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欒之不再言語,目光微微一垂,東澤適時的也收了口。
九月初秋微涼,東澤看了看那小狸貓一眼,淡淡一笑,後而拿了一個小匕首來,咯嗒一聲放到了欒之面前的茶臺前,食指向前推了推。
欒之看着這個匕首,半晌纔將它拿起,抽開入鞘,入鞘再抽開,來回反覆,目光似乎很平淡的看着上面的花紋,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
“就是這把匕首?”欒之開口問。
“這也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時間過去了太久,一萬年以前的事情,現在去尋當年的兇器,放眼望去這九重天上,也就只有你能想出這磨人的法子來折騰與我。”東澤嘆道,指着欒之手裡的匕首,道:“當年這把匕首削去弓月的小指,也所幸削去的不是別人的,畢竟弓月生來仙胎又是王族之後,精血與普通神仙自是不同,不然這一萬年過去,要找一個沾了神仙血的兇器,那還不是數不勝數,讓我去找,還不得堆我一屋子的刀啊棍啊的,也所幸你從芭蕉妖洞回來的時候帶了些弓月的心頭血,這把匕首才尋的這麼順利。”
欒之聽着,又像是壓根就沒在聽,默默的捏了訣施與匕首上,卻是半分也感應不到當年這把匕首削去弓月小指時的畫面與任何訊息。這一點他有所預料的,不過心裡還是有些許失落。
“你知道這把匕首是在哪裡找到的嗎?”東澤突然探頭,很是神秘又很是有興致的問他。
欒之看他。
“在玄蒼。”東澤道:“這把匕首,其實極有可能本身就是玄蒼的,或者說,這把匕首的主人。極有可能就是弓月上神她本人。只是你打心底裡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這把匕首是在玄蒼尋到的,雖然這並不能足夠說明這匕首就是玄蒼的或者屬於弓月的,但是若是結合着弓月自己所說的,這就說的通了。
“弓月上神說她把小指送了人,這麼看來,還真有這個可能。”東澤打着秋扇,目視遠方。心平氣和:“一萬年以前。她連心頭血都可以贈給友人紅索,而紅索還親口說弓月還答應了送她神識,雖然這聽起來相當不敢相信相當驚人。但是這是的的確確的真事,事到如今,縱然我與弓月上神無甚太多的交集,可也發自內心的覺得。一萬年前她的小手指,她說是她自己砍下來送人的。我是真的相信了。”
欒之仍舊未語,眉心微微的輕凝,目光注視着手裡的匕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若是想搞清楚她手指的事情,那就去查手指的事。而你若是想救她幫她,那也就直管去救,反正說什麼的都是你。你想怎麼做想做什麼也都和誰沒個商量也從不去想後果和流言,連渡劫的天雷都替人家捱了。我若是說些風涼話倒顯得我這個神仙做的不講究不重道友之情,你口中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坦坦蕩蕩的,那你還猶豫什麼,你還跑這裡來幹什麼,你快追去啊!”
欒之擡手慢悠悠地將那盞涼了的茶倒掉,又慢悠悠的沏了新的:“你一向只對這一清宮裡的事上心,我個人如何你從來不關心的,這次倒是格外八卦,我還道你東澤真像外面說的那樣冷情冷性兩耳不聞一清宮外之事,這次倒是接地氣的很。”
東澤嘆氣道:“說來你也是這一清宮裡的,我怎麼就不上心了。要不是我一直都曉得你的脾性,這次弓月這些檔子事,我也不會天天拿來念叨。話說回來,你先前不是還嘲笑她扶不上牆給玄蒼丟臉面麼,你說說你擺弄那普陀大明鏡,從你出關開始,哪次是與她沒關係的,合着這普陀大明鏡成了專職搜尋弓月的了。”
欒之漫不經心擱下茶壺:“我這個人一向不大欠他人的情,也不喜歡和他人之間的關係不均等,你來我往的相互要平平穩穩,這才舒坦。”他伸手給小狸貓又遞了一隻雪蓮果,對東澤道:“你近日將那普陀大明鏡封起來,今日這話我可不想聽你再說。”
“你要是真不爲了她再用,你何苦讓我費勁去封鏡?”東澤都笑了:“而你要真的覺得怕自己會再用,你又何必讓我去封鏡,就好像說的我的封印你解不了似的!”
