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臺土石墜落,不堪重負,七根銅柱齊齊哀鳴,西華元君心念動處,瑤池天水倒卷而起,將天機臺團團圍住,如湖心之島,頓時穩固如初。二處勝境相合,水火既濟,上應星宿,暗合天機,驀地裡一聲雷鳴,銅柱巋然不動,深淵逐寸逐分向內合攏,勢頭雖緩,卻無可阻擋。
燕南征深淵本體醜陋不堪,淤血膿水從頭淌到腳,雖說真仙不着外相,皮肉盡數虛妄,終究令人不喜,那八爪妖人卻不同,身軀強健,意志沉穩,他緩緩睜開雙眼,宛如明星灼灼,從帝子元君一掃而過,略作停頓,便落在魏十七身上。
鐵血金龍一一現形,皮開肉綻,遍體鱗傷,緊緊纏住赤銅棍,兇戾氣息沖天而起,將血光一掃而空。赤銅鑄恨,六龍鑄魂,得十惡星力一激,仿似惡魔從沉眠中甦醒,不傷敵,便噬己。青嵐近在咫尺,俏臉大變,身不由己一退再退,萬妖成靈,亦爲赤銅鑄恨棍煞氣逼退,究竟要何許樣的兇人,才能駕馭這等兇器?
那八爪妖人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之色,深淵之軀別有玄妙,尋常法寶法力難傷分毫,卻爲蠻力所克,體修錘鍊到極致,厚積薄發,傷人於無形,最是厲害不過。不過諸天諸界真仙多爲劍修器修符修,專一熬煉筋骨,走力道路數的,少之又少,是也不是,一試便知。
他擡起一條觸手,指了指魏十七,澀然道:“吾乃深淵之下西方之主樊隗,汝系何人?”
有西方之主,想必亦有東方、南方、北方之主,魏十七額頭青筋迸起,雙臂漲大一圈,微微咧開嘴,咬牙切齒道:“天庭五明宮主,魏十七!”凶煞之氣積聚到極致,如烈火熊熊而起,將身軀吞沒,他頭腦“嗡”的一聲,厲嘯聲中,倏地撲上前去,操起赤銅鑄恨棍當頭砸去。
這一棍去勢並不甚急,但力量大得異乎尋常,棍勢才起,星光盡數湮滅,虛空綻開一道道漆黑的裂痕,竟與深淵有幾分相仿。樊隗嗅到一絲異樣的氣息,微微皺起眉頭,掄起觸手硬接一記,“噗”一聲輕響,僵持片刻,魏十七悶哼一聲,噔噔噔連退十餘步,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雙臂痠軟無力,手一鬆,赤銅鑄恨棍落在腳下,鐵血金龍奄奄一息,身軀四分五裂,如瓷器般片片破碎,赤銅棍體裂得如冰紋,如蛛網,銅屑窸窸窣窣飄落,又如火星般忽地騰起,數起數落,戀棧不去。
樊隗深深吸了口氣,纏住銅柱的七條觸手微一發力,探出大半個強悍的身軀,蓄勢待發,卻遲遲未衝入星域。五明宮主那一棍引動兇星之威,勢大力沉,換成旁人只怕難以接下,瑤池天水,天機七柱,將深淵死死鎮住,他來得匆忙,孤身一人硬撼這許多真仙大能,未必能佔得到便宜,好在界壁已破,異日大可捲土重來。
他眸光閃動,忽然掄起一條觸手,魅影般稍縱即逝,向帝子攔腰抽去。這一擊突如其來,悄無聲息,似試探,似偷襲,又似強攻,帝子目不旁視,氣息驟然一變,明明是一脣紅齒白的少年郎,恍惚間身形拔高,冕冠,冕服,赤舄,佩綬,玉圭,面如冠玉,不怒而威。不知何故,觸手去勢頓緩,驟然現出形跡,如一條漆黑的大蛇,扭曲彎折,距離帝子尚有數丈,便凝滯於空中,不得寸進。
星光迷離,熠熠生輝,帝子輕吹一口氣,觸手波浪起伏,劇烈顫抖,形同一條抽去骨頭的賴皮蛇,從頭至尾寸寸垂落。樊隗微一錯愕,雙眸迅速黯淡下去,觸手一鬆,身軀重又沉入深淵之下,就此銷聲匿跡。
魏十七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根本不曾留意種種異相,曹木棉崔華陽何曾錯過,看在眼中,頓時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心,強行按捺下胸中震驚。冕冠,冕服,赤舄,佩綬,玉圭,哪裡是什麼帝子,分明是天帝降臨,分毫不差!難怪……難怪舉手投足便收去陽鈞爐,擒下燕南征李老君二位宮主,逼得六慾天諸位天主鎩羽而歸……
帝子沉吟片刻,伸手一指,天機七柱齊齊發力,深淵迅速合攏,縮成一條蜿蜒曲折的黑線,細若遊絲,微不可辨,卻無法從虛空抹去。帝子淡淡道:“西方之主業已留下一縷深淵氣息,隨時都可打破界壁,進犯星域。”
西華元君以妙目端詳片刻,道:“以天機七柱並瑤池天水鎮壓即可,樊隗縱然神通廣大,亦非輕易可至。”
帝子鄭重其事道:“有勞元君了。”
寥寥數語,聽在耳中,曹、崔二位宮主心中又是一凜,西方之主,竟要勞動西華元君,借天機臺和瑤池二處勝境之力,親自出手鎮壓,深淵之人非同小可,當是天庭的心腹大患,萬萬不可力敵。
紫微星播撒星光,赤銅鑄恨棍騰空而起,銅屑如旋風般蜂擁而入,六條鐵血金龍探出頭顱,大口吞噬着星力,傷勢轉眼彌合了七八成,眼珠通紅,無聲地咆哮着。帝子收了神通,又道:“深淵之軀剋制諸般法寶,尋常手段徒勞無功,唯體修可破,五明宮主可多用幾分心思。”
魏十七勉強抽動一下嘴角,喉嚨口咯咯作響,囫圇話都說不出半句。適才一棍傾盡全力,與西方之主硬碰硬,巨力反彈,盡皆加諸於身,肉身距離崩解只差一線,全靠十惡星力吊住一口氣,深淵西方之主豈是易與,幸有帝子元君雙雙坐鎮,樊隗不無忌憚,纔不曾被對方隨手抹殺,人之賢與不肖,竟如此天差地別!
赤銅鑄恨棍得紫微星力護佑,暫且無礙,但魏十七行將崩解的肉身,卻只能靠自己一點一滴修復,他的命星乃是十惡兇星,縱使帝子有意相助,也不便越俎代庖。血光降落,星力下垂,魏十七在十惡星照耀下喘息良久,稍稍恢復了些許元氣,青嵐甚有眼色,上前將他扶住。帝子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青嵐躬身告退,駕起鏡光,攜魏十七退入正陽門,直投雲漿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