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些精神崩潰的女子從被丟掉的地方撿回來,也就成了這裡比丘尼。這樣就明白爲什麼她們會怕我們了吧,對她們來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恐怖與忌避的對象,與其說她們怕的是你我,倒不如說怕的是你我男性的身份。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她們和你很像呢?”
“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刀少眼神一凜,氣氛一時凝滯。
白庸哈哈一笑,沒有解釋,繼續着說:“當然她們跟你也有不同的地方,你擁有改變命運的力量,而她們沒有。她們中或有人已經認命,或有人堅持反抗,但無論怎樣,終究是沒能改變。成功的永遠是少數人,被忽視的都是失敗者。”
“失敗者……”
“我很敬佩當初建立這座沉舟庵的創始人,能在這麼高的山頂建立寺廟,這人絕對不是凡人,她究竟抱着什麼樣的心情建立這座尼姑庵的呢?我翻看了門派裡收藏的典籍,但是並沒有關於這個人的資料,僅有的一句,也是令人捉摸不透。無名氏,既不求名揚於世,也不求傳承道統,建立的是脫於世俗卻又並非專注修真的寺廟。對了,聽說當代的主持也是一位妙人,我這一次有五成是奔着她來的。”
可惜,刀少對所謂的主持並不感興趣,不過他的確是產生了新奇感,白庸能看出來,波瀾不驚的面容下掩藏着對這所寺庵的好奇。
兩人再度步行向上,很快就遇見了兩名急匆匆趕下來的師太,看來是被剛纔那名逃走的女尼驚動了。這兩名師太並沒有先前那名女尼的憔悴,反而精神爍爍,顯然她倆並非是遭難的女性,而是沉舟庵的守護者。
在白庸說明來意,並拿出一枚正道盟的信物後,兩名師太答應帶他們去見主持,不過要求必須帶上蒙面的斗笠。另外,刀少的紅色禮服也必須換掉。這倒是預料之中,不提沉舟庵的特殊,就算是一般的情況,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去尼姑庵,無論怎麼解釋都很詭異。
白庸原本以爲這件衣服對刀少有特殊意義,勸他換衣服要浪費不少口舌。然而出乎意料的,刀少很乾脆的換掉了衣服,穿上了師太帶來的舊袍子,不需要任何勸說,這點讓白庸覺得奇怪,默默記在心中。
攀登完三千六百級石階,兩人來到了山頂,終於清楚看見了沉舟庵。首先大門很漂亮,氣勢磅礴,很有大門派鎮壓一方的架勢。但經過大門後,裡面的院子卻很普通,有點像四合院,不過結構更加複雜,院子大多很寬敞,種滿了花花草草。估計是盛世的原因,這裡的人並不多,零零散散能看見幾人,不過都被遠遠避開,沒有一人上前談話。
經過大殿後,白庸等人進入內廳,然後見到了傳聞中的用庵名作法號的主持。
沉舟師太是一名高挑的女子,之所以用女子作爲定型,是因爲在她身上看不到出家人的痕跡。她的年齡很模糊,難以從外表看出來,雖說修煉有成的神通者都能永葆青春,但沉舟師太顯然不在此列,她沒有特意維持年輕,倒不如說是故意穿上成熟的衣服在扮演長輩。
白庸估計應該是將近三十而不到三十,但也不是很確定,因爲對方身上充滿了矛盾。不過年齡雖然不大,卻有着說不出的威嚴,比江湖上的那些中門派掌門更有氣勢,至少役神宗的掌門是遠遠比不上。
“很不錯的眼神,小夥子。”沉舟師太一開口便如此說道。
“我沒有年輕到被你叫成小夥子的程度。”白庸笑了笑,他看見對方將一頭茂密的漆黑長髮束紮起來,也就是俗稱的馬尾辮,這種髮型顯然不適合長輩,更不適合出家人。
“就是小夥子,在我的眼裡。”沉舟師太走近後,細細打量,發出一聲哦的恍然,“原來如此,小夥子沒有看起來那麼年輕,看來也經歷很多事。所謂人情練達即文章,我能在你身上看見一篇豐滿的文章,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理想與挫折。我若是考官,就給你評榜眼了。”
“哦,爲什麼不是榜首?”
