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口,滿胸溼潤到極點的水汽,夾雜老樓裡特有的氣味。空間還算明亮,四邊等距的房屋排的滿滿的。他們身邊無以計數的房子整齊的排列在類似停車場那樣扁平封閉的廣大建築裡。房屋邊長不超二十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每間房相隔兩米的樣子,但高度卻有三米以上。過道顯得狹窄高聳。褐黃色牆壁上爬着蝸牛,地面上也有。擁擠的房屋上四面牆都裝有木門,門板上的把手是唯一凸出的部分。放眼望不到盡頭,只有無盡的房間,彼此隔離的存在着。本應龐大的地方被分割爲狹小的屋子,而某些細小的事物卻放大了。趙允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們不到一分鐘瞭解了此處的結構。
徐白踢掉鞋底上蝸牛爛兮兮的屍體,聳着鼻子。潮氣太重,氣味黏到一起,感覺不大舒服。
“這麼多房子,去哪一間?”他問。
趙允試探的握住最近的門,輕輕轉動,門是鎖的。門板摸起來涼涼的,附耳傾聽,沒有聲響。正考慮用什麼去追蹤,附近響起開門聲。
徐白尋着動靜小跑,繞過兩間屋子,發現一個人剛剛走出房門。他穿件綠色外套,牛仔褲,背壓的很低,不堪重負的彎腰扶住膝蓋。蒼白的手背上血管凸起,呼哧呼哧喘粗氣。鞋上全是泥巴,一隻蝸牛慢吞吞爬上鞋面。那個人使勁直起腰,暴突的眼睛佈滿血絲,投射出瘋狂焦慮的光芒。他艱難的移動步伐,茫然的尋找某樣事物。
障礙物過多,趙允他們沒法遠距離跟蹤,好在對方耳朵不好使,聽不到蝸牛被踩碎的聲音。對方漫無目的瞎轉,趙允掏出囚石,臨時做個蝸牛混在其他蝸牛中,悄悄爬上他褲子,鑽進他口袋裡。
如此躲藏着走了陣,那個人跌坐一團,前後搖擺大哭不已。摸樣甚是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趙允提醒徐白,因爲對方悲慘的外表心生同情可是會給迷惑的。見他神態變軟,趙允及時潑點冷水。
徐白恢復機警的狀態,果然練不到這位朋友的境界呢。老忘記這裡是假的。對方哭上嗓子,扭開一扇房門,進入房內。關門的剎那,趙允的甲蟲卡住門縫。
房門內漆黑無比,隱約迴盪不明的悶響。趙允從揹包夾出條小蛇,纏手腕上,跨進房屋。
火車隆隆,車廂發着顫。男男女女洋溢着充沛的活力,互相交談。他們坐在列車上,車裡乘客似乎屬於同一個團隊,年紀很輕。徐白快速掃上眼,找到他們的目標。那個瘦弱神經質的男人縮在離他們九排遠的座位上,滿臉煩悶盯窗外。
“我們過去。”徐白。
對方座位那只有他一個,趙允和徐白坐到他對面。他耷拉眼皮看下他們。趙允環顧左右,漫不經心的開口。
“挺熱鬧嘛,你們去哪兒呀?”
對方嘴角硬生生抽動,也許是要擠出個笑容,但只令他的臉頰顯得僵硬。他側身靠座椅上,拉起兜帽。
“嗨,我們在和你說話。”徐白拿教訓小混混的口吻叫他。
對方悶聲悶氣應聲:“吵什麼,這是我們包的車廂。你們是誰?”
