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丘陵，路邊加油站。
雄壯魁梧男子來的突然，去的更是迅疾，油箱明顯沒有加滿，直接拔出油槍，反身回車，揚長而去。從先開始悍然撞車進來算起，全程不過三五分鐘，便連人帶車消失於遠處路邊。
端的是乾脆利落，以至於進口處那些被撞車主尚未來得及追究，剛推開車門走下，便又愣愣站在原地。面面相覷，皆是茫然無措。
片刻後，終於回神，譁然聲起。檢查車子的，破口大罵的，驚恐尖叫的，打電話聯繫保險公司的，等等等等，小小加油站頓時變得熱鬧非凡。
唐朝沒有參與，也不需要，他車子停的位置比較好，沒礙着對方的事，幸運沒遭損傷。靜靜坐在車裡，神情若有所思。斜前方有加油站女性工作人員快步走來，一邊打着電話，一邊對從SUV車上走下來的青年們詢問着什麼，應該是在報警……
唐朝不是很看好這一行爲，因爲可供調查的訊息太少。那輛闖進來的車子連最起碼的車牌都沒有，不像是故意沒掛，從坑坑窪窪的車身來看，應該是在哪給撞掉了。至於肇事車主，那名雄壯魁梧男子的樣貌，或許只有近距離對視過的金毛看清了。
是的，金毛小青年沒事，可能是考慮到加油站的環境，亦或者就是單純覺得沒必要，浪費子彈之類的，雄壯魁梧男子沒有殺他，但後者此時的狀況卻算不得好。
看不出絲毫僥倖生還的慶喜，相反，再也不見方纔衝唐朝叫囂的狂妄姿態。雙手抱膝，蜷縮在車輪旁，目無焦點，渾身發抖，口裡不停唸叨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對於周遭同伴的呼喊安慰置若罔聞，一副被嚇破膽的可憐模樣。
那加油站女員工詢問幾次，毫無所獲，只得無奈起身，轉頭無意往唐朝這邊看來，眼睛頓時一亮。走近，敲了敲車窗：“先生，剛纔的事情您都看到了吧，我已經報警了，可能需要您的一些配合，比如行車記錄儀裡的……”
“壞的。”看着愣住的加油站女員工，唐朝擡手把行車記錄儀拿下來，示意確實壞了。這車可是租的，到手後他就把車內的一些電子設備給下了，定位裝置也做了修改。若是從租車公司的系統網絡裡查看，這車現在還在荷蘭境內轉悠呢。
“那您一定看到那人長相了吧？”
“沒有。”唐朝直接搖頭，想了想又解釋句，“他有槍的。”
“好吧，謝謝，我再去問問別人。”
“不客氣，請問現在還能加油嗎？”
“呃，可能需要等一會……”
打發走加油站女員工，唐朝坐在車裡沒有走動。他撒謊了，以他剛纔所在的位置角度，確實沒法完全看清魁梧男子的長相，但側臉還是能看到一點的，尤其是那雙幽綠雙眸！
唐朝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就是綠色瞳孔。這種瞳色很罕見，但確實存在，也有一定的科學依據，從遺傳學的角度講，是因爲眼睛裡產生的黑色素比正常人要少，所以纔會出現這種稀罕色澤。據說世界上只有2%的人擁有，常見於些北歐國家，諸如芬蘭、挪威、冰島。
這是科學解釋，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種不甚科學的解釋，據傳吃過同類的人類，眼睛也會逐漸變綠……
唐朝不能確定這說法是否完全正確，但他能確信那魁梧雄壯男子確實吃過同類。因爲他的名字叫奧康納，他的代號叫食人牛！
前面有提過，地下世界就是個藏污納垢的大型垃圾場，裡面什麼樂色玩意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的。而在這裡面，殺手這一羣體又表現得尤爲突出。
很樸實的來講，殺手就是畸形生物，工作內容的特殊性，加之常年遊走於死亡邊緣的經歷，使得這羣體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疾病，甚至扭曲變.態。這很正常，可以歸類在職業病範疇。但正常人卻幹不了這活，能幹的也基本都不正常。
