜降,除了傾城皮相泣血心,不剩什麼。

本是個清冷悠閒的妖怪,卻要在紅牆綠瓦中受盡凡人冷眼。

輕易許諾付出的代價,有些重了。

說的好好待你,不過是錦衣玉食。可她最想要的東西,卻再也得不到了。

一個月以後陳王戰死的消息傳來,她不知元休是否在其中做了手腳,朝中之人對這消息卻毫無訝然,似乎是早已預測。

她內心淡然,終於修會了這人間情字。

終於有一日,有人偷偷將她帶出皇宮,那是昔日一位狐族朋友,聽聞她過得不好,出手搭救。

離開時她看着身後的路,看着那寬敞的大理石鋪墊的長路,看着那牆上沉重的紅色,發現自己竟未有任何不捨,原來她早已放下,這人間情愛不過一場美夢,醒來便無。

“果然無情多是帝王家,霜降,你也算修了幾百年的道行,卻被區區凡人三言兩語騙了心。”曉塵搖扇譏笑於她。

她也覺得真是白活了五百年,因爲一個凡人,道行盡失,成了一個啞巴。

此時靈霧已經出世,前來尋她,見她這副模樣心疼不已。

算了,作繭自縛。

這幾年她在趙元休身上消耗了太多,壽命已不長,可是臨死前卻又有些不捨。

人間有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

是啊,若只如初見。

初見她碧衣長髮,一身春花,臥樹常把梁祝唱。

初見他錦袍年少,羽箭風華,對影許下白首諾。

那時沒有後來種種。

——

——

你爲何喜歡我?

因爲你美,我想世上不會再有人比你美了。

妖怪纔會這麼美。

即使你是妖怪我也要娶你回去。

娶回去,就會變老了,雞皮鶴髮。

即使有一天,你滿臉皺紋,白髮蒼蒼,那你也是最美的,因爲我喜歡你。

因爲我喜歡你,時間情話純粹至此。

那長樂殿中的趙元休今夜怕是難眠了,他握着手中的信,是“不恨”二字,連恨也不肯給他。

一個帝王,忽然失聲痛哭。不恨,是她最好的報復,他這幾十年一直以爲她是恨着他的,所以纔會選擇離開,她恨他娶了劉萼雲,恨他不來見她,恨他日日夜夜依偎在別人身邊,恨他燒了羽亢山,恨他害了元熙,恨他的自私與無情,恨他對權力的執着。

這些年他一直以爲,她是恨他的。他這麼以爲着,深感痛苦的時候又能感到自己的罪孽在減輕,甚至償還了一些愧疚。一個人用傷害換來另一個人的恨,這本身可以說是一種交易,合情合理,但現在,她死了,她告訴他,不恨。

不恨,那所有的往事都不再配擁有迴音了,他失去了懷念過去的能力。過去,本來是屬於兩個人的,但現在她將一切都拋下了,什麼也不要了,那些經年的寂寥與相思,都將不再有意義,都將隨着她而死去。

止住了孩子般的哭泣後,他在淚眼中看着案桌丹青上的翠衫女子,那樣的傾城美貌。  阿降,你說你不恨我,我卻恐怕一生都不會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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