“哈哈哈,因爲你的文章中沒有愛情。年輕人不經歷愛情,就像是沒經過發酵的米酒,縱然用了優質的材料,也難以醞釀出真正的味道。”
沉舟師太爽朗的笑起來,既沒有長輩的矜持,也沒有對身份的顧及——稱呼用的是我而不是貧尼等謙稱。明明是出家人的身份,卻能毫不忌諱的談及“愛情”跟“酒”。
她最後總結道:“你也許有着內在的年長,不過呢,我也是沒有外貌般的年輕。”
“我想也是。”白庸點點頭,承認這一說法。
對方在無形之中營造出了爽朗的氛圍,一見面就留下了自由、闊達、放蕩不羈的印象,不過確實有一股脫離俗世的感覺,似乎佛門清規也好,俗人眼光也罷,都不能影響她的言行。她的路,不由外人分說。
白庸會感到矛盾,是因爲這樣性格若放在戲無涯這樣的牛鼻子老道身上最適合不過,可放在一名年紀不大的比丘尼身上,就顯得格外刺眼了。
尤其是前幾天的妖禍顏給他留了了深刻的印象,委婉高雅的舉止,兩女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對比起來更是如此——如果雙方交換一下身份或許就沒那麼明顯了。妖者典雅,佛者放蕩,這真像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將兩個靈魂投錯了胎。
也許正是這樣的性格才能當上沉舟庵的主持吧。白庸不免如此想到,否則庵中壓抑的氣氛早晚會將普通人逼成瘋子。
不過他到這裡不是爲了跟人閒聊的,於是正要說出來意,卻被沉舟師太委婉的制止了,本以爲是哪裡露了馬腳,被看出來意,就聽她拍了拍手,然後一名守護者走進房間,手裡提着四壇大酒壺。
守護者什麼都不說,默默地把四壇酒壺交給師太,然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快步走出房間。
“在這裡都沒人跟我對飲,太無聊了,酒這東西,一個人自斟自飲最是寂寞惆悵。”
拔出塞子,沉舟師太仰頭對着壺嘴,咕咚咕咚地豪飲起來,宛如行走江湖在刀口上舔血的漢子一樣,然後發出“哈”的一聲,在白庸的面前放下了酒壺。
“飲吧。”
“……”雖說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依舊被嚇到了,白庸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這個,在下不善飲酒。酒之一物,乃穿腸毒藥……好吧,喝酒對腦子不好,對後代也不好。當年的酒詩仙才華橫溢,生出來的孩子卻一個個是低能兒,這就是最好的明證。”
沉舟師太很露骨的嘖了一聲,道:“作爲男人卻不懂飲酒,你未免太沒男子氣概了,這就是你被稱爲小夥子的原因了。”
“會喝酒並不能代表什麼,要不然酒鬼豈非都成了大丈夫?一個會喝酒卻不敢殺人的人,跟一個敢殺人卻不會喝酒的人,哪邊更有男子氣概,不言而喻。”
“那旁邊站着跟木頭一樣,不發一言的小子呢?會不會飲酒?”
“他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角色,負責在英雄決鬥至高潮時搖旗吶喊的任務。”
“哇,那豈不是比反派還悲慘,寧當反面主角,不當正面配角,不然哪有出場的戲份。”
“哈,也不一定,只要在關鍵時刻給主角拖一下後腿,還是能給觀衆留下深刻印象的。”
聽着兩人毫無目的的談話,刀少額角的青筋微微跳起。
“嘁我這裡的規矩就是,只和肯跟我一起喝酒的人談重要的話題。”
“師太,這是耍無賴,太孩子氣了。”
“我不管,反正不遵守規矩,就別想從我口中撬出半個字。”
剛說自己沒有外貌般的年輕,現在就表現得跟一個賭氣的孩子一樣,誰叫這裡是人家的地盤呢?白庸無奈,另外拿起一罈酒壺,仰頭痛飲,一口氣喝掉了半壺酒。
“哦,不是很能飲酒嗎?對了,不準用內功化消酒勁哦,要不然就沒有喝酒的氣氛了。”
“好烈的酒”白庸放下酒壺,抹掉嘴角的酒漬,臉上涌出一抹血氣翻騰的潮紅,“能飲酒不等於喜歡飲酒。現在,我可以問問題了吧。”
“問吧,問吧。”師太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師太爲什麼要取沉舟這個法號呢?”
“也沒什麼太大緣由,只是這樣比較方便而已,既然是沉舟庵,主持的名字就應該叫沉舟,這不是一目瞭然的事情嘛”
“這倒也是,名字本身就是一種代號,既然能清楚表明身份,自然沒有比這更適合的。關於名字的話題,我還想問,不知師太在出家前,做殺手的時候取的是什麼名字?”
沉舟師太握酒壺的手很明顯的一晃,首次顯示出內心的動搖,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像是自嘲的用手指繞起鬢髮:“該來的總是要來……這就是所謂的東窗事發嗎?哈哈哈,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不過以前的名字我確實記不住,因爲殺手是不需要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