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只是經過這一陣子與梵司的接觸而隱隱感覺得到他修爲不淺,卻也只是見識過他在書屋內鋪展結界而已,眼下她從蛇口脫險,潛意識裡是覺得自己運氣極佳,膝蓋非常適時的軟了一軟,適時的讓她矮了一矮,那蛇纔沒將她一口吞下。
是以她覺得這是她自己命不該絕,在看到梵司突然出現之後,她覺得自己的腦筋也瞬間靈活了起來,許是覺得有了同伴不再孤立無援勇氣也加大了許多,一手撐着巨蛇的毒牙,就勢一個旋翻,直接翻出這險地來。
說來她自己也覺得驚奇,旋翻的時候眼風掃到梵司手腕輕輕朝着她的方向勾了一勾,沒想明白梵司這是個什麼動作,就只是覺得自己這個旋翻翻的相當完美漂亮,自己都沒想到脫困竟是這般容易。
她哪裡會猜到這是梵司施力助了她一把。
她翻過身來,三頭巨蛇立即就轉而撲了過來,此時已是盛怒,弓月已經徹底將它激怒,原本的獵物是一條肥蛇,現在巨蛇不見了,自然視弓月爲死敵,死磕到底的。
梵司雙目輕眯,一字未說連個招呼都不與她打,信手捏訣手到擒來,手臂在空中輕而柔的揮了兩下,那三頭巨蛇立即下半身僵住在空中動彈不得,宛如有一雙看不見的巨手將它的蛇身死死捏住,後而就見那狂舞的三隻蛇頭在半空猙獰起來,似是正在承受萬般痛苦,而梵司面不改色,雙手泛着幽白之光,於空中輕輕一轉一翻。
三隻蛇頭,竟是就勢在空中一轉,眨眼的功夫,三隻蛇頭竟是系成了個結!
梵司目光一沉,轉頭利落的伸手揪住弓月的衣領,兩道白光瞬間乍起,嗖的一下離開此地。
弓月掙扎:“快回去把慎微之果順便摘了!”
梵司斜眼睨她。目光中竟是濃重的怒氣,聲音極冷:“你以爲那是信手拈來?那三頭蛇是輕了敵纔會被我所控,一旦發起狂來,你我二人在此地討不到任何好處。若是就這麼簡單可以取到。早就被人摘走了。”
弓月心一沉,此事在她心頭不得不暫時擱下,隨後就有問題上口了:“梵司,你那個帕子……”
梵司目光一慟,竟是罕見的有些微亂。不過他垂了垂目掩飾了過去,道:“怕你私自過來取慎微之果。”意思是我也是爲了你好。
弓月還沒有想到這帕子就是梵司的正身所化,只是心裡有些亂亂的,她分外覺得梵司待她當真是很好了,不過才相識並無多久,就這樣捨身相救。
弓月引路向逝川池上游行去的同時,突然想起要緊一事來,脖子都有些僵硬:“你,你是怎麼和帕子相連起來的……”
弓月突然想到自己當時在一清宮幻化成桃花杯的事情來……
難道……
她忍住震驚忍住劇烈的心跳,想着當晚把帕子帶回住處時。自己似乎對着帕子自言自語了一些見不得人的秘密……
“我施了咒在帕子上,你若遇到危險我就會接收到感應,萬幸當時有了這多此一舉,不然……”梵司說着就是一聲輕嘆,斜眼睨見弓月果真釋然鬆了口氣。
他心裡也是有些覺得不妥,若當時真的只是隨便給弓月一個帕子便就好了,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就將自己的神識抽出來留在書屋,正身化作一方帕子跟着弓月回到她的住處去,是以。弓月在住處遇到什麼說過什麼,經歷過什麼,他自然全都看的清清楚楚也聽的清清楚楚。
本意是實在有些不放心弓月的處境,直到那晚弓月竟然會起身自言自語……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晚弓月說過的話來。現在回想起來仍舊和那晚的感受完全相同,他有些嫉妒。
弓月居然會對梵司產生感情。
她也未免太過輕信於人了,這才與梵司認識幾日,而且憑白無故出現梵司這麼一個人,對她無條件的付出幫助,她就不怕對方別有用心嗎?她這般輕信於人。也不想想她現在可是身處梵妖七界,池雨都還沒有現出真身來,她就不怕這梵司與池雨是一條陣線嗎?
