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遠處自己早已沒有了那要命的雷電之聲,落得這般清靜,清清的小風灌進來,她聽着都呼呼的如同颶風一般,她只是盯着池雨的手:“你可受傷了?”
池雨的聲音有些略啞:“小傷,不礙事。”他的語氣聽來渾不介意,就好像手皮這樣翻起來幾乎就要傷及筋骨並算不得什麼,可若當真傷到了筋骨,這隻手怕也就是要廢了,他低頭隨意看了看便又道:“你有帕子嗎?我包紮一下。”
“有。”她將自己的帕子拿出來遞給他,她想問他的帕子去哪裡了,可嘴巴張了張,還是沒有問出口。
池雨接過簡易的繫了一下,一邊系一邊道:“你還沒回答我,你剛剛看到什麼了?”
她深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池雨擡了眼:“怎麼,是不是幻覺誇張了些?我與銀蛟纏鬥並沒耗去多少修爲,也沒受多重的傷……”
“不是。”她搖頭,輕聲道:“方纔有一片白霧四起,我看的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被這裡的氣氛所影響,後來就看到你剖了蛇腹,過程如何並沒有瞧清楚,然後銀蛟死了,你就回來了。”
池雨思量了一番,點了點頭:“應該是銀蛟的原因,讓你沒能看清楚,所幸我與它速戰速決,並沒耗多久時間。不然……”
“不然我還要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事,肯定忍不住要上前幫手了。”她打斷道,後而看向他,問道:“你剖蛇腹是因爲……”
“總要確定它死透了才行。”池雨道:“玄易說你向他打聽逝川池的事,我猜你八成是惦記慎微之果,曼殊莎華這邊是逝川池的上游,沒有幾個人知道這裡有銀蛟的存在,別以爲下游發生什麼事這上游這邊就不會知道,這銀蛟並不好對付,不知道它的弱點在哪裡,纏鬥下來不會討到好處。以你的修爲對抗這銀蛟雖然不是不可,但是若是冒冒然去了逝川池那邊,保不準這銀蛟來個出奇不意從哪裡偷襲,就算不至於受太重的傷。可也一定讓你摘不成慎微之果。”
她點點頭,沒說話。
池雨看了看手裡的帕子,半晌後道:“我受的傷不重,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沒事。”她垂首搖了搖頭。
“你看你這般模樣,不用放在心上。”池雨笑了。又強調了一次。
她其實特別想問池雨,既然用不着她來幫手便可除去銀蛟,爲何還要帶她過來,爲何還要在與銀蛟打鬥之前強調說讓她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相信,都要在心底明白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場幻覺。
如果當真是幻覺,他手上的傷是真的,如果是幻覺,他貼身放着從來不曾離過身的帕子呢?
如果是幻覺,他,腰際從來不曾離開過。方纔去打鬥之前還在的那個袋子呢?
去哪了?
幻覺……
他也真說得出口啊。
她真的很想問池雨,既然他覺得他與銀蛟打鬥,紫姬有可能會來,那還帶她來幹什麼?
又或者,他並不能確定紫姬要來,只不過是紫姬跟來了,而殺死銀蛟之事被紫姬撞見,他怕紫姬看到她再牽怒與她,所以便做了順水人情,將那銀蛟的蛇膽取出直接送給紫姬做藥。好打發她走?
那他又何必摟着她?