旁邊兩男三女注意到他們,一個女學生插話說:“張同,別那麼冷淡。你們是新來的老師?上車時候沒看見哪。”
“啊,我是教語文的,這位是教體育的徐老師。”
那個女孩興致勃勃觀察他們,最後覺得對徐白更有好感。老師長老師短的問他事情。
車廂是那種比較老式的類型,這羣學生穿着和帶的東西看上去也不是正流行的款式。大概是他記憶裡的。其他人全是高中生,這個張同樣貌依然是他真實的樣子。
趁徐白窮於應付,他偷個懶,小睡片刻。長期熬夜負擔真的很重,他不像徐白,晚上睡不睡無所謂,白天睡上幾小時就行。
列車節奏規律的轟鳴是現成的催眠曲,趙允抱緊揹包,似睡非睡。一邊徐白開始不耐煩,本沒有心情聊天。那三個女學生嘰嘰喳喳,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多。好好的幹嗎扎堆,他並不熟悉學校生活。
張同發出低低的哽咽,收起雙臂,抱起頭部。趙允揉開眼皮,拍拍徐白肩膀。張同呼吸困難,僵直的軀體半跪座椅上,意外的揮舞手臂去砸車窗。這時火車開上座鐵架橋,下面是湍急的河流。車廂震動幅度驟然增強,但除他三人無人留意,這些學生繼續他們的活動。
“救命,救命,要出車禍了!讓我走!”張同瘋狂的砸玻璃,雙手砸不開改用頭撞。
整車人靜靜盯住他,直到他撞到血肉淋漓。趙允帶着奇怪的微笑,即使張同的血濺到身上。徐白站起,面對車廂間的過道。
沉悶的破裂聲逐漸逼近,車廂震動劇烈增強。趙允的藤繭保護起他,徐白舉手做出戒備姿勢。玻璃,鐵片,座椅的殘片,各種扭曲的金屬零件。幾分之一秒,眼前所有物體變了樣。刺耳尖銳的開裂聲淹沒一切。火車炸了,強烈的衝擊波拋下衆多殘骸。張同半死不活墜下河水,水壓令他分不清方向。模糊的意識找到一扇木門,他本能的遊過,抓住門把手。
房門開了,張同伴隨冰涼的河水流出房間。趙允的藤繭利落的收起,毫髮無傷。徐白摸開臉上的水,手臂上多了些劃傷。
張同呆呆仰視他們,隨即疲憊的往下走。
好難過啊,一直在沮喪。這個地方,來過多少次了?出口在哪兒,爲什麼走不出去,爲什麼老忘記以前的事?我是誰?這兩人也是幻覺嗎?爲什麼這些景象那麼可怕。
他動作機械,輕飄飄,同時無比沉重的遊走。
“他習慣我們跟着他了,走近一些。”趙允大步跟上,徐白在後面,溼淋淋的衣服搭肩上。
張同無意識的打開另一扇門,栽進其中。
燈光暗淡的酒吧,侍者擦着酒杯,耐心細緻。
“威士忌,加冰塊。”趙允大方的點杯酒,徐白只要個酒杯,摸出自備的酒壺。
吧檯上張同衣衫襤褸,五官如同岩石雕刻,凝固而陰冷。他拼命灌酒,基本上侍者給他添杯酒,他五秒鐘內喝完。
趙允搖晃杯中冰塊,等到冰的差不多淺淺喝上口。別說,味道比外面的酒要好。徐白擰開酒壺,殷紅的液體在杯底跳躍,芳甜濃烈。
“他這麼喝會撐死的。”徐白
張同眨眼間喝光了三瓶烈酒,普通人喝水要是有這速度五分鐘絕對把胃脹破。他喝下的酒順鼻子直流。
趙允輕描淡寫:“酒不醉人,心醉纔是真的。放心啦,他如果求死弄一大堆房子幹什麼。等他真要死再說。”
徐白挪開目光,身處這種休閒放鬆的場所他依舊身板筆直。
“趙允,你天天接觸這些,不做噩夢嗎?反正我是怕了。頭幾回還行,次數越多,我越有乾脆別當好人,做個惡鬼更好的感覺。我是狼魂尚且受不了,正常人的話,一次就瘋了吧。”徐白。
趙允右手端杯:“所以說千萬不能投入感情。每個人都是瘋狂的。窺見他人心中的黑暗,本身的黑暗會蠢蠢欲動。人本是隨波逐流的動物,扭曲的環境下,自然會發生扭曲的變化。小心哦,你發起瘋來肯定很麻煩。”
徐白少有的緊張下。
趙允又說:“你知道這個城市裡日復一日產生多少虛空嗎?我所處理的不到二十分之一。人死前能找到的虛空少的可憐,假設所有虛空都能找到,得救的人照樣是少數。另外有潛力墮入虛空的要多得多。根本是無底洞。我所做的屬於例外,製造迴歸現實的幸運兒。誰足以對抗天地規則呢?所以啊,警察同志,別老追着我了。願意來,打個電話,我多準備點食物。不願來,吃飯喝茶的時候再想起我就夠了。虛空這鬼地方,我這樣無牽無掛無情無義的人才合適。”
徐白乾巴巴地說:“說的好像你看破紅塵了。人總可以對自己好一些嘛。你的錢足夠用了,做別的行當不行?”
“反了,正因爲其他行當我適應不了。不然我爲什麼找個大妖怪做朋友?看多了虛空裡的黑色,看不出其他顏色了。是我過度敏感了吧。我寧可要保持距離的穩定關係,也不要善變的親密關係。”
張同趴到吧檯上,腹中酒水噴涌而出。小溪似的傾瀉。吐啊吐的,他縮到地上,爛泥般爬向門口。
門開門關。他們重回那個大房間。張同似乎縮小了一圈,生氣越發微弱。趙允端着酒杯,喝光裡面的酒,將杯子扔地上。
破碎聲刺激到張同,彷彿這一聲砸的是他神經。他加快腳步,後面兩人同樣提高速度。
他慌張的左拐右轉,拉開一扇門躲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