她到底有沒有動過腦子想過她自己的處境。
關鍵是,信任便也罷了,這短短几日,竟然就對梵司產生異樣的感情,她好歹也是活了十幾萬歲的上神,怎麼在情之一字上居然如此幼稚。
他氣歸氣,嫉妒歸嫉妒,卻也不至於氣到極致嫉妒到極致。
畢竟,梵司就是他自己。
而弓月那邊心裡也是萬般感慨,甚是覺得心有餘悸。
她有些不敢擡眼看梵司,原本對梵司只是生出好感,她事後也想過興許是自己在這裡太過孤獨無依,纔會對梵司有了別樣的感覺,想着過上一陣子這種感情便也就會減淡,等以後她離開此處或是叛烙進來之後,她這種感覺便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去了。
可是今晚卻是發生了不一般的改變。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對梵司……
竟是又加深了喜歡麼……
欒之哪知道弓月此時心境上較之前又有不同,若是此時聽到弓月的心聲,真不知對自己這個梵司的身份又要去作何想。
看弓月引的這個方向,欒之皺了眉,隨後入目之處就看見那條被弓月救下的巨蟒正在那一大片摩訶曼殊沙華的上空繞着圈子,時不時的哆嗦一下,似乎是受了些許內傷,細看之下,巨蟒的腹處似乎破了一個口子,正有紫色的靈息漸漸從那個破口處往外泄溢。
而紫姬的正身,此時已是受反噬倒在摩訶曼殊沙華的中央,雙目緊閉,不醒人世。
說是不醒人世,不如說是紫姬本身正在摩訶曼殊沙華的上空愁苦發難,回不去了。
一看這景況便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弓月正要衝去,卻被欒之一手抓住手臂:“你瘋了,救人也要動動腦子!”
說罷,素手於上方一拂,腳下綿延幾乎看不到盡頭的摩訶曼殊沙華一陣搖曳。左右劃分開來,將巨蟒下方的紫姬給分隔開來,清出一片淨地來,隨後欒之又施了個訣下去。原本隨風輕搖的摩訶曼殊沙華,如被冰封一般瞬間僵化,分毫不動。
欒之這才放開了她:“摩訶曼殊沙華的花粉最是蠱惑人心引人迷失,她在這裡也無非是更容易抽離自己的靈息,卻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受了內傷靈息四泄無法回到本體。而越是回不到本體,本體便會在摩訶曼殊沙華中迷失的越遠,直到再也無法回去。”
弓月俯衝下去,連忙將紫姬扶起,看着上方紫姬的靈息,那巨蟒正面露痛苦,看向她的眼神也是哀傷而痛苦的,她衝着欒之急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怎麼救她!?”
欒之看了看巨蟒:“渡些仙力給本體稍稍恢復些許即可。”
弓月連忙運息,還未動就聽欒之突然搶似的道:“運息附着於掌從她後心遞送就好。不用……”他一怔,後而聲音放緩:“這就可以了。”
弓月其實就是準備這樣的,渡仙力不都是這樣嗎?怎的梵司還要這麼着重的說一聲?
她一怔,莫名其妙的想起在人世的兩遭來,在人世的兩遭,她曾經兩番給水鳳的肉身‘渡氣’來着。
彼時與此時的情境完全不同,彼時那是凡胎肉身,而且肉身已死,不渡上一口仙氣極難成活,而此時紫姬的肉身並非凡胎。也並非死去,只是迷失沉睡靈息四泄難以靠自己的力量回歸本體,是以,同樣是渡氣。方式卻是截然不同。
她再是不濟,可這點常識,是誰都知道的基本,梵司居然還要這麼急的強調一番,就好像……就好像她一定會搞錯似的?