“現在銀蛟已除,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我有些不舒服。”她真的萬分不想再在此地多留一刻,儘管空氣中已經不再瀰漫血腥之味。可她就是很想嘔。
風聲依舊,也不過就是這一擡眼的功夫,略啞的聲音突然貼到了她的耳邊,說出了幾個字:“護好自己。”下一刻,池雨已將她大力的推了出去,雖然推的突然又十分急。但力度卻把握的恰到好處,她落在後方的一個枝椏上時並沒有感覺到半分的不適。
再擡眼定睛一望之時,池雨已經飛身而回,向曼殊莎華的花叢中飛去,而半空中,那隻銀蛟竟然是從未有過的盛怒,向池雨攻擊而去。
銀蛟的頸部與尾部有兩個血淋淋穿透了的窟窿,足可見銀蛟有多狂怒,竟是掙扎着將自己的身體從劍中脫離而出,而它的腹部,已被剖開的口子銀光四溢,妖氣亂泄。
縱然都到了這般田地,銀蛟甚至於比方纔要更爲狠猛。
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力量果然是爆發性的。
而池雨卻是不攻只躲飛到曼殊莎華花叢更遠更中心的地方,將銀蛟徹底引了過去,似乎是打算將戰場設在更遠一些的地方。
她棲在樹幹上,右手的指尖還在微微傳來些許疼痛,目光眯起凝息向遠處看去,卻是什麼都瞧不清楚,四溢的銀光妖氣這次是真的阻礙了她的視線,看不分明瞭。
不過耳中聽的卻是真切,聽到的全是銀蛟痛苦的長嘯,撕天裂地的尖嚎,她料想池雨必然是佔着上風,再加上方纔一戰她便就瞧的真切,是以並不如何擔心。這般聽了半晌,銀蛟叫了也好大一陣子,聲音漸弱漸小之中,她纔想起方纔自己凝神聚息在聽力上,是爲了聽池雨與紫姬說了些什麼,這時方纔能聽的這般真切,連銀蛟最後一聲吐氣,都是十分清明。
聽得銀蛟徹底沒了氣,她腦中想的是這銀蛟也是夠厲害,被池雨掏去了蛇膽,居然還可再戰,方纔都未死透。
這時太陽已經漸漸下山,天色漸暗,遠處已經微微可以看得見新月如鉤,此時那河面不知是不是因爲沒了銀蛟在水中之故,竟是似乎流動的也特別緩慢了,她站在樹上,看着那河水如鏡一般映得出天上新月的倒影,待準備從樹杈子上下來之時,卻突然瞧見水中映出一個人的倒影來,她眯眼想看的清楚一些,這一彎腰卻是一頭從樹椏子上給栽了下去。
等她萬般噁心的從水裡爬上岸的時候,她都快要噁心哭了,要知道這河可是那銀蛟沐浴之所,自己這一栽等同於喝了那銀蛟的洗澡水不說,方纔池雨與那銀蛟惡戰,可是有不少腥血濺進來。
才一上岸。右腿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勾在上面,擡腿一看,她一震。
這不是池雨的那個袋子是什麼?
她這一震,心頭立即隱隱的想起了什麼。待她瞠目結舌慌慌張張的將袋子打開之時,腥味撲鼻,銀光蛇膽就在袋子裡妥妥當當的放着,似乎是爲了壓住腥味,蛇膽還被池雨貼身的那個帕子包着。
這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真的快要嘔了。
一心一意認定了之前看到池雨與紫姬的那一幕纔是事實的她,此時方纔確信了池雨早前那一句叮囑是多麼的有必要,又是多麼的重要。
這蛇膽和袋子還有帕子都在眼前,定然是池雨第二次與銀蛟纏鬥時掉下來的,不用解釋不用質問,哪裡有什麼紫姬!
而她,在彼時竟現出那樣的幻覺來,足可見自己的內心深處是有多麼的不堪。
今朝不過幾個時辰過去,心境竟是這般天翻地覆難以平靜,她不由的想起來這裡之前時的那一道道天雷。彼時心中只覺得太過不可思議,而命中註定這四個字還未完全覆蓋她的心,之後池雨和銀蛟大斗,看到紫姬,然後他們二人上演的那一幕,完全徹底的將她心頭對天雷之事的欣喜打消了無影無蹤,可誰知……
現在拿着這個袋子,這才覺得自己腦子才叫清晰,方纔那一幕,現在細想起來不是沒有漏洞的。紫姬有情傷這件事,自己若不是那次進入紫姬的元神之內也不可能發現,池雨是不可能知道紫姬有情傷的。
不知不覺遠處已經沒了打鬥之聲,四周只聞得到淡淡的花香味與輕輕的風聲。岸邊一排排扎眼的曼殊莎華被壓倒攤着,這般寂靜,讓她突然間有一瞬莫名的空虛。
低頭再看向水面時,映出的是自己有些微亂的頭髮與模樣,這般落水再上岸有些許狼狽,她這麼瞧着。竟然突然有些縹緲的熟悉感來。
一道白光驀然閃過她的靈臺,失憶至今她不止一次照過鏡子,雖然慢慢接受習慣了自己的容貌,可是卻從未有過這樣的熟悉感,可這種熟悉感,縱然一閃即過,她也抓了些痕跡下來,她隱隱的覺得,這種熟悉感並非是想起了自己的以前,而是覺得這張臉,她熟悉。
卻並非是對屬於自己的臉的那種熟悉。
如果當真是這樣,那自己就絕對不是失憶!
