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聽的嘴角抽抽,這若是不熟悉情況的人聽了,還以爲他們大澤就叫‘人傑地靈的大澤’,還以爲他們小主水鳳的名字就叫‘天妒英才’。
她目光向四下裡的一片荒涼看了看,乾乾的笑了笑。
她對水鳳再世爲人搞什麼紅塵歷練好貼金回來接手沼澤神的神位之事沒什麼興趣,但是到底是稍稍放下了些許舊事的心情,聽得水鳳能有此反省與自律,打心底裡多少都有些欣慰,遂重抖擻起精神來,捏了個訣翻上雲頭,想着去凡塵看上一看。
她在凡塵的皇宮裡尋到了水鳳的靈息。
她看見水鳳的時候,水鳳正身着黑緞的蟒紋朝服,在後園言詞厲喝一個小宮女。
那小宮女跪伏在地,渾身發抖就快要把頭磕爛了,哭也不敢大哭,求饒也不敢出聲,就這麼一直磕着。而水鳳,面若冠玉,眉目生風,竟是與他本性以及本來面容完全相反的男兒陽剛之氣,英武非常,吵起一個宮女來,一點也不心慈面善,大有隨時便準備將那宮女賜個白綾賞個毒酒的意思。
她便就有些同情這個小宮女,留心多看了一眼,這一看也是一怔。
這宮女,竟是紅索的託世。
紅索才一擡頭,她就又是一怔。
相貌非常妖美,是真真的妖美。
縱然是這般哭泣,哭的快要肝腸寸斷,可奈何她天生這副貌相,妖冶的不可方物。
四海八茺,沉在心底裡很久遠以前的記憶被勾了起來,弓月隱隱的很想想起初識紅索時紅索的容貌,卻是模糊的很。怎麼也無法清晰,唯有紅索的那一對眸子印象極其深刻,與地上跪伏的那個小宮女,一模一樣。
芭蕉女妖,芭蕉芭蕉……
早有典籍註明,千年芭蕉即可成妖,成年的芭蕉可幻化爲女人形。形妖媚擅勾引。有不少案例證明,芭蕉妖有采取男子精元來修行,比比皆是。
能靠媚術。必然得有超乎常人的技能與容貌。
可水鳳的這一世,卻似是不僅不爲所動,還相當厭惡。
就在紅索哭着擡眼的一霎,水鳳揚起手邊的茶盞就朝着紅索那一對眼睛潑了上去。聲音更是沒有半絲溫柔:“狐媚子,魅惑君主。撥亂反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便就想翻上天,先把你的主子給哄的五迷三道。再借着你主子的權利在後宮翻雲覆雨,誰給的你這麼大的膽子,現在還想要迷惑皇上了!有我在。你這輩子都休想!”
茶水還燙,潑的紅索疼也不敢叫疼。似是知道是自己這一對眼睛召了水鳳不待見,捂着眼睛垂下了腦袋,脣角一抽又抽泣了起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要迷惑皇上,我不是要迷惑皇上……太子殿下,奴婢,奴婢心裡只有你……”
她說了什麼,弓月不在意。
讓她一怔的,是紅索心頭受到盡大的委屈之時,嘴角的一抽。
雖然平常,雖然在此時水鳳的眼裡不過是哭哭而已,看在弓月的眼中,卻是有些刺目。
一百年過去了,沒了自己心頭血的支撐,紅索的容貌漸漸的回覆她本來的模樣了。但看她現在這般柔和委屈,想來卻是有些尷尬……
欒之拿了自己的神識給這二人,可憐紅索性子有轉變,這容貌卻是不能再改,她便就是性子再溫和,頂着這樣妖媚的面容,也難以讓人相信她是個忠而非奸。
因着弓月知道自己的神識給了紅索,是以她主觀的認爲方纔水鳳說的那些事情並非就是事情的真相,不過這些不是她重點關注的範圍,她只是有些好奇的在旁邊看看瞧瞧,覺得這一百年下來,看到眼下這個場景,這一口氣似乎也出了。
紅索纏着水鳳不放,可奈何命運弄人,紅索再次陪着水鳳來凡塵歷練,卻哪裡料得到是這麼一個戲本子,安排的竟是這般虐心又虐身的故事給她。
一百年沒見,世事變化太大,看到今天這一幕,她多多少少就又放下了些許,心頭才稍稍寬慰些許,正待轉身回九重天,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多日不見上神,天樞在此給弓月上神請安了。”
弓月一愣,轉過身來。
她隱身在這邊偷瞧,瞞得了下面的肉眼凡胎,卻是瞞不了神仙的眼,她看着一身清逸出塵的天樞星君,再想想現下這四周的場景,不禁有種舊地重遊又巧遇當年熟人之感,道:“沒想到天樞星君竟在此處。”
想到自己以前和欒之在凡塵時的任務身份,再看了看下面的水鳳和紅索,她又一笑,別有深意的看向天樞星君:“怎麼?這次星君親自出面了?”
