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十七年,鐵額人突塞部、契丁部、韋鶻部、高延陀部相約奔襲鎮海關,高延陀部背信棄義,滯留在瘴葉林北,突塞、契丁、韋鶻三部被許長生揮軍擊潰,丟盔棄甲逃入草原,高延陀部可汗拔木薩和大祭司祈骨趁機偷襲,吞併了弱小的突塞部,與契丁、韋鶻瓜分其領土,虛張聲勢,搶了最大的一塊。等契丁、韋鶻二部得知高延陀部在瘴葉林北吃了大虧,騎兵損失慘重,已經是一個多月後的事情了。
讓拔木薩切齒痛恨的一男一女,並沒有迴轉崑崙,而是踏入了鐵額人的草原。
祈骨以秘術逃脫,高延陀部的騎兵棄下同伴的屍首,潰散一空,草原上只剩下盤旋的禿鷹,散佈着死亡的氣息。
魏十七牽來一匹無主的戰馬,蒐羅了一些乾糧負在馬背上,將餘瑤抱起,二人合騎一馬,走向茫茫草原。忍耐已久的禿鷹終於飛下,彼此推搡着,伸長脖頸吞食死屍的內臟。
餘瑤只是脫力,並無大礙,過了片刻,她悠悠醒轉,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天空藍得耀眼,白雲悄悄改變着形狀,她彷彿做了一個遙遠的夢,懶洋洋的,腦中一片空白。
風從北方吹來,草原起伏如波浪,蹄聲的的,馬匹打着響鼻,餘瑤發覺自己靠在魏十七懷中,他一隻手攬在自己腰間,另一隻手牽着繮繩,朝着未知的方向行去。她沒有掙扎,只是把他的手挪開,坐直了身體,任憑馬匹帶着自己去遠方。
一路默默無語。入夜時分,魏十七拉住繮繩,翻身跳下馬匹,朝餘瑤伸出手去。餘瑤看了他幾眼,沒有理睬,從另一邊滑下馬,雙手抱着胳膊,在四下裡隨意走動。
四野空無一人,夜幕籠罩着草原,繁星搖搖欲墜,夜風呼嘯,如泣如訴。餘瑤長長舒了口氣,把凌亂的長髮重新盤起,插上一支玉簪,仰頭望着漫天星光,心情變得輕鬆起來。
魏十七升起一堆火,烤軟了乾糧放在草葉上,餘瑤來到火堆旁坐下,伸長了手臂取了一塊,掰碎了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沒有拒絕,這是個好的開始,魏十七不想逼她太緊,起身上馬,朝漆黑的草原奔去。
半個時辰後,他帶着一匹洗剝乾淨的野狼回到火堆旁,烤了一條前腿遞給餘瑤,餘瑤默默接過,只嚐了少許,嫌狼肉粗糙難以下嚥,仍丟還給他。
魏十七也不挑剔,邊烤邊吃,大骨丟進火堆裡,燒得發白,拗斷了吸食滾燙的骨髓。
餘瑤眼望着跳躍的火光,道:“謝謝你救了我。”
“舉手之勞,不客氣。”
“這附近有水嗎?我想洗一下腳。”
“在西邊不遠,有一條溪水,水很乾淨。”
“那就去吧,麻煩了。”
魏十七牽了馬匹過來,翻身上馬,彎腰伸出手去。這一次,餘瑤沒有拒絕他,搭了一把手坐在他身前,曲起手肘在他胸口點了點,道:“別靠太近,我不喜歡。”
魏十七踢了下馬腹,縱馬朝西邊奔去,無移時工夫,一條晶亮的溪流橫亙草原,蜿蜒向南,消失在遠方。
餘瑤跳下馬,在溪邊坐下,除去鞋襪,把雙腳愜意地浸在溪水中,乾枯的血跡漸漸變淡,腳上的肌膚雪白如玉。
魏十七繞到上游喝了幾口水,擦把臉,捧起溪水淋了一頭一臉,用力甩了甩頭,覺得清涼而爽快。餘瑤看見他的舉動,微微皺起眉頭,擡起雙腳舉出水面,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重新浸入水中。
“死過一回,感覺怎麼樣?”
餘瑤歪頭想了想,啞然失笑,道:“不知道。心裡突然變得很平靜,好像放下了什麼東西。”
“不想報仇了嗎?”
餘瑤彎腰撥弄着溪水,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倒影一點點變模糊,道:“想,不過沒辦法啊,我只是一個弱女子,看上去很堅強,其實一點也不自信……你還願意幫我嗎?”
“怎麼突然想通了?”
“天地如此之大,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教你嘯月功,我不答應你,你也會纏着不放,與其這樣,不如保留一點渺茫的希望,反正,最糟糕的結果,不過是重新再死一回,我一點也不怕。”
“我們做個交易,你教我嘯月功,我幫你解決太一宗,不管能不能成,就像你說的,保留一點渺茫的希望。”
“呵,連崑崙掌門都不敢說解決太一宗,你一個剛入門的小小弟子,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嘯月功是雲牙宗的功法,我問你,雲牙宗自開宗以來,有沒有誰的進展在我之上?”
餘瑤瞥了他一眼又一眼,從儲物鐲中取出手帕擦乾腳上的水珠,換上新的鞋襪,道:“非親非故,空口白牙,憑什麼讓我相信你?”
魏十七無言以對。贏得他人的信任是一種奢侈,回想自己,能夠毫無保留地信任的人,似乎也找不出一個來。
餘瑤對他的反應心知肚明,她也無意爲難他,正打算說些什麼,忽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背上那道灰色的印痕,像刺青,像傷疤,又像補丁。
“你手背上的傷疤是怎麼回事?”
“打獵時不小心被野豬獠牙劃傷的。”
餘瑤走到他身旁,拉起他的左手,仔細打量了半晌,扁扁嘴道:“騙人!”
這是魏十七第一次看到她流露出小兒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