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車勻速前行,注視着後視鏡裡幾不可見的背行尾燈,山下拓郎目光定定不移,待到前方路口,順勢一打方向盤,轉入旁邊小道,尾燈徹底消失。
掛擋、踩油門、加速,漆黑夜色下,白色車身宛若離弦之箭般轟然疾馳,狂飆數千米後,再打方向盤,等於是繞了段路又轉回大道。
直到這時,山下拓郎的視線方纔從後視鏡上完全收回,望向前方。眼下大道算是環城高速公路的一處分支,道旁兩側並沒有安裝路燈,前方筆直車燈掃射範圍內,也沒有任何車輛行人蹤影,但在更前方地段,大概隔着兩千米距離,實際是有車的,一輛形跡可疑的摩托車,只是沒開燈而已……
剛纔跟着瘦猴幾人過來時,山下拓郎就發現了對方,當時對方正拿着相機對準維修廠門口偷摸拍照,似在取證……記者?警察?瞧着不像是衝他來的,應該只是無意撞上……
不得不說,山下拓郎在藏匿追蹤方面確實有着極其高深的造詣,判斷也大致不離。嗯,除了莫名其妙被紅袖章大媽給GANK了一波……那是個意外!
遠遠墜在最後方,期間白色雪佛蘭數次變道轉向,看似跟丟,但每每行駛出一段路程後,視野盡頭總能再次瞧見那宛若長龍一般的麪包車隊……
從容、隨意,盡在掌控之中。這便是專業人士的跟蹤手段。儘管這一切好似都做給瞎子看了,無論是三江幫成員,還是鍾婉清,都沒察覺到山下拓郎的存在。
大約行駛了一個小時後,雪佛蘭主動提速,第一次從旁超過鍾婉清的摩托車,也越過了逐漸降速的麪包車隊,又開出一段路程,緩緩駛離道路,隱隱水花拍岸聲傳入耳際,逐漸清晰,不遠處夜空下有燈塔聳立,探照燈光射出去極遠……
十分鐘後,某個隱蔽地方,唐朝從車上走下。大致觀察下週遭環境,不由挑了挑眉,倒是找了個好地方。
身下所處是個起伏灘頭,前方則是片偌大灘塗,遍佈嶙峋怪石,夜色下模糊不清好似趴伏野獸,猙獰可怖。嘩嘩水聲不時入耳,或激昂或歡快……不要誤會,這不是海邊,而是江邊。
嶺江的環境前面介紹過,一面臨海,一面環山,內裡還有一條江水貫穿南北,銜接大海,地理位置堪稱得天獨厚,也難怪會被選爲特區,重點扶持發展。
當然,這裡要說的並不是這個,人類族羣向來有擇水而居的特點,這種臨水環境,一般都是人羣聚集地,也是各大房地產公司必爭之地,比如依江而建的江月公館就是例子,不過總有例外,當下便是如此,放眼周遭,除了幾座燈塔、水力發電站外,基本看不到什麼建築,荒涼偏僻,人跡罕至。
確實是約架的好去處啊!
那十餘輛黑色麪包車就停在百餘米外平緩地方,另一方似乎還沒到,一衆三江幫成員便站在江灘上抽菸打屁,星火點點。至於鍾婉清,擱不遠處礁石後貓着呢,再次打電話,似在確認精準位置。還有那輛白色車子……
唐朝大致能猜到停在哪個區域,但要說摸過去探查具體位置,老實說,並沒有把握。
是的,雖然之前並沒有親眼見到,但唐朝已然能猜到對方是誰,能令感知異能下意識示警的人物真的不多,再結合最近在嶺江活動的,不出所料就是那名忍者了。就是不清楚他是孤身一人過來,還是和某條瘋狗組團打回馬槍……
無論是哪一種,都已經不再重要!眼眸閃過幾縷厲光,望了眼不遠處燈塔,唐朝無聲後退,宛若融入這習習夜風,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暗殺、被暗殺,本就是地下世界的日常,再爲正常不過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但一而再、再而三,沒完沒了,來來去去就屬實過分了……
是時候講一波道理了——你們該對地頭蛇懷有起碼的敬畏之心!
……
一刻鐘後,來了……
藏在礁石後方,鍾婉清探頭探腦的望向遠處駛來車隊,再轉過頭來,看向等候多時的三江幫成員,扔掉菸頭,起身聚集……下意識搓了搓臂膀,臨近中秋時節,儘管白天依舊炎熱高溫,但晚間還是有點涼的,尤其是在江邊,晝夜溫差明顯,單薄外衣顯然頂不住涼風寒意。
不過,這樣的處境她早就習慣了,前幾年在零下雪夜裡蹲點都有過,相比起那時候,眼下並算不得什麼。
南城麻老三啊……大致認出後來者身份後,鍾婉清拿起相機,在礁石羣裡小心移動,換到個更好的角度位置,悄然拍攝着灘塗上兩方匯聚人馬,也就在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靜音狀態,畢竟是老警察,這種低級失誤自然不會犯,
“喂,他們碰面了,是麻老三,暴熊也在南城那片混,兩邊可能在爭地盤,現在在談判,你們到了嗎……好,你們儘快佈置……打估計打不起來,但他們能談多久就不知道了,最好能抓個現行……”
話語聲陡然一頓,下意識回頭,耳旁隱隱有哇嗚哇嗚警笛響起,混雜在呼呼夜風裡一時竟聽不出從何處傳來,音量不是很大,但鍾婉清能聽到,沒道理不遠處正在談判的兩方人馬聽不到。
神色頓時一變,“搞什麼,你們打了警笛?”