當年她與欒之那也算是撞上這檔子事,才做了打鴛鴦的棒子,現在沒人撞,這差事就得落到天樞星君的身上吧。
沒誠想天樞星君笑的輕鬆,道:“我也就只是個監管,他們二人在凡塵怎麼折騰都隨他們,我不插手。”
弓月又是一愣,後又想起大澤那人說過的話,當即瞭然:“對,是用不上旁人敲打了,水鳳來紅塵歷練,怎麼發揮都是他們的事。”
天樞星君一雙眼瞧着她,微彎了彎:“水鳳可不是來紅塵歷練的,弓月上神是從哪兒聽說的?”
弓月滯了滯,轉頭望向正命宮人拿着短鞭抽打紅索的水鳳,方纔沒太留神,如今一瞧,果然在水鳳和紅索的靈息上瞧見了玉帝蓋的印記,這讓她一愣,當初紅索和水鳳下凡塵化情結的時候,是經玉帝下的判,是以,只要但凡過了凌霄殿三尊會審,由玉帝蓋過印之後就會下派發落。
此番……
弓月摸出扇子淡淡奇道:“又是玉帝下的印?”
天樞星君殷勤的望着弓月,道:“是玉帝下的印不錯,但是卻是由他人判下的,結果是紅索與水鳳二人分別下界來。不問幾世,直到輪迴到將他們二人身上的戾氣洗淨爲止。”
他這話說的有幾分討好的意味,而且與那沼澤地裡的仙僕說的截然相反,弓月不禁的覺得天樞這機靈鬼肯定知道點什麼,她也不挑破,眼神飄渺,隨口道了一句:“這是何人判的。真真是忒狠了些。”
天樞眼睛越發的彎了:“不狠不狠。整個九重天都還嫌這個懲罰輕了呢,我還是自動請命過來監管看着,這已經是第二世了。那叫一個精彩,弓月上神若是閒着沒事,隨時可以召小神過去,小神留個好位置給您。好酒好釀的備着,比您看的那些戲本子還精彩……”
弓月沒怎麼聽進去。只感慨搖扇:“玉帝這回倒是難得公正一回……”不管慘不慘,也不管狠不狠,至少這回總算是正確了一回。紅索和水鳳真正需要的並不是消去他們二人之間的情結。他們二人一身戾氣,再發展下去。墮仙是遲早的事,不如趁早早早將自己洗乾淨涮乾淨,把一身的戾氣除個七七八八。
天樞瞧了瞧她的神色。道:“呃……弓月上神真的不知道這是雲閒判的?”
腦中剎時像拍過一個古鐘,震的她五識頓時清明。胸中幾趟洶涌。
雲閒,此番這是在以權謀私,替她出這口惡氣麼?
