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二字,正產情況下用的不多。
即便是凡俗世間,大多也是在送人上刑場的時候,在對方臨死之前,道出“上路”二字。也有些人會在斬殺敵人之時,將上路二字掛在嘴邊,說完之後,大約會揮手一刀,結果了對方的性命。
在場周圍,皆是仙門中人。雖不像凡俗世人那樣,對上路二字極爲敏感,如今聽到青衣胖子這般怪腔怪調說出上路二字,亦是紛紛神色大變。那魯巧指自恃仙宮弟子的身份,便上前一步,一手叉腰,道:“上路二字,怎可輕易掛在嘴邊?”
“這就不高興了?”青衣胖子咧嘴一笑,指了指橫江道:“昨晚上我在這小子面前,好的壞的都說盡了,這小子卻無動於衷,不爲所動。”
橫江聽聞此言,神色淡然,面無表情。
青衣胖子又指着魯巧指,道:“反倒是你這等仙宮弟子,雖師出名門,卻半點城府都沒有。我隨口一說,你便不高興,難道你沒聽說過,忠言逆耳四字?我且與你明說,這些年來,從拓錦殿前往深淵地獄參戰的仙門弟子,是一代不如一代,死在深淵諸魔手裡之人的比例,越來越多,能安然活下性命之人,越來越少。以你這心性,和這白髮小子相比,實在差的太遠。此行他有九成以上的機會,能活下性命。而你這所謂的仙宮弟子,以我之見,至少有九成的肯能,會葬送性命!”
衆人皆沒有想到,這青衣胖子對橫江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要知道在參戰的十人當中,若論仙道修爲,橫江屬於末端,哪怕是根基最淺的趙四,一身修爲隱隱也要超出橫江幾分,更別說其他明門弟子,以及水笙兒火苗兒這樣的純陽仙人。
一時間,人人看向橫江,眼神迥然有異。
“看什麼看!”
青衣胖子掃視衆人,語氣越發的冷漠,譏笑道:“在我看來,你等衆人加起來,只怕也比不得這個白頭髮的小夥子。這小夥子修爲雖低,卻洪福一天,他相貌堂堂,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氣運滔天之輩。如今這白頭髮小夥子的實力雖然低了些,可一旦去了深淵地獄,形同龍歸大海,自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用不得三五年,他就能修至純陽仙人,再過不得一二十年,就能修至道君。哼……這麼一算,你們何止是比不得這個白頭髮的小夥子,你們簡直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比不過。”
青衣胖子哼聲之時,周身氣勢勃發,口中話語竟帶着金石交擊的穿透之音,震得衆人心神不穩,竟有幾分即將魂飛魄散的錯覺。
繼而有一輪明光,懸浮在青衣胖子腦後,渾圓如同滿月。
至此,青衣胖子那一身道君氣勢,再不遮掩,肆無忌憚散發出來。
周遭漂浮不定的雲霧,被青衣胖子用聲音這麼一震,頃刻間百里長空煙消雲散,露出了蔚藍無瑕的朗朗晴天。
這是衆人來到空心楊柳山以來,第一次見到百里天穹雲霧散盡的景緻。
天空就像是一面透徹深邃的藍色水晶,而散發着熾熱陽光的旭日,則像是鑲嵌在藍水晶上的一顆淚珠,格外的美麗動人。
衆人心有所想,無瑕去閱覽此等世間奇景。
他們的心思,全都落在了橫江身上,紛紛揣測着昨天晚上,這個青衣胖道君和橫江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能讓堂堂道君高手,如此評價一個修爲平平,道行微末的尋常仙門修士。
衆人神態各異。
閔十九微微皺眉,悄然打量着橫江,眸中光彩卻越發的明亮。
水笙兒就在橫江身邊,雖沒有直接將身軀投入橫江懷裡,二人的衣袖卻貼在了一起,讓人只覺得水笙兒一直都在偎依着橫江。
至於那個趙四,則緊緊的拉住他道侶火苗兒的手掌,眼中神態變化多端,一會兒驚歎,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後悔,一會兒緬懷。因青衣道君對橫江評價極高,趙四便驚歎。因青衣道君絲毫不把衆人放在眼裡,居然還說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過橫江一個手指頭,趙四於是憤怒。當趙四想起這段時日以來,橫江和他之間的關係,漸漸的疏遠了,連朋友二字也算不上,趙四遍後悔當初沒有一心一意的籠絡橫江。自然而然,趙四心中就想起了二人剛剛相見之時,緬懷當初那些未曾被橫江瞧不起的日子。
時也?命也?
趙四輕嘆一聲,低下頭去。
橫江默默的站在一旁,將衆人神態變化,全都看在了眼裡,以他的性格,亦懶得多做解釋,只對青衣道君拱手一禮,道:“前輩,該上路了。”
“好咧!”