欒之做了個深呼吸。
後而他端起茶盞飲了起來:“我這個人雖然不大喜歡欠他人的情,但也一樣不喜歡威脅誰,更接受不了誰跟我談個條件或者反將我一軍。”他將茶盞放下,又道:“你這些日子回去先把別的事務放在一旁,把你院裡的沉香製品收集一下,就說你嗅到沉香的味道就夜夜噩夢纏身,該丟的丟該送的送,一清宮裡的仙娥仙童定會好生的將你供奉。”
“然後?”東澤覺得這話聽着雲裡霧裡,甚是不明白這是哪冒出來的一出。
“然後,上次叛烙攻天庭的時候,你追到凌霄殿將天奴給折騰了一通,導致遲霖沒能見着天奴,繼而影響他沒能到遠塵山來尋到弓月這件事——遲霖那傢伙心高氣傲的,雖未言語,但必然放在心上,等下元節時九重天有場法華會,遲霖不可能不來,到時必然會送上好茶好釀親自來遠塵山,他向來都從不走空也不會空手來,必然將他手底下千年上等的沉香木整棵整棵的搬過來送給你,然後,你再送給我。”
東澤吞了吞口水,愣愣的看着他半晌。
欒之慢悠悠的又給自己倒了盞茶喝下,擡眼看他:“不相信?”
東澤嘴角抽搐乾巴巴的笑:“信,你這也太迂迴了……”
欒之垂首看着杯中清碧:“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迂迴的。”
話題到這裡,東澤突然覺得來時自己滿腹的冷話準備要說給欒之聽,來時還想着到時好好欣賞一番欒之那奇妙的神情來着,此時卻是半句都說不出來了,半晌他起了身。收起摺扇:“我去封鏡。”
“嗯。”欒之頭也不擡:“把解封的訣順便貼在鏡子上。”
“……”
東澤前腳剛走,欒之後腳快速喝了盞茶就起了身,小狸貓啃着雪蓮果吃了一驚,心想着欒之可從來不曾喝過快茶,這是有什麼急事?它看了看那籃子,裡面還有三個雪蓮果,欒之竟都不餵它吃完。不等它吃完就要走?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它怎麼能讓欒之開了這個先例,要知道有一就會有二的!
當即它就把雪蓮果咚的一下丟掉,噌的一下竄到欒之身上。扒住欒之的腰不放。
欒之低頭看它,摸了摸它的頭,順手將它抱起。
小狸貓歡喜極了,伸手就讓欒之抱抱。
可欒之卻是將它抱起後。放在了地上。
“你不能出這個院子,否則和小狸撞見了。你們又要幹仗。”欒之又摸了摸它的頭,將籃子放它身邊放了放:“乖,聽話。你在這裡,小狸找不到這。”
小狸貓目光晶瑩。目送着他出門,直到再看不見。
它覺得萬般委屈。
爲什麼在遠塵山住着的兩隻狸貓,偏偏都叫同一個名字。
它又覺得有些欣慰。它住在這裡,那另一隻小狸貓就找不到這。這也就說明欒之是保護着它的。
它不禁有一種地下情之感……
欒之沒走的太快,平日裡祥雲來去,這次卻是步行,等到了主殿的時候天已經蒙黑,殿裡的仙娥和仙童都是天暗之後就退下無人的,放眼望去空無一人,他心情大好。
燈也不點,他突然覺得走在自己的地盤不掌燈,這種讓他人以爲他還未回來的感覺,其實甚好。
然後,走進了那個普陀大明鏡的偏殿。
東澤果然是個利索的,大明鏡已經被他封印了,鏡面上自然貼着條子,寫着解封的訣。
欒之心情更好了,伸手摘下那條子的時候都是輕快的。
將訣默唸了一遍,他興致勃勃的連他自己都沒感覺到,許久後,他心情一沉。
鏡子未動。
他又看了一遍條子,又唸了一遍。
鏡子仍舊未動。
他皺眉了,仔細的看了一遍條子上面的每一個字,確定東澤落筆時相當認識,絕對沒有連筆讓他有看錯的可能性,然後,他看着條子,一個字一個字的默唸出聲,後而凝神狐疑的看着鏡子。
仍舊未動。
普陀大明鏡未有動靜,走廊倒是有了動靜。
“欒之你是不是腦子被那幾道天雷給劈出毛病來了,前腳讓我封鏡,這條子還熱乎着你就偷偷的跑來解封……”東澤氣喘吁吁急步的跨進大殿,雙目如刀般的盯向欒之:“我就知道你是個兩面三刀慣了的,這訣就是召我的,可真沒想到我還沒把沉香木的傢什收拾完,你這就奪命似的召我了!”