開初弓月覺得自己真是太亂想了,而且越是這麼想的時候。越看梵司便就越覺得某個角度看去,真是覺得梵司與欒之是越來越像。
弓月覺得自己身處在這摩訶曼殊沙華的中央,覺得縱然梵司將這些花都暫時封凍住,一定也有大量的花粉花香殘留,不然她不會眼花成這樣。
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又不由自主的想會不會眼前的這個梵司其實就是欒之本人?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能這般時冷時熱神經不大正常又喜歡一身淨白氣質又高又寒的,除了九重天上的欒之之外,她真的沒見過第二個了。
但是欒之怎麼可能出現在此地……
想到這裡她心裡又是一黯。
而且連百里漾也說了,確實是有梵司這麼一個人的……
況且,欒之若真的出現在這裡,也不會不和她相認吧,關鍵是欒之有什麼可能性會出現在這裡,倘若是爲了救她,半年多過去他都不曾露過面,半年多過去,何必又要等到她現在不知何由換了另一張臉再來,完全沒有道理,他欒之此時應該在他的遠塵山挑得一處秀麗之地,賞花品茗,欣賞大好山河。
弓月在心中推翻這個假設的同時,不留神腳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和紫姬一起栽倒下去,幸好手快條件反射的一抓一扶,顫了幾顫站直了,心中突然一咯噔,這放眼望去一片摩訶曼殊沙華哪裡有樹幹可讓她扶,眼風再一掃,自己扶着的,可不就正是梵司的胸膛。
手慌忙收回之下,再是不敢再擡眼看他。
欒之本沒覺得什麼,扶一下就扶一下,抓一下就抓一下,人有情急,更何況是弓月這種神經粗如樹的,不過就是被弓月抓扶了一下胸膛而已,又不是沒有隔着衣衫。
他全然忘了自己原本的性子,最討厭別人靠近,通常他人距離他丈外有餘,他就已經心生不喜了。
本來他覺得沒什麼的一件小事,只要弓月沒摔着就行,卻沒想到弓月扶完他抓完他之後……
她這是什麼表情?
她怎麼還臉紅?
她這是害羞了?
居然還是這樣一副像一個很好吃的蘋果的樣子?
她居然對着別人也是這樣?
欒之有些氣喘不勻了。
他不敢想象,當時和他一起兩遭在凡塵,曾兩次給水鳳的凡胎渡過氣的弓月,當時可都不曾臉紅心跳還很是大義凜然,此時僅僅只是碰到了這梵司的胸膛而已,說白了觸碰的根本就不算是胸膛,觸碰的不過就是梵司的衣服罷了!
可她竟然……竟然緊張的不敢擡頭,臉還紅成這樣??
他深吸了一口氣,深深覺得自己這個心態是不正常的,是不應該的。
自己對她,不應該這樣。
事實上……
她若是對別人也會如此,換個位置去想,也許並非如她那晚對着帕子自言自語那般,就像她當年在仙學府的時候對雲閒一樣,興許只是一時覺得對方對自己太好,纔會萌生出一些情愫,而這些情愫,未必就是男女之情。
畢竟,真正的男女之情,是不應該不可能也不易同時心中有一個以上的人吧。
想到這裡,他覺得有些通透了,若是弓月當真如此,就是一件最好不過的事,起碼他與弓月之間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只是搭檔的友誼,至少純粹。
再想到這裡,他心裡又有些通透的不舒服。
因爲弓月現在對另一個人也有了這樣純粹的友誼感情。
他頓時有些頭痛,因爲無論弓月究竟是男女之情也好友誼之情也罷,可弓月到底是對除了他之外的另一個男子也有了一模一樣的感覺。
要命。
欒之在心裡甚覺不適。
而弓月此時已經疏了仙力給紫姬,紫姬的靈息慢慢收回本體,須臾幾個呼吸過後,紫姬虛弱的睜開了眼睛,雙目一片澄明清靜,沒了先前抽出靈息時的赤紅。
先前救她,是出於正常該做應做之事的心理,此時紫姬清醒過來,很多事情就不得不去面對。
弓月覺得紫姬到底是瞞了她太多的事,比如平日裡待她極好,但那模樣怎麼都讓她覺得有作戲的成分,縱然自己有意無意疏遠,可是作戲就是作戲,假的就是假的,而今夜紫姬隻身前來犯險竊取慎微之果也是真的,紫姬到底爲什麼這麼做?
她想知道,卻自知並沒有問的資格。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對待紫姬。
而紫姬,撫着胸口支撐起來,目光望進弓月的眼底,緊抿着脣,雙目微微泛紅,什麼也沒說。
半晌,她伸手入懷中,從體內取出一個閃閃發着幽光的東西來。
慎微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