“怎麼可能,我們還沒佈置好呢。”
“那這是什麼——”
“哇嗚哇嗚……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投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
“呃,好像是錄音啊……這特麼誰幹的!!!”
若只是警笛也就罷了,關鍵還有影視劇裡面耳熟能詳的經典臺詞,還是循環播放的,那就只能是錄音無疑了。
人才啊……坐回車內,剛不知幹什麼去的某人聽着耳旁斷斷續續的警告錄音,也是不由得愣了愣,暗自感慨。講真,這不是他乾的,應該是某個忍者所爲,想渾水摸魚嗎……
“別管了,出來抓人!”礁石後,來不及細想是哪裡出了問題,鍾婉清當機立斷大吼,
下一刻,真正警笛聲陡然響起,高亢尖銳,瞬間打破寂靜夜空。緊跟着無數強光手電在周圍不斷亮起,齊齊照向灘塗。
“別動,警察!”
“站住——”
那肯定是站不住的,灘塗上百餘混混腿都快嚇軟了,轟然炸鍋,驚呼怒罵此起彼伏,有罵不講道義的,也有罵賊喊捉賊的,當然也罵不了幾句,現在跑路纔是要緊事,短短瞬間,人羣便徹底散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躥。
不得不說,那不知打哪傳出的警笛錄音,簡直就是眼下這幫混混的救命福音。正是因爲它的打草驚蛇,使得倉促動手的警方無法完成徹底包圍,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個接着一個衝出去,僥倖逃離。
“該死!”
狠狠一拳砸在礁石上,鍾婉清臉色難看無比,卻也無可奈何,匆匆收起相機手機,顧不得從旁跑過去被嚇了一跳的幾名混混,盯着遠處那道魁梧身影,也就是暴熊,匆匆奔去。
“臥槽!哪來的女人?”
“有點眼熟啊……”
“廢特麼什麼話!趕緊跑——尼瑪死肥豬等等我!”
晦暗光線下,滿臉驚慌的瘦猴還有他那幾名小弟,深一腳淺一腳的沿着江邊灘塗,沒命狂奔。
正所謂夫妻猶如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此更何況是酒肉兄弟?又所謂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瘦猴之所以叫瘦猴,就在於他體瘦如柴,簡稱廢材,這纔沒跑出去多遠,他就被幾名小弟落在了後面,不由破口大罵,邊跑邊罵。
好在他運氣不錯,暈腦暈腦下選擇的跑路方向,恰好就是警察沒來得及包抄的漏洞,跌跌撞撞一路狂奔,竟是讓他們順利衝出了包圍圈。
搭着小弟手臂,瘦猴吭哧吭哧的艱難爬上堤壩,下意識轉身回頭,好一場大型老鷹抓小雞現場!
偌大江灘,警察、三江幫同伴、另一邊同行,彼此交錯混雜,你追我逃,好不熱鬧……不是所有人都有他們這般運氣的,有的在第一時間選擇的逃跑方向不對,就直接撞進了警察懷裡,這其中就有他的老大,文哥,被個年輕警察一招餓虎撲食乾淨利落的撲倒在沙地上,徒然怒吼……
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瘦猴不敢再看,一骨碌從地上翻身起來:“快走、快走!”
“咦,這裡有車?”一名小弟驚喜叫道,確實有輛白色車子,就在他們前方几十步遠,安安靜靜停在道旁。
“想什麼呢?你是會撬車,還是會電影裡的徒手打火、沒鑰匙也能開?浪費時間,還是跑路實在。”
“有道理!”
就在幾人悶頭跑近那輛白色車子時,驀的,主駕駛車門毫無徵兆打開,“啊——”失聲尖叫、咣噹巨響,跑在最前面的胖子小弟,皮球似的陡然反彈回來,重重摔倒在地。
“嚇!”
瘦猴幾人見狀緊急剎車,怔怔低頭,看着一聲不吭直接暈死過去的同伴,好一會沒能回過神來。再等回神擡頭,一道從頭到腳包裹在深紫色夜行衣下,好似個幽靈的身影靜靜站在車門旁,唯一暴露在外的一雙眼睛,波瀾不興的看着他們,
“我的刀呢?”