那自己一定不會是倉一柔!
那她是誰?!
這種感覺激的她不穩的後跌了一步。
這一跌,手摁到地上時卻是觸到一隻腳,她順着回頭向上看去,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正面無表情俯視着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噌的站起,甚是覺得自己恨不得在此時找個地縫鑽下去,此時自己這般狼狽,與眼前如同仙子一般的紫姬站在一處,她何其難堪。
紫姬目光平靜,卻是歪着頭看她:“你就在這裡袖手旁觀,任由池雨隻身一人犯險去與銀蛟纏鬥?倉一柔,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我……”她想說是池雨讓她不要亂走動,可又覺得紫姬這話質問的其實不是沒有道理,她的確心虛。
“他不讓你幫手,你便就心安理得的站在一邊看着?”紫姬道:“且不論我對池雨是什麼心思,你自己也知道我這話問你一點也不過分,不然你怎麼會這般心虛!你可看到池雨受的傷?你是怎麼做到這般鐵石心腸的!我不管你心裡是不是有池雨,但你若鐵了心不與他相好,你便就別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釣着他拽着他,他這般對你不放,如若你哪怕但凡直言向他說過一句你不喜歡他,並且真的拿出絕對不會與他在一起的姿態來,池雨定然不會因爲你做出那麼些傻事來!倉一柔,你這算什麼?玩弄男人的心,這便就是你的本色嗎?”
她愣了片刻,在紫姬的這一番話下,她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微微側過首去,看見池雨正在對終於奄奄一息的銀蛟了結它最後的一口氣,方纔銀蛟未死透惡追而來,此時仍舊在四溢着銀色的妖氣,池雨在等它妖氣散盡方纔放心。
她看見池雨那般認真,一點也沒有注意這邊的方向,回想起方纔銀蛟再撲過來之時,他那般急迫之下護得她的周全,彼時風姿卓越,此時縱然又是一番惡鬥過後,卻仍舊風姿不減,她暗暗讚歎,哪怕他此時衣衫破損略顯疲憊,卻仍舊有這般風華。
她記得池雨每次在廚房爲她熬粥,全神貫注的盯着米鍋時也是這般認真,今次讓他這麼專注的卻是隻是看着一隻銀蛟徹底死透,想來其實此時與彼時竟還是有些相像的,彼時他爲了讓她喝下的粥更融一些更潤口一些,此時,他爲了確定銀蛟徹底死去,再不會有可能傷到她,也絕不會在她日後去竊取慎微之果時構成威脅。
他在認真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確實很好看。
“你就只會裝戲作假嗎?被我拆穿了就只會裝可憐,然後等池雨來了就搏他同情?”紫姬厲聲喝斥:“倉一柔,你和我之間相互不喜歡是一回事,關於池雨這又是另外一回事,方纔的天雷也算是將我劈了個清醒,我死心了也放手了,既然天註定你與他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紫姬也不是強求之人,我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自己好生珍惜眼前人,別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
“你說的這些我曉得,你既然死了心,你又爲何會出現在此地,你追過來難道就是爲了告訴我你對池雨死了心,並且還要好言相勸我一定要珍惜眼前人嗎?”她轉過頭去,平靜的看進紫姬的眼裡。
紫姬的目光一縮,後而閃躲開來,聲音竟是有些緊張:“我是啊……我當然是爲了要告訴你……”她言罷突然又猛擡起頭來:“但是我現在不這麼想了!”
“哦?”她挑眉:“那現在你又想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