青衣道君手臂一甩,袖子裡飛出一隻紙船。
紙船見風而漲,在衆人面前變化成一條長數十米的大龍舟,龍舟上面建着好幾層船樓,上方插着一根根桅杆,掛滿了紫色的船帆。
“上路咯!”
青衣道君飛至龍舟前方,操控龍舟在閣樓大院門口抖了一抖,像是用網兜撈魚一樣,把衆仙門中人,撈到了船上。他這般手段,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已是道法通玄,休說是橫江這般尋常仙門修士難以抵擋,即便水笙兒這樣的純陽仙人,在青衣道君施法之時,竟是全然沒有反應過來,眨眼間就被抓到了龍舟大船的甲板上。
衆人在龍舟甲板上站穩了之後,便各忙各的,看書的看書,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竟無一人去說青衣道君的不是,問他爲何不顧衆人顏面,抓小貓一樣把衆人抓來抓去。衆人之所以有這般態度,只因數日以來,衆人在空心楊柳山見到的仙門中人,個個都是道君高手,如今被青衣道君搞出了這麼一番手段,也是見怪不怪,聽之任之。
橫江獨自一人,站在船尾,凝神靜思。
他並非是因青衣道君性格詭秘行爲古怪而生悶氣,只因以他如今站在船尾的視覺角度,恰好能將整個船體,以及船上的諸多桅杆,桅杆上的長帆,一覽無餘,看得清清楚楚。
將這龍舟看得越多,橫江心中就越是詫異。
對於橫江而言,他極爲熟悉眼前這艘龍舟的構造與款式!
十餘年前,橫江與獨孤信一起,去探訪古代修士遺蹟,當時獨孤信和其他仙門中人,去了洞府當中的大陣之內,橫江則留在了一艘廢舊的帆船旁邊。那時候橫江覺得帆船很古怪,便走到了帆船的甲板上,繼而引得帆船支離破碎,裂成無數木屑,而掛在衆多船帆最中央的紫布船帆,則落在了橫江身上……
如今這龍舟的船帆,不正是深紫色一片?
橫江看了半晌,心道:“昨夜這青衣道君在我面前,一開口就提起了陸慎,從他語氣來看,似是對陸慎極爲了解。這世間最瞭解對方的人,要麼就是對方的至交好友,要麼就是對方的生死大仇,也不知這青衣胖道君,到底是陸師的至交好友,還是生死仇人。”
一道青色聲影,如風而來,落到橫江身邊,輕飄飄的沒有發出任何響動,此人正是青衣胖道君。橫江想事情想的入神,又因爲這胖子修爲和道行實在深不可測,他恍恍惚惚間,全然沒有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
“我站了這麼久,你都沒有任何反應,真是個蠢物!如果在深淵地獄當中,你如此放鬆警惕,那些擅長隱匿蹤跡的魔物,呼吸間就能將你擊殺一萬次!”青衣道君口不容情,很是嘴賤,又道:“你是不是早已發現我來了,卻裝作沒有看到我?”
橫江聽到青衣胖道君的聲音,便搖搖頭,如實回答,道:“沒有。”
“哼!休要誆我,你騙不到我,你肯定心裡在恨我!”
胖道君不依不饒,道:“先前我對那九人說,他們加起來都比不得你一個手指頭,他們肯定會因爲此事,嫉妒你,排擠你,甚至怨恨你。而你則因爲被我平白無故,就拉扯到了這麼一大片仇恨,你肯定也在恨我,對不對?”
橫江搖頭道:“道君多心了。”
“哼!”
青衣胖道君眼神一冷,卻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再和橫江多做糾纏,他身形一閃就飛到了最中央那座桅杆旁邊,似乎一個胖乎乎的大猴子,手腳並用,不顧風度,沿着桅杆向上攀爬而去,不一會兒就站在了桅杆頂端。
轟!
一聲巨響,自船帆上傳出。
大龍舟船型如臥龍,通體電芒席捲,朝着蒼穹深處,爆射而去……
“且看本君的手段!飛龍在天!”
青衣道君暴喝一聲,龍舟在空中急速竄動,每一次竄動的時間,不過是眨眼之間,可龍舟卻已超着天空深處,竄動了數千裡距離。
當青衣道君將飛龍在天四字說完之時,龍舟已是飛至高空十萬裡!
自龍舟之上,往下放陸地看去,就連那高不可攀,極其雄壯遼闊的空心楊柳山,如今在衆人視野當中,也終於顯現出了此山的全貌。這是一座形似環形山的巨山,山脊環成高高的一圈,中間深深的凹陷下去,卻也像是一介腐朽了多年,近乎空心的木樁……
“乾坤借法!”
青衣道君再度一聲暴喝,龍舟陡然一轉,如同帆船一樣,船底朝上,船帆朝下。
衆人有些不明所以,卻又聽到青衣道君一聲暴喝:“到了!”
四周景物,遽然驚變。
天已不再是先前那個天,地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