欒之看了看手裡的條子,又看了看快要七竅生煙的東澤,端起了笑意,道:“我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要用一用普陀大明鏡來着……”
“重要的事?多重要?能跟弓月無關嗎?”東澤皮笑肉不笑的拿扇指着他:“你真當我在一清宮清閒的很,日日夜夜的折騰我啊!”
“我也不想總和她有關係,但是就算此事依舊與她有關,但還真就是順便和巧合了,”欒之一本正經的淡聲道:“叛烙是玉帝下旨特地罰他來我一清宮自省的,等同於是守行爲與坐牢無二,可現在叛烙消失了,不在一清宮了,換言之等同於越獄,這消息遲早也會被玉帝那老兒查知,到時以我與玉帝之間的交情,他不把這個責歸到我的頭上是斷斷不可能的,他要發難我當然不懼,可若是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胡亂說三道四,讓九重天的人還以爲是我一清宮連個犯人都看管不住不說,還讓犯人把玄蒼的未來之主給拐了去,你說這事是不是可大可小?”
東澤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指了指普陀大明鏡,手指銀光一劃的當口,普陀大明鏡霧雲輕動,封印解了,隨後就見東澤折身而返,頭也不回的離去:“隨你折騰,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假公濟私這些官腔就莫要跟我說了,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你鑽進去我也不管了。”
東澤走了兩步,身後連個反應都沒有,不禁的回頭,想着以欒之的性子哪能容許他在口角上佔了上風去,這不回頭不要緊,一回頭就見欒之已經拂開普陀大明鏡,仙雲繚繞過後,已經隱現畫面了。
他嘴角抽搐,搖頭驚歎:“我還道是這傢伙修身養性真見奇效了,合着這是着急一探究竟……”
東澤走遠了,欒之這才放心的在鏡面左右划動,搜尋着。
他搜的是叛烙。
開玩笑,他欒之說什麼就是什麼,絕對不會打着尋叛烙的晃子去找弓月,他要找叛烙,當然就是找叛烙。
然後畫面是一片冰白,他眉心一皺,想着這裡又是哪裡,他印象裡好像還沒哪處地界被冰封成這副模樣。
待他細細看來,從周遭其他山頭的景緻辨識出這冰封之地是梵妖七界的時候,他驚了一跳。
怎麼會是梵妖七界?
他回想着記憶裡那裡的景況,他印象並不深,也沒有特別的回憶,最多也就是路過,再加上卷宗上的描述和記載,怎麼都沒辦法將入目的景象和桃花盛地聯想到一起。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叛烙爲什麼會跑到梵妖七界去。
還是弓月要去這裡?要是弓月要去這裡的話,弓月去梵妖七界又幹什麼?
他有些不耐煩了,像是急於要找到熟悉的身影,手臂在鏡面上來回划動,冰封之地,他想着要尋到那個總穿着一身白衣的弓月實在是不易,心頭不禁有些煩燥起來。
“這傢伙就不能偶爾換個顏色穿一穿嗎!?”
正煩燥着,突然兩個白色的點從鏡面一劃而過,欒之手立落的劃了回來,看着那兩個白色的正在移動的點,眼睛就眯了起來。
“你穿白色也就算了,這叛烙爲了和你成雙成對匹配,竟把外袍脫了只着裡衣配合?!”(。)