平靜詢問語氣,瘦猴幾人面面相覷,均是茫然,“咳,這位……這位大哥,我們認識嗎?”
“我的刀呢。”
“啊?什麼刀?”
“我、的、刀呢!”
來人跟個復讀機似的,完全交流空間。瘦猴不由急了,要知道他們還在跑路呢,可沒有時間浪費在這,果斷揮手:“哪來的神經病——砍他!”
說着從腰間解下布包裹,掏出斬魔刀。這麼會功夫,幾名小弟已經提刀揮棒衝了上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剛踏前一步,眼前陡然一花,耳旁呼的風嘯,下意識轉頭,就這麼看着自己小弟被一腳踹出了十餘米遠……
再等轉過頭來,另外幾名小弟也領了盒飯,姿勢不一的撲街當場,就像平時橫七豎八躺在他租房大廳裡一樣一樣……眨了眨眼,擡手,揉了揉,深紫色夜行衣便到了眼前。
“我的……”
“草泥馬!”完全是下意識的一刀揮出,還在半空中的時候,手腕便被牢牢拿住,絞索一般,任憑瘦猴如何掙扎發力,都不能移動哪怕一寸!
淡淡視線落在那把造型誇張的斬魔刀上,尤其是在咆哮龍頭刀柄處頓了頓,不屑意味一閃即逝,“花裡胡哨……”往下一按,一扭,斬魔刀便脫了手,順勢一腳踢出,嗖的飛出堤壩,旋即,有輕微噗通落水聲傳來,似是直接飛過灘塗落進了江水之中。
居高臨下,目光依舊淡淡,看着神情痛楚半邊身子傾斜地面的瘦猴,“我的刀呢?”
“什、什麼……刀啊……”瘦猴都快哭了,表示完全聽不懂。
不過夜行衣男子顯然不這樣想,“還挺硬氣……”語氣淡淡,轉頭望向瘦猴他們來時方向,強光手電閃動,已經有警察向這邊搜來,想了想,鬆開手腕,轉而掐起脖子,拎小雞仔一樣把瘦猴提了起來,走回車內。
短短几步距離,瘦猴臉龐便憋成了猴屁股,嚴重缺氧導致血氣翻騰上涌,眼前直冒金星……好在是真的只有幾步距離而已,扔進副駕駛座椅,夜行衣男子隨之坐進,關上車門。
“嘔……咳咳咳咳咳咳……”抱着脖子,瘦猴止不住的劇烈咳嗽、乾嘔、喘息,淚花是真的飈了出來,都說人在死前腦海會瞬間閃回生平重要片段,就在剛剛短短几秒的生死時刻,瘦猴是真的回想起了某些東西,艱難吐字,“大大大……大哥,呼哧……我想起來了!真的,那把刀……呼哧,我真的想起來了!”
扭動車鑰匙的夜行衣男子轉頭看去。
瘦猴不敢怠慢,別看他戰鬥力渣,那並不是他混社會的主要技能,察言觀色纔是。他現在無比確信,如果他這會不說出個子醜寅某來,那身旁這個打扮的跟個鬼似的傢伙,真的會把他變成鬼……
“大哥你說的那把刀,是不是藏在輛小車後備箱裡?就在幸福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嗡,夜行衣男子收回視線,旋轉車鑰匙,啓動車子。
瘦猴見狀頓時急了:“不是嗎?真不是嗎?可我最近就見過這一把刀啊……還有我家菜刀……大哥你再讓我想想,相信我,我肯定能想起來的,真的,求你了……”
夜行衣男子雙手放在方向盤上,頓了頓,終於說道:“你剛纔說的那把刀,什麼樣子?”
“樣子?就刀的樣子啊。不長,大概……這麼長!不對,這麼長……”語無論次的擡手比劃,“刀刃有點鈍,沒完全開口……對了,刀柄處還刻了字的,還是花紋?不是簡體字,我不認識,書讀的少……”
霍然轉頭,急促打斷,“那把刀呢!”
“我拿了,然後送去老劉那裡,然後今晚我去拿,然後……呃……”終於理順過來,瘦猴身軀震了震,目光畏縮的看向夜行衣男子,“然後被大哥你剛纔踢飛了……”
“你是說剛纔那把刀?”夜行衣男子反問,隨即冷笑,“看來你還是不願配合啊,沒關係,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聊……”
“不是大哥,我說的句句實話啊!哦,我知道了,剛纔沒說清楚,我說送去老劉那裡,是讓老劉幫忙改成斬魔刀,他手藝很好的,所以大哥你剛纔可能沒認得出來……”
這下輪到夜行衣男子怔住了,剛纔那把刀……不對,明顯不是碎玉刀,但是刀身寬度……眼神陡然銳利起來,語氣卻不復之前淡然,帶着難以言明的複雜,似絕望似期望,生硬說道,“你騙不了我!我的刀、刃身漆黑……”
“呃,打磨拋光過了的……它、它真的有點鈍,切西瓜都費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