百年前閉關之時她去踏平芭蕉妖洞的那一回又浮現回她的腦海,彼時她離去,雲閒當時說與要與水鳳和紅索清算新舊賬的話,她現在才當了回事。
彼時,她只覺得雲閒不過是在嚇嚇水鳳和紅索二人,她自己並未真的當了真,想着那個時候雲閒怎麼着都要拖住他們兩個,而云閒當年到底有多大的權利,她非常慚愧,竟然從來都沒有關注過雲閒在九重天的地位升降。
現在聽到天樞這般說起,關於雲閒,她心頭一片清明,但卻分不清楚自己這是感激還是歉疚。
但想到雲閒判他們二人罪的由頭,她心又是一沉。
能讓水鳳和紅索吃這樣大的苦頭,比起當年下凡塵,當年的刑量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說,這一次,雲閒絕對沒有放水還不止,定然還有新罪,否則以水鳳的身份,也萬萬不可能就這樣罰下來……
新罪。
她心頭冷笑,目光飄到跪在那裡掩面的紅索身上。欒之給了他們二人神識,他們二人再回去加以施煉,這個罪名安下來,當是夠了。
知道自己的神識被欒之後來取走是一回事,也知道欒之定然會將自己的神識送給他們二人,這也是一回事。
但是,親眼看見這二人因爲此事而受累受罰,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也就是說,所有的一切,都坐實了。欒之,實實在在的這麼做了。
人就是這麼的奇怪,明明知道的事情,但是親眼所見時,仍舊會有着想象不到的衝擊,就好像不親眼看見,那一把刀就不會扎的那麼深似的。
她目光定格在紅索的身上,想着這九重天上的人脈錯綜複雜,自己活到這個年紀卻像是個永遠都至身事外的人,不,不是,她還不如至事外,至身事外哪會像她這樣陪了夫人又折兵不說還沒有落下半點利益。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這九重天上的一塊不值一提的肉,用得着的時候,便拿她來下酒,用不着的時候便就任由她自生自滅。
或許,那人所謂的對她的那些模糊不明的情感,不過就是他一時興起,真正划算到利益關係上的時候,根本就無足輕重?靈臺上的清明漸漸模糊了下去,她的腦子越發的亂,連累的心口竟都跟着發起疼來。
腦子再是亂成一團,可到底她也是經過些風浪過來的上神,面子上自然不會露出些什麼讓天樞瞧出異樣,想着這件事情由自己口中說出總好過由他人口中說出那麼尷尬,她很是從容地道:“偷竊我母親的金元,是要給我玄蒼一個交待,施煉我的神識,這就自然還得再給本上神一個交待,這麼個判法,公正。”
天樞星君的笑凝在麪皮上,半晌沒動彈,良久眨了眨眼,詫道:“水鳳和紅索還拿了上神的神識來施煉?這……這我得上報……”
這回輪到弓月一詫了:“你意思是說沒有這一筆?不是因爲如此,才判的這麼嚴重麼?”要知道,水鳳和紅索這一身的戾氣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輪迴多少世才能消去,更何況還是要讓他們在輪迴中自行洗淨,這可就是遙遙無期,基本上可以說是千年之內都別指望了,能罰成這樣,不加上自己神識的那一筆,判這麼重,水鳳他老子又怎麼可能依了雲閒?
天樞星君的目光也望了下去,指尖泛金在目上掃過,開了天眼仔仔細細的上下將紅索與水鳳連連給過了三遍,後而看向弓月,皺眉道:“上神,恕小仙能力淺薄,委實看不出他們誰的身上有上神的神識存在,這件事我定當會上報細查,還上神一個公道……”
弓月一驚,大腦瞬間空白,後而心底有個不敢相信的念頭滋生而起,揮了揮手拂走天樞的話,忙將事情仔仔細細的問了一遍:“百年我閉關之前,紅索和水鳳落到雲閒的手裡,欒之不是將我的神識給了他們二人麼……”話說到這裡,她自己也是一怔。
天樞星君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上神百年閉關之前,紅索和水鳳被雲閒帶走後就再沒翻出過半點風雨,案子立下之後判決很快,只用了三日,紅索和水鳳就被髮落了,從那時起,小仙就一直在旁監管,這二人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他說罷頓了一頓,看了看弓月的臉色。
雖然很多事情沒有明面擺出來,但是私下裡,大家都知道弓月和欒之之間有些不那麼純潔簡單,他雖然猜不出弓月和欒之爲什麼折騰了這麼些年最後還是沒個結果,但是百年前東海水患二人在東海出雙入對,是驚動了整個九重天的。
就在人人都認爲欒之又要大喜的時候,弓月卻突然閉關了,沒人知道爲什麼,也沒人敢再私下亂言,只想着欒之這一回的大喜,又要像萬年以前與紫姬那一場一樣——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