然而就算如此，奧康納在殺手羣體內也屬於異類，原因就在於那即便身爲同行、也沒法完全欣賞認同的獨特癖好。
有意思的是，奧康納本人對於同行的態度亦同樣不認可，甚至是鄙視的。他在第五論壇裡有句流傳甚廣的話——如果殺戮不是爲了享用，那就是徹徹底底的浪費，一點意義都沒有！
沒錯，他瞧不起絕大部分同行，覺得他們虛僞，殺人.吃肉多正常的事啊，就像殺豬宰羊，不也一樣是吃嘛……前世唐朝在知道有這麼個人，聽到有這麼句話後，思維一度是混亂的，很長一段時間對於‘環保’‘節儉’這類詞彙都直視不能。
話說回來，既然可以確定奧康納的身份，那唐朝本不該如此淡定坐着。畢竟他此番出來就是衝着對方來的，其中原因，就在於前者的狀態。
不對勁！
老實說，在方纔奧康納下車的那一刻，唐朝其實是有點懵逼的，一是因爲出現的太過突然，二是出場方式委實震撼了些，不過這並不耽誤他瞬間進入戰鬥狀態。如果不是那金毛作死冒頭，他已經出手了，當然奧康納也會瞬間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是因爲這個緩衝，讓唐朝觀察到了異常，也讓奧康納忽略掉了這邊……
下車時，奧康納的精神狀態很不對勁。殺手講究的是一擊必殺，所以在行動時會竭盡所能的爆發出最大能量，造成最爲徹底的破壞力。但在日常生活裡卻往往截然相反，會表現的平平無奇、人畜無害，這是種很普遍的僞裝。整個行業裡除了某條瘋狗外，基本都是如此。
但奧康納方纔的舉動卻打破了這一常規，直接掏槍，一身煞氣幾乎毫不遮掩。這也是金毛現在還在那哆嗦的原因，世界頂級殺手狀態全開的恐怖壓迫，唐朝當時瞧着都眼角直跳，又如何是個普通二比小青年所能直面得了的？沒當場尿褲子就算他心裡素質強大……
“咦——”
“沃特？！”
呃，好吧，還是尿了……看了眼車前忽然驚呼跳開，一臉嫌棄指向同伴金毛褲襠的年輕女子，唐朝搖了搖頭。
除此之外，奧康納的身體狀況明顯也有異常。一身的風塵僕僕，頗多狼狽，尤其是左肩部位，雖然有件皮衣外套作簡單遮掩，但唐朝有注意到奧康納低頭上車時，動作有個明顯遲滯，左半邊身軀相當僵硬，應是裡面包裹得厚厚繃帶所致……
暫時只這些，其他因爲間隔時間太短不大能瞧出來，但這些無疑已經說明了什麼——奧康納有傷在身，且傷勢不輕！
確認了這點，唐朝震撼之餘，一時都興不起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念頭。能將個百大榜單裡現役在職的世界頂級殺手逼成這樣，確定不是在開玩笑？哪路神仙啊這是……
幾乎就在唐朝生出揣測心思的當口，耳廓微動，愕然轉頭。
還是進來的那個路口，一輛外表同樣受損嚴重的銀色車子出現，相似的油門踩死，速度不減，隔着老遠都能清晰聽到發動機的強勁轟鳴，靠近時又來了個相似的漂移入庫，直抵加油機下……也就是前面奧康納把道路給擠出來了，不然瞧這架勢還得是個碰碰車！
半截破損車窗降下，其內司機稍稍探出上半身，唐朝眼眶頓時爲之一凸，臥嘞個大槽——
“你好，可以幫我加下油嗎？”
如果換做平常時候，加油站女員工一定不會拒絕，不只是因爲職責所在，更因爲車裡那張棱角分明臉龐，宛若冬日午後溫和暖陽的獨特魅力。即便那是張亞洲面孔，但審美是不分地域國籍的，帥就是帥，這點無可辯駁。所以，就算不能在油價上給打個折，事後也可以塞張寫有聯繫方式的小紙條過去嘛……但是現在，加油站女員工站在原地沒敢動，周圍車主也都是下意識後退，誰也不是傻子，這一前一後兩輛車明顯不大對勁。
“算了，我自己來吧。”這回來人明顯要比方纔的奧康納好說話許多，沒有無故遷怒外人，徑直推門走下，挺拔身形，破爛西裝外套，同樣的風塵僕僕，狼狽落魄。
特別是西裝坎肩位置，破了個洞，纖維布條外露，隨風撕扯。但那當然不是故意拉扯形成的，專業人士就能看出那其實是子彈打上去的效果，相當兇險，偏上幾分就是脖頸大動脈。
周圍一片死寂，衆目睽睽下，西裝男子卻是安之若素，手拿油槍塞進油箱，靜靜站在車旁等待着。某個瞬間，察覺到了什麼，偏過頭來，對上幾丈開外看來的複雜視線……
微楞，應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回過神來，西裝男子禮貌輕笑，衝着這邊點頭招呼。
車內，唐朝嘴角扯了扯，有點僵硬，同樣回以頷首示意。
旋即，對方轉身將油槍放回原位，明顯沒加滿，但西裝男子卻並不在意，低頭鑽進車裡，發動機再次強勁轟鳴，迅疾駛離。
目送着銀色車子快速消失於遠方，唐朝收回視線，腦子有點混亂。
算上前兩回在島國、泰國的碰面，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相遇了……沒錯，或許已經有人猜到了，來者正是仁見仁基。
唐朝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不僅僅是因爲知道了誰在追殺奧康納，還有種現場見證歷史重演的奇妙感受，雖然是提前上演的……但也正因如此，感覺也就更爲玄妙。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這幕唐朝見過，前文也有提及——
‘前世北美有個同行，同樣也是百大內的頂級殺手，當時排名比仁見仁基還要高一些，也不知是因爲什麼原因惹怒了這位殺手界的老好人，被追殺的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最後被逼無奈之下來了波騷操作，直接投案自首，向fbi尋求庇護，隨即被後者轉移到一處海外軍事基地。幾天後，仁見仁基孤身殺入，一波帶走……’
沒錯，那位玩騷操作的北美同行，就是奧康納。
人是對的，不過有所差別的是，前世這事出來的時間並非今年，而是三年後。
插句題外話，這其實也就是唐朝這次願意出來消除隱患的主要原因。不然就以他能躲就躲的鹹魚特性，怎麼可能會如此乾脆的正面對上一位世界頂級殺手？他又沒瘋！
換句話說，能排進百大榜單裡的哪個是易與之輩？就是清楚奧康納的結局下場，所以唐朝纔會出來溜溜，權當見識見識，能不能打贏壓根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贏了殺了固然好，不順利的話也沒關係，且過幾年再來墳頭蹦迪就是，不慌的。
什麼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就是了，唐朝早就將奧康納安排得明明白白，就是沒想到歷史會提前上演，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話說回來，命運這東西當真奇妙，半點不饒人，明明已經提前三年，本該相安無事，互不牽涉，結果奧康納好死不死的還是犯在了仁見仁基手裡……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宿命？
唐朝不住感慨，一時間也開始對冥冥中的存在有些疑神疑鬼起來。不過隨即想想也就釋然了，畢竟已經重生了還想怎樣，能活多久都是賺的不是？
哎，不對啊……猛地想到什麼，唐朝眨了眨眼，迅速側身探手從後座提來電腦包。
這幾天因爲醉心旅遊，外加在路上東奔西跑，無限網卡信號不穩定，他就沒有登錄第五論壇刷帖。這原也沒什麼，但現在他隱隱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個大瓜……
在前世，仁見仁基因何非要不死不休追殺奧康納，一直是個謎，他從來沒有對人講過。那會唐朝和他關係不錯，閒聊時有問及，他也只作笑而不語。
現在，既然提前三年，那原因是不是也跟着變了呢……搞不好這次有戲啊！
一念及此，胸中八卦之魂頓時熊熊燃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